风正酣(4)

写给白芸的情书是在一个凄风惨雨的下午完成的。我躲在一个没有人的教室角落里,一边看着外面惨淡的天气,一边回忆白芸落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一种遏制不住想要表达的欲望喷薄而出。我强制自己安静地坐下来,拿笔的手颤抖不已,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无法化作开篇的第一句话。望着洁白的信纸,我似乎看到了白芸在未来的路上向我招手。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就像被打碎的月光洒在有微微波纹的湖面上,我的嘴角也挂起了微笑,向白芸打招呼地在纸上写下:你好。之后,我如行云流水一般,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将整整十页信纸写完了。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潮。我不敢再把信读一遍,因为不管我写得怎么样,只要我读过一遍之后就肯定还要重写。

这封已经写好的信一直揣在我的身上,我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将这封信送出去。十一月中旬是瘦猴二十一岁的生日,我们几个人在学校外面找了一家饭店为瘦猴庆祝生日。酒过三巡之后,瘦猴明显已经醉了,他睁着已经猩红的眼睛,端着酒杯频频举杯。

“妈的,我现在已经二十一岁了。谁能想要我已经活了二十一年,谁能想到啊。”

我们只把瘦猴这话当作是笑话一般听了。大壮也有些醉意了,他歪着脖子看着瘦猴,以鄙夷的语气说道:“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你活到十八岁就该死掉一样。”

瘦猴扬起脖子一口气闷掉了一杯酒,他的眼睛微微泛红,里面含有一汪清水。

“我现在也是奔三的人了。”瘦猴眼睛一闭,眼泪“啪”的一下砸在了桌子上摔成了两瓣。他极力掩饰着自己高亢的情绪,拼命地用手背擦拭眼睛。

大头看到瘦猴这个样子,站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说:“谁还不是奔三的人啊。我二十一岁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五个月了。”

“他……”瘦猴用手指着我说:“小辉今年才十九。十九岁啊,你想想多好的年纪啊。可惜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十九了……”

“你有过十九,现在是二十一,将来也会是三十。我也是一样,会有二十一,也会有三十。谁也不例外。”

我想起了妈妈在信里对我说过的话:请不要拒绝一切形式的成长。成长是需要勇气的,首先得承认我们已经不在是孩子了,得摆脱十几年孩子这个幼稚的身份。更要明白自己作为成人这个新身份的意义:有了自己的担当和责任。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不劳而获的大概也就只有年龄了吧。

瘦猴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嘴里嚷嚷道:“我不想长大,我还不想长大……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好了,好了……”大头不停地安慰着瘦猴,说:“你看人家小辉说得多好啊。人都会有二十一的,谁都要去奔三的。”

那天夜里,瘦猴确实是喝多了。他一喝多了,就喜欢大声地嚷嚷,胡乱地打电话,对他手机里好几个女生表白,坐在马路上唱歌,抱着电线杆不放手。我和大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塞进了出租车里。到学校后街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了。街道上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巷子深处的路灯已经坏了一个多月了,一直也没有人修过。

瘦猴一从出租车上下来,就跑到了路边大口地呕吐起来。顿时空气里飘荡的都是酒精的气味。吐完之后的瘦猴直接就在马路上躺了下去,我和大头抬起他向巷子深处走去。刚走了一半,在手机微弱的灯光下看到了前面街边停了一辆红色的小轿车。车子正在上下有规律地震动着。大头一看到这个立马就兴奋起来了,他满脸挂着淫荡的笑容,一把将瘦猴塞到了我的怀里。

“你先扶着他,我去看看热闹。”

说话的功夫,他就已经跑远了。大头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到车窗旁边,将眼睛探进了车子里。这时,车子的震动更加地剧烈起来了,就像一只发情的老母猪上下不安地拱着。我原以为大头会看上很长的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他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匆匆地跑了回来。

“怎么不看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压低声音问他。

大头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太正常,一片潮红,又好像有些惊讶的样子。

我好奇心大起,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样,精彩吗?”

大头明显地愣了一下道:“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们,要不换一个门会学校吧,别打扰了人家的好事。”

我学着大头一把将瘦猴塞到了他的怀里,坏笑道:“该轮到我去见见世面了。”

我还没有走几步,大头就喊住了我,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点大。

“小辉,别去了……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咋们回去看片好不好?”

我狐疑地看了一眼大头,倔强地说道:“我不。”

可是很快我就为我这个决定后悔了。当我看到车内的景象时,我的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不能动弹。那个我一生也不会忘记的画面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在了我的眼睛里,并在我记忆深处顽强不屈地扎下了永恒的根,使我一辈子也无法摆脱它的纠缠。我想大声呼喊,但是我终究是忍住了。幸亏是我忍住了,否则这天穹将会被我喊出一个缺口。当我明白了这一切之后,我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了,迈着颓丧的步子,我一步一步地走回来了。

大头同情地看着我说:“都说了叫你不要去、不要去嘛……”

我没有理会大头一个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回到宿舍时,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人给抽尽了。我像是被折断骨架的木偶人般跌坐在椅子上。大头满上忙下地帮瘦猴脱衣服、脱鞋,把他弄上了床,替他把被子盖好。他忙完这些之后,我依旧连眼睛都没有眨地坐在那里,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不要多想了,时候不早了,赶紧睡觉吧。”大头走到了我的身后,用手在我的肩膀上拍了几下。

“其实这样也好,你本来就和她没有什么,这样倒也省事。”

说完,大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替我无奈地摇了摇了头。

躺在床上,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了白芸美丽的裸体骑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子上。我没有看清楚那个男人的模样,但是他额头上那条生动的抬头纹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他眉眼舒展看来的模样,只让我觉得面目狰狞,像一头野兽在撕扯一只幼小的动物。还有,白芸红彤彤的脸颊、披散的头发,甚至是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仿佛正在我的眼前活生生地上演着。

或许大头说得对,白芸本身就不该是我惦记的对象。人有时候往往会被自己一瞬间产生的莫名自信所拖累。无法驾驭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应该远离,尽管它很美好,不是你的东西,就连伸手也是一种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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