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 晴
我刚接过班,就听见护士值班室的门被人敲得山响,还不停地有人叫喊:“喂,有人吗 ,出来一个!”
在医院里这么吵闹,我不高兴地去开门,皱着眉头问道:“干什么?”
一个歪带太阳帽的小伙怀里抱着一个枕头,后面的几个抱着被子、炊具、茶具,像是给谁搬家。“太阳帽”颠三倒四地喊着:“我们新调来的矿长摔伤了,要住院,要干净病房,要一人一间、、、”
我没好气地说“病房都是干净的,没有一人一间的。被子拿回去,你先去看看病房制度。”说完。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心说,你就会拍马屁,要不是矿长,你也不会这么咋呼。
等我领他们到二号病房四床跟前时,那位矿长同志才姗姗来迟。原来也是个老头,他的伤并不重,自己能走动,精神也挺好,面相看起来还算和善。他一进门就盯着一床老汉问:“你老是什么病啊?”
“不是传染病,你放心。”我没好气地说着,替他整理好床位就出去忙别的去了。
六月十二日 阴
一床患者也是个老人,他是从外地医院转来的。是打工不慎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伤了脊椎,疼的不能翻身。但他从不吵闹,从他那刀刻一般的皱纹里渗出的汗珠可以看出他疼痛难忍。
老人转来时,只有一个年轻人陪伴着他。
年轻人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热情地照顾着他,给他端饭倒水,擦脸揉背,他们很少说话,常常默默地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吃饭时不买菜,总是捧着一碗饭大口大口地吞着。有时那个年轻人把自己碗里的饭往老人的碗里拨,老人要推让,年轻人趴在老人耳边悄悄说句什么,老人就顺从了。他们说的是家乡方言,我听不懂,但我想大概就是说多吃饭病才好的快吧。
吃完饭,他们坐了一会,老人就脸冲墙睡了,年轻人也打起盹来。
他们家也没个亲友来看看,怪可怜的。
新来的老矿长仔细地向我询问这个打工老头的情况,问得那个细微,我都感到奇怪。
来探望老矿长的人坐满了床头,站满了病房,好像老矿长不太爱理会,和他们说话不多。客人们坐得冷场,便把罐头、水果、营养品堆在床头柜上,打声招呼走了。这位老矿长可真有福气,有这么多人来看他,还带来这么多的礼物。
六月十四日有风
早晨,我走进病房,老矿长的床头柜上的东西还这么堆着。只见老矿长攥着一只拳头在另一只手掌里捶打着,显得很生气。见我望着那堆东西发愣,就笑眯眯地说: “小同志,你知道这一堆东西的价钱嘛,帮我算算好吗?”
“知道,我姐就在商店。”我不假思索地说,立刻把四筒罐头一列排开,像陈列商品地说:“都是高级罐头,加上这些鲜果和营养品,起码值三十元,我的一个月工资。您再住下去,收获还要大大地。”说完,我做了一个鬼脸。
“哈哈,你这个小丫头真有意思。不错,不错,你很有水平。”
老矿长夸得我莫名其妙。说真的,我嘴巴快,有时说话往往收不住。听老矿长这么一夸,我知道又说漏嘴了。
但这位老矿长不但没有发怒,还说:“快,小丫头,帮我算算账吧。”
说着,老矿长掏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写满了人名:
孙才青:罐头二筒,水果三斤。
刘新发:点心二斤,蜂蜜二瓶。
小赵:奶粉二袋,水果三斤。
老矿长怎么上账啦?
“你给我一样一样估估价。”老矿长指着柜子上的东西说。我疑惑地照办着,信口又说:“您老发财啦!”
六月十七日雨
等我倒了一个班,再接班时,老矿长已经出院了。那个打工老人噙着热泪对我说:“小大姐,我看你对老矿长挺不敬的,他可是个好人呐!解放前他在我们山区打过游击、、、、、那天你不在,老伴来看他,老俩口吵了架。老矿长是自己要求下矿的,下井摔伤了腰。原来在什么局里当干部,老大岁数了,腰里还有一颗子弹哪。哦,对了,他还给你留了一张纸条。”
老人哆哆嗦嗦地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纸条,我忙接过来看,上面写着短短几句话:“小同志,我走了,以后有空请你到我门矿上来玩,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我把你帮我算的这笔账作为永久的纪念,也是你给我的最好的礼物。请你放心,我已经按账单把钱一一都还清了。谢谢你,小同志,你要多多照顾那位老大爷,再见。”
“小大姐。”老人抻着胳膊费力地打开床头柜说:“你看,他把东西都留给我了。还说要我好好养身子,早日回家去,好日子等着我呢。”
我望着老人满是皱纹 的笑脸,眼睛一热,流下泪来。
后记:这是我还在汉沽农场,八十年代初发表的处女作。是我在病房看到的一个反衬的故事。一个老干部有众多探望的客人和礼物,一个老农贫穷孤冷无人探望。我如实描写寄给报社,编辑老师要我站的高看的远,要描写光明。叫我改写,把反面人物描写成一个光明的人物,才能给我发稿。于是,就写成这样,一个无私高尚可爱的老矿长出世了。这篇文章发表后,我一点也不喜欢,纯粹是编造神话,与我看到的大相径庭。今天打印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这就是我们上层文学媒体一直的宗旨,歌颂,歌颂,再歌颂,结果歌颂出如今这么多的贪官腐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