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故乡五

门栓子像钉在门脸上的两个眼睛,向下耷拉着。关门时摇晃,开门时摇晃,咕咕噜噜左右摆。平日里门栓子是多余的摆设,门老敞开,外面的冷空气要进来,不全是,夏天的时候热空气也要进来,它们都要往里来,拥挤着。村人嫌门太窄卡,面墙侧边再开了窗户,面墙顶上开了天窗,甚至在窑洞背上留了天眼,来让窑洞像人一样能呼吸顺畅。 门栓子要扣上的时候,村人不是去上地就是去赶会或者去走亲戚,他们要把门户收拾严实。严实的第一要务就是把张大的敞开的嘴先闭上。窑洞不会窒息,其他的通道仍然存在。家里的案板会长出绿色的黑色的绒毛,如果主人离开时间太久。

透口气吧,把门开大些。主人会说。

已经开到了最大,再大就要把门扇卸了。女主人回答。她用力把门扇往两边推,顶到了墙壁,咚咚发响。

人和窑一样,都有感觉憋屈的事情。

薛三把门栓子定在了门扇左上角,门扣定在门框左角。每次吱吱拉上,像提了个死猪懒狗,浑身不鼓一点劲,就靠门栓子拉着撑着,勉强提正了位置。他的门是扇走扇子门,年代久了,下门轴木头蛆,上门轴门梁裂。他顾不上这挡风的门面,他也不用担心谁会抬了这破门进他屋去,一来锁子只锁君子不锁小人,二来他也没有什么家当值得铁将军把紧门。

出远门的时候,薛三用塑料纸包了锁子,他窑顶上没有出檐,下雨的时候锁子会生锈,这把生铁锁子从他父亲手里就在用,他腾不出来更多的钱去买一把新锁。他的旧门框上连一个布絮缀成的门帘都没有挂过,自从母亲离开后,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一个女人为他操心过这些。

我最后见到薛三是在过年。外出打工挣钱的男人女人都赶了回来。薛三本可以不会来,孤家寡人的他在什么地方过年都是一个人。但他出奇的回来了,热火的见面聊,然后去打了一晚麻将,这是农村人年节最放松的娱乐,比起春节晚会的装腔作势来得亲切得多。大伙抽着烟,开着玩笑,骂骂咧咧,输赢一点小钱。几年不见的人在大众公共场所碰个面,相互知道对方还活着,不论好坏。

那一年过年下了场大雪,疯了的风刮得黑云压在村庄头顶,然后一切归于寂静。落雪了。

薛三没有预兆的死了,在打工的工地上从高处摔下来,丢了性命。村委会出面料了后事,只是一个木盒子。赔付的钱都没有下家去接。人就这样,活着的时候没有钱,死了,钱又不知道往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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