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斗先生致敬五柳先生?





陶渊明自号“五柳先生”,是因为他家门口种了五棵柳树。而《新唐书》隐逸传记载了一个五斗先生的事迹,颇为有趣:

王绩,字无功,绛州龙门人。性简放,不喜拜揖。兄通,隋末大儒也。通知绩诞纵,不婴以家事,乡族庆吊冠昏,不与也。   大业中,举孝悌廉洁,授秘书省正字。嗜酒不任事,遂解去。仲长子光者,亦隐者也,无妻子,结庐北渚。绩爱其真,徙与相近。子光喑,未尝交语,与对酌酒欢甚。绩春秋酿酒,养凫雁,莳药草自供。以《周易》、《老子》、《庄子》置床头,他书罕读也。乘牛经酒肆,留或数日。

大致是这个意思:王绩性情豪放(怪诞)率性而为,不喜欢那些与人打交道的繁文缛节。他的哥哥王通是隋末有名的大儒,深知弟弟的脾性,从来不用家事约束王绩,家族内的婚丧嫁娶之事,王绩从来不参与。隋朝大业年间,王绩做了个小官,因为嗜好饮酒,被弹劾而离职回乡。有个隐者叫仲子光的没有老婆孩子,独自在王绩家附近结庐而居,而王绩喜欢仲子光的真性情,但是俩人见面不说话,只是饮酒。王绩靠酿酒、养鸭、种药草维持生活,专读《周易》、《老子》、《庄子》。骑牛出门经过酒馆,往往在那饮酒好几天才回去。

高祖武德初,以前官待诏门下省。故事,官给酒日三升,或问:“待诏何乐邪?” 答曰:“良酝可恋耳!”侍中陈叔达闻之,日给一斗,时称“斗酒学士”。贞观初,以疾罢。复调有司,时太乐署史焦革家善酿,绩求为丞,吏部以非流不许,绩固请曰:“有深意。”竟除之。革死,妻送酒不绝,岁余,又死。绩曰:“天不使我酣美酒邪?”弃官去。所居东南有盘石,立杜康祠祭之,尊为师,以革配。著《醉乡记》以次刘伶《酒德颂》。其饮至五斗不乱,人有以酒邀者,无贵贱辄往,著《五斗先生传》。

唐高祖李渊武德年间,王绩因为在前朝做过官得以进入门下省待诏,他曾做《晚年叙志示翟处士》一诗纪念这段经历:“明经思待詔,学剑觅封侯。”按旧例,这个官职每日可分得三升酒,有人问王绩待诏有什么意思,王绩回答有美酒可以享用呀。侍中陈叔达听说以后,将王绩的每日配给额提升到一斗,也就是每天多给他七升酒,当时人都叫王绩“斗酒学士”,可见其嗜酒的名声之大了。太宗贞观年间,王绩因病辞官一段时间,后来他申请改去太乐署任太乐丞,这是太乐署的次官,后世的王维也曾任过这个职位。王绩时的太乐署主官太乐令名叫焦革,特别擅长酿酒。吏部以太乐丞非流官为由不同意王绩的申请,但王绩一直在坚持,说有深意在其中,吏部没办法最后同意了他的请求。后来焦革过世了,他的妻子仍然给王绩天天送酒,直到她一年后去世。王绩感叹道:“难道是老天爷不让我享用美酒了吗?”,于是就辞官回去了。王绩在住所附近给杜康立了个祠堂,尊杜康为师,又把焦革立为配享。王绩写的《醉乡记》非常有名,有人认为仅次于刘伶的《醉德颂》,其中说到“其土旷然无涯”、“其气和平一揆”、“其俗大同”、“无爱憎喜怒”这样理想化社会的目标。古代文人在不满现实而又无力改变现实时,往往借虚幻的境界寄寓自己的政治理想,创造出自己的精神寄托。陶渊明创造了桃花源,而王绩则虚构了醉乡之地,这也是王绩追求老庄天下大同理想的具体体现吧。

据说王绩酒量惊人,一次能饮酒五斗而不醉。凡是有人以酒相请,不论贵贱,他都会欣然而去。他写了一篇《五斗先生传》,摘录如下:有五斗先生者,以酒德游于人间。有以酒请者,无贵贱皆往,往必醉,醉则不择地斯寝矣,醒则复起饮也。常一饮五斗,因以为号焉。先生绝思虑,寡言语,不知天下之有仁义厚薄也。忽焉而去,倏然而来,其动也天,其静也地,故万物不能萦心焉。尝言曰:“天下大抵可见矣。生何足养,而嵇康著论;途何为穷,而阮籍恸哭。故昏昏默默,圣人之所居也。”遂行其志,不知所如。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这首《野望》是王绩的成名之作,描写出一幅优美的秋色图,也是中国古代山水田园诗风的卓越代表之一。王绩嗜酒,这是正史记载,实际情况大致如此。后人也大都明白,他像陶渊明一样,不过是借饮酒之名,排遣现实生活中的苦闷;以酒为媒,宣泄情绪,放空心境,进而让生活能坚持下去。我以为他俩有一些不同之处:五柳先生的酒就是单纯的酒,饮酒之后就彻底放松了,他更加洒脱,对于现世持听之任之的态度,不管明天怎么样,我都甘心平和接受,再无其他的追求,一心做个真正的隐者。而王绩的酒更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酒,他的醉酒,更多的是出于对现实环境和境遇的不满和愤懑,他并不甘心就此退出人世纷扰做一个真正的隐逸客,他还是有些放不下。看得出他很矛盾,在出世或入世之间徘徊。他在《野望》中最后说:“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意思是说自己怀才不遇,在现实中也孤独无依,以后只能追怀古代的隐士,幻想着和伯夷、叔齐那样的人交朋友了。我以为王绩还不能像陶渊明那样从田园中找到慰藉。他也说了“遂行其志,不知所如”,不知道自己终会去向哪里。

虽然王绩是初唐时了不起的一位诗人,被后世公认为五言律诗的奠基之人,是唐诗时代的伟大开创者之一。不过我本人孤陋寡闻,才疏学浅,以前对王绩并无多少了解,只是这些日子读史书中的隐逸传才发现了他的功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更乐意把王绩称之为隐逸客而不是大诗人,对此我也感到十分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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