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小学一年级的事了,很多年过去了,我却依然记得。
那年六一,我们享受了最后一年过儿童节的待遇,老师给我们发了糖果和饼干。别的同学都高高兴兴地吃完了,我却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装进口袋,放学后,带回家,留给外婆。
那天,是外婆给我开的门。我仍记得我把兜里的饼干递到她手里时她脸上洋溢着的表情,好像,她的外孙突然之间懂事了。
年幼的我内心充满激动和温暖,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可以为她做一点事情了。
1987年,我出生后就被留在外婆家,一直到三岁。
长大后,小姨常对我说,你生下来就患上肺炎,输液,从小体弱多病,全靠外婆和外公的精心照顾。那时没有牛奶,你是喝豆浆长大的。
那时也没有豆浆机,大冬天,他们很早就起来,手工给你榨豆浆。因为维生素缺乏,你的眼睛出现问题,后来吃了很久鱼肝油,才慢慢恢复。
家乡有句俗语:“想外孙,抱草灯”,外婆却只把这话当玩笑,也许是因为她喜欢男孩,而我是孙子辈中的老大,也许只是她是我的外婆。
那年外婆大概不到50岁,为了让舅舅顶班,她早早退休,开始带孙儿孙女的日子。而我,是让她最操心的一个。
外婆那时只穿蓝布的衣服,头发用黑色发夹归拢,她个子矮矮的,除了干净整洁,没有任何装束,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美丽。可是她的微笑,却是我幼年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她给我的每一点温暖,都让我难忘。依然记得她给我讲的熊家婆吃脚趾母的故事、狼来了的故事和嫦娥奔月的故事,那时没有童话书,没有百度,全凭她自己根据素材加工,却也让我听得津津有味。
三岁后,我来到县城读书。后来,外婆外公也搬到县城。长大后,家人常常提起当年外婆照顾我的事情,让我长大后一定要孝敬外婆。外婆却只是笑着说:我死了,你会不会来我坟上看我一眼哦。
那时,我已懂得“死了”是怎样一回事,每当她这样说时,我却只会傻傻地回答:会。也不知道说一句“外婆会长寿的。”她听了只呵呵地笑,也许她根本不需要我为她做什么,仅这一句,足够她欣慰一生。
十多年后,外婆的骨灰被葬在她家乡的山坡上。从县城开车过去需要一个小时。通往坟茔的路只够一辆车通过,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否则轮子容易滑下路沿。
村里的人们都外出打工了,就连春节,乡村也是静静的。而每次我看着荒弃的农田,总是会想,当年,外婆和外公在这个地方,拖儿带女,也如同我现在一样年轻。
他们就这样走完了他们的一生,仅留下后人对他们的牵挂。
十年前,外婆去世那天,我留下了她常用的一把木梳,谭木匠。这么多年,几次搬家,我却一直带在身边,就像她仍然在陪伴着我,鼓励着我。
十年后,我在车上听《朗读者》,听到徐静蕾朗读史铁生的那篇《奶奶的星星》,我想起外婆,哭得像个孩子。
时间过得真是快呀,仿佛昨天外婆还在问我,今天我已站在她坟前。中间的时间被抽走了,被吸进黑洞,被卷进漩涡,落入暗河,成了空洞。
如今,每次我站在她坟前,默默地磕头,却不多说话,最开始是流泪,后来是平静。每每我意识到,一转眼,外婆已去世十年了,我们也已经习惯了他们离开的日子,甚至不那么常回忆她,我很难过。
十年,生死两茫茫。
外婆外公的坟在高处,山谷间总是有风吹来,棕榈树的叶子像扇子一样舞动。听着风流过叶子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我又想起外婆当年问我的话:“我死了,你会不会来坟上看我一眼呢?”
“我当然会啊,只因为我是您一手带大的外孙,只因为您是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