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毛毛细雨迫不及待地拥抱着大地万物，不多时，整个校园都湿润了。雨下的不大，颇有种“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悠然闲情。不过，她还是需要寻得一处避雨的，不为那颗青春爱美的心，只是因为等会儿，家长会结束后，还需要去老师办公室一趟。
她并不是什么好学生，甚至可以说是“坏”的。此时的矮矮的山楂树下，她抱着双腿，缩成小小的一团，蹲在树荫下发呆，暂时掩盖住了她那买回来就故意剪破洞的一身“青春时尚”，雨水绵密，打湿大片大片的绿叶，偶尔顺着树叶间缝隙滴在她的脸上，仿佛那是一滴晶莹的泪，不过，没有人会这样认为，毕竟，大家从来都没有看到她流一滴眼泪，或许，这和她“坏学生”的名号很符合，大家都这样认为。
清凉的触感，让她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摸了摸湿湿的脸庞，满眼的是红红的山楂果，坠在繁茂的绿叶间，煞是好看。她眼睛滴溜溜一转，顺手摘了几颗最大最红的，也不管上面的湿意，一股脑的塞进了衣兜里，抿嘴一笑。
雨渐渐停了下来，天空也放晴了，校园里回归了平静。她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晃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难得清净，此时只有一个年轻的背影伏案工作，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吊儿郎当的学生。
她也没言语，径直走过去，掏了兜里的已经干了雨水的一把山楂果，一伸手，搁在了办公桌上。
给老师送“礼”，这可不是她的作风，她平时可是最不听管教的。可这一学期，他们班这个新班主任，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和别的老师有那么一点点不同，至少不会对她投来一个“无可救药”的厌恶眼神，也不会放任她不管，这不，找她来谈话来了。希望不要是那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她在心里这样默默祈祷。
这个年轻的男老师被她突然的一只手惊了一下，猛然抬头，看到是她，又望见那几颗因为主人动作太不温柔，还在桌面上来回滚动的山楂果子，微微一笑，随即抬起头:“给我的？”
“嗯，刚才在学校里无聊，摘的，你吃吧！老师！”她也不客气，自顾自地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你……”他本想对这种乱摘果实的行为教育她一番的，可话到了嘴边，他生生咽了下去，他瞅了眼眼前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孩子，转而道:“那谢谢你了！杜若同学。”
杜若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正一脸真诚地看着自己的老师，不自觉地坐正了些，平生第一次结巴起来:“不……不客气。”
老师笑了，转头拿了颗桌上的山楂，咬了口，瞬间一股酸涩在喉咙里四处闯荡:“嗯……挺酸啊！”
“是么？我挑的都是最红最大的啊！”杜若毫不客气地也捏了颗来吃，刚咬一口，顿时皱了眉头，咧了嘴:“嘶……好酸好酸！”
“看来是还没熟！”
杜若在脑袋里搜罗了一些自己这十四五年的生活经验，说:“那你放些日子再吃吧！”
老师自然知道她说的这生活经验管不管用，也不反驳，心下突然又想到了另一种教育方法，便笑着应下:“行！放些日子瞧瞧！”
茫茫暮色中，杜若踢着路上的石子儿，水洼里的泥水溅脏了鞋面，她也没有在意，只是疑惑的很。今天这班主任找自己什么也没谈，也没批评自己，一人吃了一颗山楂，就让自己回家了，真是奇怪！
温度一天比一天低，绿意葱葱的山楂树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没了生气。办公桌上的山楂慢慢变小了，颜色也不再鲜艳，还没等到它“放些日子的成熟”，它就已经枯萎了，不过，这时的山楂更像是一个艺术品。
杜若背着手，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在办公室面壁思过。稚嫩白皙的脸庞上还有两道触目惊心的红痕，也是这次来办公室的原因——与人打架。
杜若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学生，别人这样说，她自己也这样认为，所以以前的老师都不太管他，对她也很头疼。可遇到新班主任后，一切都不太一样了，她每次犯错误，他都找她谈话，可效果甚微。
这位年轻的老师也不是圣人，自然被她气得怒火中烧。此时他让她面壁思过，脑袋里一条条字幕流过——关爱学生，师德师风，控制情绪……渐渐的怒气也消了些，突然瞥到桌上那几个可怜兮兮的山楂果，心下生出一计。
“杜若！走！”他抓起那几颗山楂果，拿起外套，往外走。
“啊？赵老师，干嘛去啊！”杜若没反应过来，但也只好赶紧跟上。
风凉飕飕的，两个人走在街上，杜若满脸不解，但也不好开口问。
赵老师将手中的山楂递给她:“给，这是你那天摘的山楂。”
“啊？都枯萎了！你怎么没吃啊，老师？”
“它一直很酸，没法吃！”
“酸？我还以为他能和香蕉一样，放一放就熟了呢！”杜若有点失落。
“对啊！山楂和香蕉不一样，时间在变，但它自己不改变，最后只能枯萎了。”赵老师颇有深意地看了杜若一眼。
杜若瞪着大眼睛，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
赵老师见她不说话，也不急，自顾自地继续说:“其实，只要山楂做一些改变，它就可以变得大不一样！”
“怎么改变？”杜若来了兴趣。
狭窄的不显眼的小店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冰糖葫芦。一颗颗山楂果被串起来，外面裹着一层金黄的糖浆，色泽亮丽，香甜诱人。
“吃吧！”赵老师买了两串冰糖葫芦，递给她一串。
杜若接过来，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嗯，真甜！”
“这就是……”
“这就是您说的改变，对吧，老师？”杜若接了话茬。
赵老师张了张嘴，欣慰一笑:“你都会抢答了！”
“我只是坏学生，又不是笨学生！”杜若咽下口中的山楂，为自己辩解。
“谁说你是坏学生了？”赵老师皱眉，反问她。
“从小我就这样！” 杜若无所谓地耸耸肩。
“不，你只是一个有点酸的山楂。”赵老师拍拍她的肩:“只要你做一点改变，就会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就像冰糖葫芦一样？”杜若眼中闪烁着期待。
“当然！”
杜若的改变，也许，就是从那天开始的吧！因为那一串冰糖葫芦，因为那句:谁说你是坏学生了？
多年以后，杜若完成了学业，选择了教书育人这份工作。她教书的地方，也有很多棵山楂树，当春风吹绿校园时，它便会开满一树密密层层的洁白的花，秋意凉凉之际，它也会坠满红红的沉甸甸的山楂果。学生们当然很少像当年的她一样，随手摘了来吃，只是在一起丰收山楂的时候，一双双小手捧了满满的山楂来送给她，又或者是偷偷地放在她的办公桌上，附上童真的祝福。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而她，也如当年的恩师一样，将全部的爱送给了每一位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