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松烟袅袅
(一)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还起了雾,这雾似乎可以把人吞噬了。四下无人,我禁不住呼喊出声,可是只有我的回声,这地儿着实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我有些害怕,抖抖索索地在雾中行走。走了许久,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位白眉老道,一面挥舞着招魂幡一面吟唱“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我十分惊诧,“这是哪儿啊?老爷爷你又是谁啊?”
那老道见到我,了然一笑。“你这是在梦里,梦是潜意识的体现,你能见到我,想必是你想要见到你某位已经死去的亲人。”
“死去的人,对了,外公,我很想再见到我的外公,你能让我见到他吗?”
“那是自然。不过小姑娘你得等一会儿,我要先施法。”
“施法?”
“就是施法,听起来是不是特别高端大气上档次。”
“我……,你说是就是了。”
“不过要想找到你外公,还需小姑娘你身上的一件东西。”
“那个,现在我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啊。”
“不要值钱的东西,需要你的一撮头发。要知道头发是个好东西。什么下蛊啊,扎小人人啊,都要用到头发。”
“喂,你……,我不给。”
“小姑娘放心了,小老儿我可是正经路子的修道者,不会干那种缺德事儿的。”他笑的一脸和气。
“那好。”我给了他一撮头发,略有些心疼。不过,这老道那架势倒像那么回事啊。
他把我的头发攥在手心,一边念到“……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他念完最后一句话时,地上刮起了一阵妖风,转瞬间飞沙走石,迷的人眼睛睁不开。
“好啦小姑娘,我已经找到你要找到人了,不过呢,你能看见他,他看不见你。”
“我知道了。”
(二)
终于,我再次见到了你——外公。
四十五年前的你还是个清俊少年,脸上还有些许未褪去的稚气,还不曾染上生活的愁苦。
又两年,你结婚了,你的父母很是开心,你也是。
你们夫妻二人感情很好。又几年,你有了四个孩子,你在开心的同时也越发愁容满面。你只有加班加点的干活儿,才能养活这一大家子人。
后来大儿子文儿到了上学的年纪了,你只好卖了家里的家畜,来交学费。
之后二儿子,三儿子,小女儿也都要上学。
你的妻子渐渐忍受不了这种苦日子了,贫穷可以改变好多东西,包括感情。就算当初感情甚好又如何?
一天,你出门干活的时候,她偷偷的走了,你干活回来后,发现家里只有四个孩子。
你问文儿,“你妈呢?”
“我妈说就出去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然后,文儿就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和弟弟妹妹一块玩去了。
你等了一天又一天,可是再也没有见过她,她不会回来了。
你苦笑着,想哭却发现不是哭的时候,你还有四个子女要养活,你肩上的胆子更重了。
你要干活儿赚钱养活孩子,还要自己去给孩子们做饭,刚开始,你做的饭还难以下口,后来好了不少。你还学着缝缝补补,因为要省钱……
后来,土地值钱了,你卖了几块地,家里条件终于好了一点。
你又当爹又当妈的过了二十年,你的脸颊被岁月雕琢出了痕迹,额头也生出了皱纹,满头青丝也染上了霜白。
“小姑娘,你可别哭啊。”那老道劝我道。“就算你哭,也无法改变什么,因为这是事实。”对啊,这是你曾经经历过的事实,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看着你衰老,无法改变,也改变不了。
你虽然没读过很多书,但是你把自己的子女全都供上了高中。
后来,大儿子结婚了,你很开心,笑着说,“娃儿出息了。”
最后,连小女儿都要出嫁了。(你的小女儿正是我妈妈)你送她出嫁前,对她说,“到了别人家,一定要勤快,要好好过日子”。她含泪点头称是。
后来,你独自一人住在一个矮矮的土房子里面,你说“习惯了”,“清静”,抑或是不想招孩子们的嫌。
后来,你有了孙儿孙女,很是疼宠,把好吃好喝的都留给他们。
后来你得了糖尿病,还有严重的贫血。起初吃药还管用,还能四处活动,后来连吃药也不管用了,你的病越发严重,只能躺在床上,每日饭食都是舅舅婶婶送去的。
你本来就消瘦,之后越来越瘦,最后只能拿一个词形容,“形销骨立。”
有一天,你预计自己大限将至,把子女们叫到床头,说“分遗产”,你一辈子都过着辛劳清苦的日子,能积攒的财产也不多,但这毕竟是你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了。
弥留之际,你笑了,也哭了,苍老的手自空中落下,几乎听不到声音。
你终是走了,几个子女在你床头嚎啕大哭。
事情是自然而然地发生, 就如同夜幕降临,白日西沉。
——《悲惨世界》
你下葬那天,来了不少乡里邻居,他们大多是敬重你的为人。“哎,你这人啊,就是太老实,一辈子就这么苦过来了。”你最亲的兄弟,我三爷爷如此说道。
或许人死后,就什么也没有了,你一个人眠于尘土中,只有一座墓碑静静的矗立在那里,无论天黑日暮,刮风下雨。
没想到,生前你那般孤独,死后,依旧如此。
你住过的那间老房子,也越来越老,快要倒塌了,屋顶也生出了许多蓬草。
时间一晃而过,我看完了你的一生。人走茶凉,可我还是舍不得,哭的不能自己。
(三)
我转头对那老道说,“我能不能和他说两句话?”
“可以是可以,你不能久待,恐扰乱了阴阳。”
“我知道了。”外公,这次我一定乖乖的,不调皮了。
画面一转,我看到了六七岁时的我,穿着红色的上衣,扎着两个小辫子,脸上一派天真,这时的外公,还没有生那么重的病。
外公把手伸了过来要抱我,他的手是粗粝宽厚的,我扑了过去,操着乡下话说,“外公,我是不是很乖?以后一定不会把你惹生气了。”以前外公抱我的时候,我总是躲着他,这回我不会再躲了。
他突然就笑了出来,开怀大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这一辈子都活得很艰辛,大多是愁苦的笑,见到他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真好。
“小姑娘,你该回去了。”那个老道说。“我知道了。”
“外公,我要出去玩儿”。我拽着外公的衣角撒娇道。
他点了点头,“嗯,去吧。”然后我跑了出去。
“外公再见了,再见。”我心里默念道。
“老先生,今日多谢您了。”说着我朝那老道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用了,小姑娘回去吧。”
之后,梦醒。
原来今日竟是清明。推开窗去,只见外面下起了极忧愁的细雨,我在这天做这样一个神奇的梦——一位神秘的老道让我回到过去,见证了外公你坎坷又艰辛的一生,和你短暂相遇之后又匆匆长离。
忆起梦中种种,我慨然长叹,长号不止。
后记
后来读《项脊轩志》,最喜的不是那句庭有枇杷树,而是: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
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梦回旧日难相遇,
梦中梦寐不见之,
于我,
听梦不愿醒,
便随你风月无际。
于你,
旧梦不肯醒,
可重寻桨声依稀。
不知,
梦醒时无声无息,
留你仍在此地,
留我一场唏嘘。
——Winky诗《旧梦》
今天清明,我又想起了外公你,后来的我最后悔的是,你的葬礼我因上课没去成。真的很对不起。
为你写了这篇小文,只是你看,我的记性不是很好,文笔也不好,只能写成这样了。
希望您在黄泉之下也能安好。
这篇文除去老道这个想象元素外,剩下的都是真的。写的时候,真的很难过。
推荐大家去听河图的《伶仃谣》,这是一首带着些许忧愁又有些温暖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