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乡里的狗是自由的。
现在人们叫它土狗。那时乡人眼里没有什么土狗不土狗,就一种狗。哈巴狗也听说过,电影里常见,也有人有幸在城里见过。那时,这里的狗纯而又纯,土而又土。
乡里的狗儿们不栓绳,屋里屋外的也不受限制。家人吃饭了,狗儿在旁边摇着尾巴转圈,看着没人理它,就坐下来,嘴巴微张着,舌头耷拉着,听话、耐心、微笑,仿佛一个侍应生。家人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习惯性地随便丢点固体的东西,不是啥好东西,多是红薯块、煎饼头儿、馒头渣儿;孩子把饭菜里不喜欢的菜梗、辣椒皮也扒拉出来扔在脚边。狗儿不挑食,一概打扫干净。若是逢年节吃鸡、啃猪蹄,狗儿就显出小气来。骨头还没来得及落地,准确无误的咬住就跑,跑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吃独食,生怕被谁抢走。吃独食也吃得快,本来骨头上也没肉,不过吮吮味道,磨磨牙,赶紧再转回来等下一块。
跟着家人在饭桌边是吃不饱的。大人说,不能把狗儿喂饱了,否则,夜里不警醒,就不是看家的狗了。反正是不栓绳的,家里家外地多转转,又可以多弄到点吃的。有时能吃到谁家孩子在村道上、家门口吃东西丢的饭渣、菜渣。要是运气好,还能遇到孩子嫌不好吃而瞒着大人丢掉的半拉窝头,再或者不小心掉在地上嫌有泥巴不愿再捡起来的半个包子或包子边。真的要看运气,有时眼看就到嘴边了,又被孩子大人给赶走。粮食金贵的年月,家里的粮都紧着孩子吃,小孩不知道珍惜,大人看见了可是要心痛的,即使自家没有狗,也赶紧捡起来拿回家给自家的鸡吃。
一天兜兜转转,狗似乎不是看家的,跟人一样就为了口吃的。家人下地或打场,若是带着孩子,大人一般不会强行赶赖着不走的狗儿。孩子跟狗子在一起,大人反而省心。小孩在捉秋天的蚂蚱,狗儿跑前跑后地给帮忙。有时是帮倒忙,被孩子踹一脚,跑开两步又回来。帮着帮着看见了一个洞,得掏一掏,狗儿跟孩子都一样。狗儿等孩子令下,立马前爪收拢,立起身子来,再猛地扎下去,开始拼命地刨土,新鲜的土越来越多,小洞成了小坑,慢慢地成了大坑。孩子还没注意呢,就看见狗儿嘴里叼着东西跑开了,换个地方把嘴里的东西扔地上:嚯,一只大田鼠。孩子赶紧奔向大人,一边喊一边比划着:“狗儿抓了只大老鼠,很大,真的很大。”大人不紧不慢地过来查看,不看已经被狗儿咬死的田鼠,也不看有功的狗儿。围着大坑转上几圈,相出来了:拿把䦆头,对着一个方向刨下去!三两下,嚯,翻出鼠贼的老巢来了!赶紧拿铁锨和条筐来!狗儿也偎过来,左转转右转转,也不表功,很坦然的看着大人忙碌。乡人忙活了好几个月的果实被鼠贼塞满自己的窝,恨死了!该死了!还是不夸赞狗儿。
收工了,条框装的满满的,大豆和花生,饱满饱满的,鼠贼也会挑。运回家去,晒干碾碎了喂鸡吃,人是不吃的。狗儿忙活了半天给鸡们挣回了几天的伙食,鸡也不领情,反正是主人喂的。
晚饭后,天要擦黑了,鸡上树了,猪在圈里打呼。大人看看狗肚子,瘪的有点厉害,打点剩的猪食,汤汤水水的没什么干货。盆一放下,狗儿扑上来,哐哧哐哧,盆底一会儿见光了,舔的那个干净,肚子这回溜圆儿了!
白天,乡亲们常来常往的,狗儿也都熟了,来了人先“呜”一声冲到墙头看看是谁。不再叫了,大人便知是熟人来了。若是汪汪起来,那就是生人。要是熟人很熟,狗儿还摇着尾巴把他引领到屋里来。那时乡里民风淳朴,只几个小贼,不过是摸鸡贼,大家都知道是谁。有不客气的,白天见着鸡贼在自家附近转悠还会调侃:“你这是来踩点还是怎么滴?准备晚上摸谁家呀?你来我家我把你腿砸断啊。”狗儿可不客气,鸡贼就是鸡贼,白天晚上见着就汪汪着扑上去。鸡贼可不敢来狗儿的家。
冬日里无聊,老人和孩子最闲,贴墙边晒日头,暖熏熏的,狗儿在脚边酣睡。大年三十晚上,每人发颗糖,都嚼嚼,来年日子甜!狗儿也来一颗,刚扔地上就下肚了,真是狗肚子。
鞭炮声里,大人在包饺子,老人抱着孩子讲故事,狗儿偎在火炉边,头枕爪上,眯着眼。“别出去啊,今天炮响。出去了你可就回不来了。”大人进进出出都要嘱咐一遍狗儿。狗儿抬下眼皮,甩下尾巴。然后再嘱咐孩子:“进出关好门啊,可别让狗子出去了。”孩子点点头,嗯一声。狗儿听话地趴着不动。老人说:“鸡过年、猪过年、狗儿不过年。”鸡窝、猪圈都贴了“六畜兴旺”的红条条。狗儿没有窝,虽是六畜之一,但没有红条条。除了除夕和大年初一,狗儿怕炮响躲在人屋里,其余时间都睡在灶前的柴火堆里,旁边是灶王爷,你敢给贴个六畜兴旺?不怕不怕,过了年,就可以跟孩子河边看柳了,狗子儿安然地睡着了。
狗儿不过年,今晚不值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