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外界相传,青丘的小帝姬游凡归来,于狐狸洞睡了十二日后,精神焕发地现身族学。
凤九落下四百年功课,多亏灰狼弟弟不辞辛苦整理出一份,没让她从高级班踢回基础重修。小精卫一反常态也抄了一百年佛理笔记,试图作为贿赂打听一百年凡世趣闻。凤九说,自己在凡间猎到成百上千只家禽野生禽,不少和他祖上沾亲带故,她扒掉禽兄弟们好看的羽毛织成各色衣饰挂坠,张了家生意兴隆的手工铺子,改明送他一两套做纪念。小精卫脸都白了。
后来他时常心有戚戚暗示凤九,过去她仅在拳脚上颇显真章,经历四百年打磨,说一句话便能杀死一片人,千里不留行。凤九很受用,劈过小精卫近些年抄录的暗恋者名单,挑了个相貌平平、肚里却似有几墨水的乌鸦兄,明日散学约于他老家大言山开办一场论辩赛。结果十分对不住,把人家怼到哭。
其实她在青丘一直如此,日常约一约架,拉着灰狼弟弟陪夫子斗智斗勇,或者扒鸟窝吓唬小精卫。跳过空白的四百年,凤九依然是凤九。可旁人总觉她有些不一样,比如没有了那么多话,牙口反而厉害不少,再比如练剑愈刻苦,愈发像个称职的帝姬。凤九想,如果上述就算些许不一样,那她内在岂非要天翻地覆。
拿修剑一事说,他们纯属想岔了。凤九这是得皮毛的教训,又没能亲把聂初寅斩成一段一段,心中憋着一口气。
她的剑法承袭白奕上神,传的是正宗男子剑,可凤九是个女子,纵然意态上模仿得从容风流,素来舞不出阿爹那股刚强劲。原先灰狼弟弟调侃她一招一式很娘娘腔,被气势汹汹追杀三万里。灰狼弟弟遂说,若她习剑时能记挂着追杀何人,剑法便登峰造极了。
如今凤九拔陶铸剑似拔小聂魔君的骨,抽砍间像抽他的筋,好端端一式“风送紫霞”弄得仿佛“劈山填海”,简直狠上加狠。就连折颜见了,都会以为九丫头终于走起白老爹的路数,整日凶巴巴好似谁欠她钱,或抄了她家满池子夜明珠一样。
老凤凰约莫受白浅历上神劫影响,据说她大病以前也曾玩命修炼一阵,遂谨慎算了算凤九的劫数。算了百回,命星都稳稳悬在她头顶,距第一次跌落挨上仙劫遥遥无期。折颜确幸自己是杞人忧天了,放心和小狐狸扯皮:“好歹你做了三万年神仙,该知修行讲究循序渐进。你又不赶着大劫将至,这般没日没夜地挥剑,无益于身心健康。就算要历那上仙劫,有我和你爷爷叔伯姑姑等镇着,担心个什么?”
听到上仙劫,凤九还愣了愣,意识到折颜彻头彻尾误会她意图。不过不提还好,至少能继续美丽地误会下去。一提,却挑带她对历劫之事的兴趣。
神仙一生很漫长,凡人生老病死在他们眼中就像虫豸。理想状态下,神仙可以活到一个未知数,乃至活到四海八荒堙灭殆尽,但自盘古开天、鸿钧初蒙以来,还没有生灵是齐天地同寿的。上天出于六界生态和人口平衡考虑,要求神仙必须去死,并贴心地想出三种死法:其一是耗尽修为羽化,多表现为活得不耐烦自杀,或者各种情况下伤重不治,如聚众斗殴反被众殴得奄奄一息、上阵杀敌反被敌一刀捅了等;其二是耗尽寿元羽化,相当于凡人口中的寿终正寝,以父神母神、寻常地仙等代表,被誉为太平年间最受欢迎、且最安稳的死法;而其三,便是历劫羽化。
神仙较凡人或无神智的精怪已有得天独厚之势,然必死铁则无法打破,如果想活久一点,只有不断修行,经受住老天赐予的一层层劫难。这便是历天劫。
天劫之凶险,花样之繁复,历不过去者十中八九,历过仙途绵延,历不过抱憾羽化,没什么可讨价还价的。
像凤九这般天生天养的神女,毕生只会有上仙与上神两大劫数。具体怎么历,她也就听说过挨雷劈几下,以及折颜占星时偶提到的红鸾情劫。旁的劫数,还是她某日同幽冥司的冥主谢孤栦吃酒时听他解释的。
凡人阳寿始终,关乎三位神仙,一是北斗真君,二是南斗星君,第三便是幽冥司的冥主孤栦君。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而幽冥司则掌理人死后的刑狱讼断,还管着一个轮回台。
谢冥主性子应了他名中“孤”字,不爱同神仙往来,常年幽在冥界。凤九认识他,还是少时上哪山头约架,碰见正追逮逃窜生魂的孤栦君,误把人当作打手教训了一番。诚然是则误会,最后她也没有教训成功,反而被对方险些教训,可谓不打不相识。
说起来,“死”字从她出生便如影随形,隔了冥司咫尺一步,和孤栦君缘分自然玄妙。原本她以为冥主毕生折腾幽魂,有镇压之职,模相虽不至惘然道五大冥兽那样凶恶,也该透出戾气。没想到谢冥主肤色苍薄,竟有些病秧子气,白瞎一身通天彻地的打架本领。
冥司深处,忆川环绕的一座玄晶六角亭上,谢孤栦捏着白玉酒盏,轻咳一声:“上仙与上神两劫,总共可分三大类。寻常一类如天雷劫、红鸾情劫,想必你也知晓。坎坷一类如凡世劫,即下凡经生老病死洗净尘根;生死劫,即魂魄断生,于混沌门前超脱反魂;轮回劫,即保留记忆转生下界,修炼成仙。稀少一类如梦劫,黄粱一梦,醒则生,不醒则沉睡羽化。”
他斜眸睨了眼倾酒的凤九,语气难得带些轻快:“你怎突然有兴致问这个?折颜上神同你家关系亲密,何不请教他?”
凤九单手支颐,行酒间肩臂勾勒几分风流态,没做正面答复。她觉得老凤凰真话不都说,尤其是姑姑历上神一事。起初她空顾替人欢喜,细细咂摸后,总感这劫历得蹊跷。冥主整日幽在生死之界,对于劫难知者甚详,又无老凤凰的花花肠子,不请教他请教谁呢。
凤九轻轻道:“我没什么特别兴致,不过因为姑姑方晋升上神,听她说是一病病出的天劫,我家那几个老古董口风紧,今日借着吃酒便随口问问。”
谢孤栦沉吟了半晌:“你姑姑倒是个奇人,历的是非仙非神的病劫。不过天道奇诡,或者你姑姑功德深厚,允她一个平平淡淡的劫难,未尝不可。”
凤九笑了笑,此刻她已有些醉,面颊染霞:“当然是姑姑德行感昭那不开眼的天,让它终于开了一回眼吧。”低呵一声,略显些嘲讽,又忽似想起什么,神色变得茫然,“你说非仙非神的劫数,那是什么?”
碧澈的川水紫色子午莲遍布,凌空蒙着银皎的气芒,织入玄晶亭一角。亭案摆了盆幽兰,银光滋润的叶片晶莹透亮。
谢孤栦抿过酒,又咳嗽一阵,嗓子哑道:“非仙非神,就是除却上仙与上神两劫,神君神女经受的磨砺。”把玩着玉壶,缓缓调整呼吸,“神仙虽不像凡人脆弱,但也非铜臂铁躯,也有伤病。此为伤劫病劫。你姑姑一病升上神,便是十分特殊的病劫。”瞧见凤九醉态,皱了皱眉,继续道,“其外,寿而有终的地仙尘根未净,会遭遇命劫。我还听过天煞劫,和受劫者体质有关,因出生之日顶悬天煞星宿,仙生孤煞无伴,虽不会危及生死,却委实折磨神念。”
凤九笑意十分朦胧,玄晶亭笼罩的幽光掠向她眉目,将额心凤羽衬得愈妖。孤栦君面无表情,声音却温和下来:“你醉了。”
凤九立刻摇头:“我……我哪里有。只是听得有些入神。”含雾醉眸注视着他,委实是美人风情,“这些都是……没有价值的劫,天道脑袋莫非进水了。总应该有厉害点的劫数,帮它把水挤一挤……”
谢冥主哭笑不得,摇一摇头,仿佛不与醉汉计较。良久忽道:“确有一种劫,符合你这描述。”他神容郑重了几分,一字一句吐道,“往生劫。”
凤九没什么反应,尤挂起笑。
谢孤栦说:“据我所知,此劫和时间溯洄有关,似可颠倒过往来生,故名往生。具体怎么个历法,四族从无先例,甚至听都不曾听过。要说六合八荒唯曾见识这往生劫的,”咳嗽两下,眼中一动,“是东华帝君。”
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当日其实她醉得紧,次早醒后记忆断断续续,这个劫那个劫乱七八糟。唯独有关往生劫的描述,像烙进骨子里深刻。
谢孤栦说,那是上古神魔大战后的事。尚是少阳君的东华百年平定四族,完成墨渊上神开创新神纪以来第二次大统一,尊天地共主,定仙神律法,掌六界生死。
史官编纂神族这一段恢弘事迹,委实费了不少心思,一批书卷草拟好还需送往东华处审定。不过他对书中溢美的内容并不感兴趣,多数扔给座下仙官打理,唯经由他亲审的作品唤《天地源史》,相当于官方百科全书。
《源史》“劫”篇抄录古今大小天劫并修历之法,据传东华正是翻阅此书,于篇末新注了往生之劫。而劫从何来、如何渡均无详解,寥寥一句“时有溯洄,来日可追”。后人将这云里雾里八字翻译一下,只知关乎时间。
凤九晓得,时间之法一向为天道不容,谅有神通的洪荒神祗亦不能擅篡时流。依孤栦君的意思,与其称它是劫,倒不如是一种咒术。东华帝君特添一笔,要么亲见历此劫者,要么亲中时间咒术,可惜六合八荒无人敢置喙他的决策,因此不论往生劫存在与否,都已好端端录进史书。
凤九一夜宿醉,第二日在谢冥主的宫城内院转醒,头仍是痛的。
她推开窗门,入眼一片雪色,院墙乃白石砌筑,围以枝银叶银的白叶树,院内小径亦是白鹅卵石垒就,只有尽头一张浅灰大理石案侧,坐着一位绿袍神君。
孤栦君悠哉由哉煮一壶茶,案头琉璃盘内沉着几串葡萄,倾一倾目,正见迈出房门的凤九被银茫茫的光色晃了个踉跄。她徐徐走来,身周附四五片银叶,仿佛落一袖雪。
凤九和他对桌坐下,谢冥主推近茶盏,凉声道:“昨儿我开了三坛子酒,你一坛子醉倒,又吐了一坛子。怕你醒酒汤灌着伤胃,把这固元的茶喝下。”
凤九脸一红,暗道昨夜莫是糗大发了,尴尬地接过:“……醒酒汤灌了几碗?”被淡淡剜一眼,低头认错道,“唔,你知我酒品不好。改明我去折颜那儿多捎几坛,教你也喝吐一回。”
谢孤栦没有答腔。
茶香沁脾,凤九大口地抿,肚中顿时暖了几分。
她这好友性子孤僻些,生平却好酒,酒窖封存上百佳酿,俱烈得烧心肺。每每凤九愿大醉一场,为躲迷谷唠叨,都跑冥司诓他的酒。
冥界时间流速远快于仙凡两处,待个十天半月,凡世不过弹指,相比四海八荒更微乎其微,因而就算她长久赖着不走,距离开青丘许不到几息的功夫。再见迷谷树精,也早是神清气爽。
凤九饮尽一盏茶,继捏俩葡萄放进嘴,乱麻似的记忆终于捋直一条线,正是二人论往生劫的片段。她琢磨道,怎发展至这个话题的?哦,是她问天劫,非骂天道脑抽,孤栦君才列了个不那么脑抽的往生劫。
之后仿佛还谈了许久,记忆却恰在这儿卡壳。凤九皱紧眉,死活琢磨不出所以然。她隐约觉得后面那场谈话蛮重要,趁谢孤栦续茶时,偷摸地打探:“那个,昨晚我醉得记不大清,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对方斜瞥一眼,瞥得她一阵心虚,半晌道:“没有。”
凤九屏息等一会,瞧他神情回归淡漠,心方沉下来。她拾起那盏,凑近嘴边。
孤栦君忽然道:“只不过,你将东华帝君救你的那两回,并太晨宫四百年发生的桩桩件件说了四个半时辰。”
凤九把入口的茶原封不动喷了出去。
冥司中无日月,漫天铺着河川流溢的星芒。几缕灿光倾至院前月亮门,朝门内转折,晃过石案一端的琉璃盘。
谢冥主十分淡定拭净茶渍,听对面问:“……你都知道啦。”稍顿,“包括知鹤落水、我被换掉皮毛、那只灵狐,还有姬……”
他截断道:“都说了。你还怨我提起往生劫,因关乎东华帝君,勾起这些过往。”抬眸,“天劫之事,你总记得吧?”
凤九沉默不语,浅尝着茶。
风拂入院,瑟瑟吹落几片银叶。谢孤栦轻咳了咳:“他伤你至此,离了太晨宫,你却还是忘不掉他。”
凤九淡笑:“你今日很不像你,如此话多。”仰望着星芒,笑容变得微苦,“其实我有一阵子没想起他。回到青丘后,我就把打小翻烂的上古史锁进匣子里,扔掉了钥匙,原以为不会再有旁的事物寄托,谁知道……”
她缓缓摇头:“常言醉酒吐真言,我能在醉乡拉着你讲四个多时辰,想必是没忘掉。”
谢孤栦挥袖:“心伤这个东西,熬不过时间。等上十年再看,许就淡了。”
凤九闭目道:“也许。也许我十年依旧忘不了,不知会挨多久。”
孤栦君单臂支首,滑出一截苍白腕子:“你可见过轮回台前头的忘川河?凡人化作幽魂,需饮川中水洗清前尘往事,投入轮回台转生六道。早些年折颜上神从我这儿舀走一碗忘川水,萃取出药引,制成一种忘情药,听说可忘却想忘的任何人与事。虽无川河那样强效,日后也绝不会想起。你若真的难受,便要来吃了罢。”
凤九猛然睁眼,愣怔望向他。
她记得这种药。那年她一万两千岁生辰,溜折颜处偷酒,因桃花醉一直盛在白玉瓶里,她错拿屋架上瓷瓶,被折颜逮住方知是他新研的忘情药。一口下去,估摸着自个是谁都忘了。
她面容单薄:“我不吃那种东西。你不知道,如果完全忘了他,我打出生至今的记忆都会削去一半。”默了一阵,失神道,“为什么要吃呢?忘情、忘情,先要有感情。可感情不应该是互相的么?我一厢情愿地喜欢他,而他甚至不晓得我是谁。”
谢孤栦见她咬得殷红出血的唇,未能被说服。
两人俱不吭声。凤九从盘中揪下颗葡萄剥皮,剥了几番没有成功,便尴尬摩着绿莹莹的果皮。
她拨弄一阵,故作轻松道:“昨儿我和你说了吧?其实他……东华曾待我好过一段日子。我从九曲笼出来后,他救了我,治好我的伤。那时他真的很温柔,给我烤地瓜,做糖醋鱼,为我搭了个六角亭避暑,还包扎我的伤……”
话头教对方拦腰截断:“那是单纯予你的好吗?不是把你错当成灵狐?”
手指一顿,葡萄咕噜噜地滚开。
谢孤栦道:“你从九曲笼出来,是那粉衣女子救的。太晨宫的掌事仙官捡了你,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声音凉得像空中浮跃的光点,凤九想要反驳,张了张口,却发出一声叹息:“你说的没错。他一直为了那头灵狐,我只是个……无耻的冒牌货。”
她苦涩笑道:“司命曾说,或许帝君一开始便识破我并非救他的狐狸,看在我受伤懒得计较。我不大明白他如何多此一举,后来想到自己是头圆毛,他才视作宠物养。等姬蘅带来更威猛的雪狮,我便彻底失去资格了。”缓了缓,道,“你看,两种情况殊途同归。识破与否,他都不会要我。”
孤栦君面无表情斟满茶:“相比让你伤心的回忆,你所谓的好日子几乎只一瞬,凭何为了这点好继续牵挂他?”
凤九盯着杯盏,茶水放冷愈渐浑浊,仿佛她置入幽潭的心。
“是啊,凭什么呢。”她喃喃道,“大概觉得,诚然帝君让我伤心过,尤其姬蘅来后,我做了许多可笑的事,他护着姬蘅而责骂我,你应该知晓。可那时他不在意灵狐了,即便在意也当它是不通言语的兽。能留我在太晨宫,已经算最大仁慈。换作是你,会对那些丧失灵智的幽魂抱多余心思吗?”
说罢,手无意识攥紧,“我分明领会到这点,仍打心眼不认同,以为有哪怕一丝令他回心转意的余地,最后受了委屈委实自食恶果。东……帝君没做错什么,非要错,在于我二人无缘。”
谢孤栦摇了摇头道:“在他面前你这样卑微,为他舍去容貌、帝姬的身份、家人和朋友,甚至白白丢掉珍贵的皮毛,不能再丢掉身为神女的尊严了。”
凤九却道:“不这样做,怎么能叫报恩呢?”神容黯道,“有时候我也想,从一开始便与他相认,又会有什么结果。可经历太晨宫四百年,我方明白缘分注定无法改变。你知道为何我如此执着于历劫一事?”
谢孤栦斜眼看过来。
凤九觉得,单凭姑姑糊里糊涂晋升上神,不足激发自己幼年为之炫耀的研究精神。她是因劫难蓦而联想至司命口中的无妄之灾,亟欲将“无妄”胡诌出一个值得信服的由头。假如种种坎坷俱为飞升阻障,东华会否是她命定的红鸾情劫?老天爷既最看神仙不爽,她和最厉害的神仙不清不楚,那么看她更加不爽,情劫方才万般凶险。
凤九会如此猜测,源于一家子上神情路通顺,全部痛楚便悬在唯二的女娃娃头上。如今姑姑白浅风平浪静地渡了劫,她即最可能遭受情祸的倒霉鬼。东华要是这一祸,认了也罢,然折颜却说她的飞升望不见天日,谢冥主罗列非仙非神众劫亦不符四百年灾乱之万一。说来说去仍力图嘲讽她,无妄就是无妄,无缘就是无缘,垂死挣扎很有趣吗?
凤九说:“其实断了和帝君的因果未尝不好,在他心目中,假使他能记得,我一直是出生得了他赤金血、琴尧山被他救下的小狐狸,那就足够了。洪荒至今爱慕帝君无果的女子千千万,某些恨不能长情至羽化,只因爱慕的神君那般尊崇地高高在上。太多人看到他的好,兴许比我看过更多的好,相较这些人,我不过其中很微不足道的一个,唯不输于她们的,就是一颗真心。”
她用三万余狐生倾情一人,哪怕短短三万年尚不到旁的神仙年岁零头,却已是一介幼狐力所触达的极限。四族六界,万千生灵又有多少个能三万年不论结果地做一件事。她会做到,并不代表想向六合八荒证明什么,而仅代表她是那样喜欢东华,只喜欢他,最喜欢他。
谢孤栦叹息道:“你若真心断了因果,何至说这许多话。你放不下他,只是不甘三万年无用功吗?”
凤九想了想:“我不做后悔的事。对于他,我离开太晨宫前便笃定放弃了。尚存一丝放不下,大约心里还有些遗憾。”静了一阵,道,“帝君予我救命之恩,予了两次,我化为宫娥的四百年就算报答他。后来脱困九曲笼,再怎么说,他也衣不解带照顾我那样久。折中下来,也是一份恩。何日我将这份恩情报答回去,约莫便,便……”
她最终没能说完那句话。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