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自盘古开了天地、女娲造了人,高挂着的没有所谓的“太阳”,不知多少甲子天地间都是黑污污的一片,又不知多少生灵将这黑污污的一片看作现实、真实、真理,为此饥饿寒苦;为此手足至亲相兵戎;为此祭生命精神于飘渺的天而始终不懂收取于地,在今日大多数人将其视为腐朽、糟粕、落后,视其为愚昧无知进而取笑,将它们的原因归根于没有“太阳”。
“太阳”一词第一次出现在祥和村时已经是“太阳”这个东西出现后很久了,毕竟没有人会在正值危难时为一个拿来救难的事物想一个好听的名字。名字是打开回忆的钥匙,是生的体现。最初到来的“太阳”也不过是微渺的光束,是没人敢肯定的东西,偶然间照在了一艘湖上的船,船上的人们依着缕缕光,渡了岸,自此便也寻得了生光的火,也寻得了一群执着的人,一群人代代相继地托举着高悬于空中的火,火光越来越旺,祥和村也被照亮了,祥和村人们便用“太阳”一词来形容这个东西。在“太阳”的照耀下,开荒、耕种、经商,日子一天天富足了,从丰衣足食到锦衣玉食,祥和村人们的荒诞欲求也越来越多了,有些不满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
“唉,这太阳怎么感觉不咋亮啊,这就是你们传承了这么久的太阳啊,也不过如此嘛。”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在街道上边笑边说道。
“笨,人多了自然也就分走了更多的太阳光了啊。”一个昂首挺胸、不容置疑的老文化人停下脚步说道。一群人觉得有道理,也纷纷点着头、托着下巴。
“那咱们造几个太阳吧!”一个声音传出,众人都看向了声音的发出者,以为是个痴人,刚打算反驳笑话,没想到竟是本地的大富商,便都紧了口,听他接着说。富商环顾了四周对大家的反应不意外,接着便面含笑意淡淡地说出来早先便准备好的一段词,一边说一边走着,“这祥和村呀,原本便是女娲造人补天时所住的地方,这里的土啊……”他戴上了手套捧起了一撮土,生怕沾脏身上的好衣服,于是又放下了,掸了掸土,又扬了扬音调说,“这可都是圣土啊!”人们面面相向,似乎是相信了,可能追逐了更好的生活太久了,人们甚至忘了祖宗。
“你们只需要把自己的宝物献出来,用这些宝物便可将这土唤醒,让它发光发亮,有多少献多少,献的多的自然太阳便会青睐于他嘀。”
话音落下,富商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大口袋,看向众人,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第一个赞同的声音传出和第一个宝物的奉上,大家便如同醒了一样争先恐后地为这造“太阳”大计而奉献出自己的宝物,那些他们前半生在“老太阳”的日光下劳苦工作所积攒的东西。袋子搬走了一批一批,直到夜深才停息。众人各回家中美美的睡去。光芒不盛又不华丽的“老太阳”尚且能为他们创造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那么多一个、多几个太阳必定可以带来更多。他们这么想着,便也忘记了自己的付出,只期待着全新的、完美的“太阳”的诞生。便睡着了。
第二天,不知几时街道上横横竖竖地拥满了人,可唯独不见了富商的踪影。
“不会跑了吧?”
“不会不会,他是个实诚人,再说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嘛,还有嘛……”
“你们快看天上!”
忽然地一声巨响,仿佛就是一霎那,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天空中亦然高挂着几颗巨大的东西,那些东西散发着令人沉醉的,或是说沉迷的刺眼白光,没有人能直视那些东西,没有人能看清它是什么。但这些东西属实是让天地间,让着祥和村变得极其的亮,与其说是亮,不如说是刺眼,刺眼的让世间都笼着一层白晕。
“这才是太阳!太阳呀,太阳!”一群人颤颤巍巍、手忙脚乱的向着这些团“太阳”跪拜。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是年轻人,而年轻人里很多都是儿童,他们还没有怎么生活在“老太阳”下,也没有创造出任何价值,便已然折服在了这从未见过的“新太阳”的“万丈光芒”下,他们甚至直指那些在“老太阳”下打拼出他们的生活的老辈们,让他们跪下俯拜。
“混账!这太阳怎么能是这么个不明不白东西,你们这是忘了本!”另一些人,尤其是老人们,他们并不信仰这“新太阳”,甚至说是抵触,他们全然不在乎先前的付出了,只想安安稳稳的,毕竟他们从无到有过,一切只要有人在就都是可以创造的。
渐渐的,祥和村的人们出现了鸿沟,一些人追求崇尚着“新太阳”;另一些人,宁愿不要更加的光亮,只求不受这不明不白的东西牵连,他们便回到屋子里独自劳作。而在追随太阳的人中,也有着只是远观从不献祭的人,但更多的还是不顾一切的跪拜者。
这白日光灼烧着这些跪拜者的眼睛,然而是慢慢地、温润地、温柔地灼烧,直至眼中无半分黑色,眼前所视的都是白色的一片,他们也只说这“新太阳”的好,因为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了,所以什么也分不清了。跪拜者们起初只是追随、宣扬,到后来便开始用各种奇珍异宝来装饰这“新太阳”,巧了,这“新太阳”好像能感受到一样,随着他们奉献的越来越多,它给跪拜者的刺眼的白光也越来越多,直到连跪拜者们的家人也受到了这白光的伤害,不得不出面劝告自己的亲人。
“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的追着这太阳呀,你说你……啊!”
随着一声惨鸣,随着一杆枪落,却没有一滴眼泪。跪拜者们渐渐地开始献祭生命,从家人,到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再到自己,他们甚至将“新太阳”欺辱自己当作荣耀。无休止的追求,早已忘了“太阳”的制造目的,只是让这祥和村更亮一点,让生活更好一点。对于他们来说,“太阳”好像也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有的是挨过别人打的,有的是遭过校霸欺的,是有的是受过职场气的,但当他们把财宝给到“新太阳”时,光更亮了点,这
便让他们无比愉悦,他们并不是奢求这点光,只是不希望他们的付出又是徒劳的,年轻人们从小便被家里人呵护着,一切小小举动都能得到回报,可当他们走出了温柔乡,无用而懦弱,什么都不会,却什么都想要,自然没人惯着他们,这可能不是他们的错。但是当他们有了枪,一把可以自由发挥的枪,枪口却没有指向那些施暴者,却指向了至亲,指向了他们不懂的却包容了他们的社会!他们至今所追逐的目标、童年时的梦想、每个想要努力的瞬间,没有一个有他们向至亲开枪时干脆--只因家人关心的劝诫。这子弹射向了家人,却杀死了自己。
时间一转也几年过去了,祥和村街上早已躺满了死尸和遍身腥臭的跪拜者,学校不开门,公司不办公,空气中弥漫着污浊的粘液。这几年里也不是没有屋子里工作的老人们戴上墨镜出来劝告,可要不就是被他们作为虔诚的祭品,要不就是根本劝不动,慢慢的也就没有理会了。直到有一天,这颗所谓的“新太阳”开始脱落了,什么珍珠啊、玉石啊从这些团大东西上面都摔落到了地上,光芒逐渐消失,直到彻底没了光芒,露出来它的真面目,哪有什么“太阳”,哪有什么圣土,不过是令人闻之则拒千里,观之则呕的淤泥,腥臭丑陋,混杂着团团杂草。所有的光芒啊,神圣啊,不过是用各种华丽的东西来包装出来的,当所有的外在都破碎了,露出的只有腐污的真实。一些还算清醒的,或是说还有心智看到这一幕的便远远离开了;但还有一些坚持说着,有光,有光,好大的光,说他们看不见光了是因为心不诚,说什么这都是“太阳”的考验之类的话,其实他们自己也看不见了,只是再接受不了了,或者有的还存有一分侥幸,万一真是考验,说不定自己就会深受“新太阳”的眷爱,说不定就来“宠幸”自己哩!
真正的那高挂的、他们抱怨的“太阳”再也看不下去了,它并不计较这些跪拜者的诋毁,因为真正的神圣不需要跪拜,它并不担心“新太阳”抢了它的风采,它只是再也看不得这些孩子被蒙骗了。
这一晚日光大开,那些团臭泥被化解了,化作了空气中的尘土,落在了地上成了坟,跪拜者终于清醒了,站了起来,可膝盖却早已跪地流血变形了,他们也什么都没有了,屋里的人们都出来了,他们久违地喜悦着,街上如同过年般热闹,又回复了往昔的生机,可能是太过开心了,他们也不记得空气是否新鲜,便也大口地呼吸了,热闹完,所有人都在床上暖暖地睡了。真正的“太阳”看到,也欣慰的隐下了。
第二天,人们大早便打开窗,迫不及待地想来闻一闻这复苏的空气,可如鼻的还是一阵腥臭,他们不解地望向街道,只见那坟旁依旧沉死着一群人,依旧深深地跪着,天上不知几时又有了几个、十几个、几十个“新太阳”,看起来依旧是那么光鲜亮丽,那么夺眼,是不是呢,谁知道呢?笑了笑,屋里的人也就又关上了窗,锁上了门。
在街道的另一头,祥和村的门口,富商时不时望一望,拖走了人们的祭品匆忙离开了,拿着他的空口袋赶去下一个村子。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并不那么耀眼,却足够地光明了。人们也开始反思到底是否荒破是因为没有“太阳”?还是只是因为人们?
第三天,坟前依旧跪满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