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掌心书

我是在报道那天认识夏小宗的。

夏小宗跟我来自同一个城市，不同校，跟妮兰同校同村。

妮兰曾顶着我最好的朋友的名义贯穿于我的初中高中时期，露额马尾辫，一张张爱玲笔下女主角永不过时的小凸脸，线条简约顺畅柔和，无一点瑕疵。

妮兰跟夏小宗做了六年小学同学，跟我做了四五年中学同学，我们是同桌，一起手牵手上厕所，玩成语接龙，站在三楼的校道靠着栏杆看春天树顶刚冒出来的新叶，一簇一簇晶晶亮的透薄玉绿挨挤在一起，新生，活力，向上，欢快。

在很多人的眼中，妮兰也是欢快活力的，璀璨夺目，跟她走在一起，到处都是围观者，簇拥者，口哨声此起彼伏。

妮兰曾装饰了多少少男的梦，也是夏小宗整个青春的颜色。

夏小宗跟妮兰上下桌，经常欺负她，把她的头发用橡皮糖粘在一起，害妮兰扯了大半天哭了大半天也没分出来，把她刚做好的作业藏起来，害她找不着来交给老师又哭了大半天鼻子。

夏小宗说 那时候年纪小， 欺负女同学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懂事后才为当时弄哭女同学懊悔不已。

初一上学期，他跟妮兰还是同校，听说妮兰的“男朋友”劈腿了，夏小宗名不正言不顺地找那个“男朋友” 干了一架，挂了一身彩。夏小宗说这是他这辈子为妮兰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下学期妮兰就转到我们学校来了，夏小宗再也没有听过她的消息。

初三，妮兰父亲去世。

高二，妮兰辍学。

大一，我认识了夏小宗。

因为妮兰的关系，我跟夏小宗一下子就熟络了起来。夏小宗嘴唇一咧，黝黑的脸庞上现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原来你也是妮兰的同学啊，缘分缘分。

夏小宗拎起了我的双层旅行箱，一口气帮我提到了八楼女生宿舍。 学校林荫道上，枝繁叶茂，凉爽的风自地卷起，少了最重的那箱行李，我的步子不由得云淡风轻起来。夏小宗气喘吁吁地，一脸笑容，依然很努力挣开他那双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小眼睛，说，妮兰呢，她考到哪所学校了？

妮兰？她高二就辍学了。

为什么？她那么优秀的一个人。

我也不太清楚……

哦，你在哪个宿舍，我帮你把行李拎上去。

好的，谢谢，b区，8003室……

第二次见到夏小宗是在三个月后，夏小宗是他们班的积极分子，班干部，办公室干事。 “宁樱！” 回头一看，是夏小宗，怀里抱着一沓资料，尽管打扮跟刚见他时完全不一样，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他来了。已是深秋时节，南方的时令比较迟，林荫大道两旁的树木刚开始有稀疏的枯叶泛黄，若隐若现缀在经了风霜苍翠的碧叶间，风吹过，倒似零零蝶翅翩跹。夏小宗穿着白底拼色长袖t恤，配深色牛仔裤，爽爽朗朗。

这个周末的联谊会记得一定来参加。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班级联谊会，夏小宗是主办人。来自农村的他，才艺可能差了些，但他的组织能力真不是盖的，一系列活动井井有条地进行下来，压轴戏是夏小宗的结束演讲，还配了他本人的原创诗。

作为新生，夏小宗打了个非常漂亮的印象戏，一时间整个班级的人都知道了他。

有女同学制造各种偶遇事件，在夏小宗跟前掉书啦，晕倒啦……夏小宗开始有意无意去哪都约上我。

我打趣他道，你是拉我作挡箭牌了吗？那么多美女主动投怀送抱，你干脆就挑一个呗。

夏小宗说，自己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实在没多余的金钱跟精力去做学习外的事情，自己早已是感情类的绝缘体。

这样的夏小宗，刹那间，让我竟然感动了起来。

夏小宗一如既往喜欢作诗，作了拿来让我修改。

彼此抓单词，记语法，备考英语四级。

一起去图书馆。

一起漫步林荫大道。

节假日一起坐车回家，夏小宗整整帮我拎了一年的行李箱。

冬天的时候，夏小宗把捂暖了的手套给我当暖手宝。

很多人都以为我们是情侣，真的差点连我自己都以为是这样的。

我花钱多了，夏小宗毫不客气地就批过来：我们都来自农村，父母供我们上大学真的不容易啊。

我减肥不吃早餐，夏小宗知道后依然直白地批：尽学这些娇气无用的东西。

就在我习惯了他的批的时候，他跟我要了妮兰的通讯工具。

他非常激动地联系上了妮兰，在我面前，一改平日里的稳重，紧张得话都说不顺：妮兰，你你你你在哪，我去找你。

那是个非常寒冷的星期六，夏小宗买了车票一大早就坐车跑去妮兰的城市。

我一个人坐在图书馆里，不知道是被冻僵了记忆力还是什么，一个上午，我连一页书都没看下去，根本连一个字都灌不进脑子里去。

再 见到夏小宗是一个星期后，胡子拉碴，他笑着对我说，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

夏小宗是真的忙了。老师赏识他的工作能力，推他做了学生会主席，他的组织能力也得到了更好的发挥，大到全校全院性的活动，小到班级内部，或者寝室内部的活动，他都能发挥自如。更要命的是，他在学习之余还找了份兼职。

很偶尔，夏小宗会发条信息来问我，最近学习有没有松懈，还有没有乱花钱，临了，会加一句，我要忙了……

但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妮兰。

而他不知道的是，我经常在校园里捕捉他的背影，算准他大概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里，或者凭感觉哪个会是他的背影，我追着跑着，那么著急害怕，怕追不上，怕跑漏掉……辗转在车场，在人行天桥，在朝阳下，在候车站，期待着他的出现，期待着不期而遇……狠狠地把他那洒脱自若轻快活跃的背影重重地烙在我眼里心里……

最压抑的时候，我曾在大雨滂沱的夜里，躲在顶楼玻璃门里嚎啕大哭，夏小宗，你混蛋，你难道不知道不能无缘无故对一个女孩好，对我好的吗！夏小宗，我恨你！

之后，我也开始忙碌了起来，加大了专业学习课程量，加多了选修课，英语冲六级，写稿投文……

夏小宗终于离我越来越远，我的成绩单也越来越漂亮。

大三上学期，校内文联编辑联系到我，安排出版了我的第一本原创诗集，里面有好几首是夏小宗的。

夏小宗找到我，满脸笑容，你的诗集我看到了，没想到你写得那么好，你真优秀。临了，夏小宗说我们一起去吃宵夜吧。

我扬起头，对他礼貌性一笑，说，不了，我还有事要忙。

夏小宗微微怔了几秒，轻轻一笑，说，好的，那咱们有空再联系。

擦肩而过，风从远远吹来，卷着枯叶的萧肃气味，又是一年冬天来了。

去年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时候，夏小宗拿着车票像个孩子般兴高采烈去见妮兰。而我没告诉他的是，妮兰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青春，那么疼……

庆幸的是，流年似水里，我们都没有真正迷失掉自己，我们最终还是给青春渲染了她正确的颜色……疼着，并努力向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