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扛着两个满载的水桶,走在繁华的街上。楼里的电梯正在维修,那家买水的顾客临时有事出了门,他只得扛着水桶又从十一楼爬了下来。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笔生意,他的工友骑走了他停在楼下车子,老板的电话打不通,他只能继续独自扛着水,穿过两条街道,走回水站。
车水马龙的街上逐渐亮起了灯,空气中平静的没有风来帮他吹散身上的汗水。
一对父子吃过饭后正在小区外遛弯儿,那个父亲指着工人那张还算年轻的脸,小声地对自己儿子说,再不老实写作业,长大了就会是这副模样。这句话被他听进了耳里,他愣了一步,转头看向那个被父亲匆匆拉走的孩子。
他把水桶送回了店里,这一路让他的身体有发飘。他抹了把额头,挺了挺腰,用生了锈的链子锁上了店门,准备回家。
在十字路口存放自行车的地方,一个穿着登山装的男人正从最里面把车搬上路旁的高台。外面的车横七扭八的堆着,挡住了他的去路。一个衣着轻佻的女人刚挂断电话,那张本神采飞扬的脸立马陷入了落寞。夜里起了风,她低着头,像是有些冷,环抱着自己的身子,向前走着。
他走到公交站台,从兜里攥出两块钱,咳嗦了一下,接着发出低沉的声音:
“拿一根烤肠,多放孜然,不要辣椒。”
他想以此犒劳一下自己吵闹的肚子。在等候的过程中,他把脚往后挪了一步,感觉鞋子下有点粘腻,低头看了看,是一块沾满灰色的口香糖。他苦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今天真是不能再糟。
接过食物后,他靠在人行道的护栏上慢慢地吃了起来。烤肠有点烫,孜然并没有多加,不过也还算可口。
这个过程没能让他逃离现实多会儿,他咬了口竹签,接着挥动手臂,使足劲把它扔向路后高台的篱笆。他没能成功过,不过这次他没有听见竹签落地的声音。
或许,这次是成功了。
公交车开了过来,他站在下面,透过车窗,看着里面拥挤的人群。站台上的人跑着向公交车涌去,他也想跑,但感到自己脚下没了力气。等他走过去的时候,车门上已经堆满了人,仍在用力地向上推挤。他木然地站在后面,看着挂在车门上的人们在一片骂声中退下来,散去,再转身奔向后一辆车。
他今天不想加入进去,便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站台的人越来越少。在十几辆车后,他终于站起身子,朝前走去。
他登上台阶,刷了车卡,看到门口有组连排的座椅,上面空着两个位子。这也算是对我今天的犒劳,他想。
他走了过去,坐在最里面的是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女,她的一条腿正搭在那两个空位上。他皱着眉朝那女人看了一眼,那女人也皱着眉抬了下头,把脚挪了挪,腾出半个座椅。
他很想能靠一会儿椅背,但是他不再抗议,他把双腿放在椅子一侧地坐了下来,屈着身子坐在那个女人的脚旁。
到站下了车,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两块五的红梅,抽出一根,放到嘴边。他的手颤了一下,把烟掉在了地上,他俯下身捡起,擦了擦滤嘴。
他看见村口的饭店,想去喝上一杯,解解乏,止住自己身体的颤抖。那家店的老板是他的老乡,每当他得意或是烦躁的时候,都会来这里光顾老乡的生意,不过他已经忘了自己上次得意是在什么时候。
他笑着冲老板招呼了一声,老板也和气地点了点头。他要了瓶二锅头,点了份凉菜,那里面有他爱吃的腐竹,以此来犒劳自己。不过菜量不是很大,他告诉自己,每喝半杯,可以吃一片腐竹,其他的时候只能吃芹菜和花生米。
不过他没能遵守约定,因为在两杯过后,他醉了。他夹了一筷子腐竹,至少有两片,放进自己的嘴里,咬着,接着流下泪来。
他想到了家乡的妻子,他想起了那片他们曾一起漫步过的油菜花地;他想到了破屋中的母亲,想起了那棵曾栽在院里的老枣树。他又想起了自己曾在书摊上读过的那些旧书;想起了那一张张被反复涂满的稿纸;想起了自己因贫穷而破碎的学业;想起了今晚那对以他为戒的父子。他三十岁的脸上老泪纵横,他又干了一杯,没多会儿,就什么也再想不起了。
他晃了晃头,站起身来,在外衣口袋里胡乱地掏着,那张二十元的大票却始终握不进自己的手里。他意识到或许是在自己拿烟的时候把钱掉了,他懊悔地捶着自己的脑袋,拎着那瓶见底的酒,立在原地,开始害怕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耳边嘈杂起肮脏的声音,他感到自己被推到了门外,瘫在了地上。一根棍子打碎了那瓶空荡荡的酒,他觉得被酒精沾满的脸上,有些刺痛。不知道岁月的沧桑又给他刻上了几道伤疤,他的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等他爬起来的时候,街上已没了人影,酒劲儿过去了一些,他用左腿拖着麻木的右腿,摸索着漆黑的路灯柱子,朝自己的住所走去。
他静静地打开了门,没有开灯,里面传出几个男人的鼾声。他想洗把脸,但是这里的出租房会在深夜断水。
他脱下外衣,想给妻子打个电话。夜深了,他知道家里已经睡了,没人会接,不过他还是想听听那个傻丫头的彩铃,或是如自己年轻时那样,给她发一条不长不短的信息也好。
他在兜里翻来覆去,也找不到那个老手机,他有些不耐烦地索性脱光了衣服,把它们丢在床上。只是在那堆衣服里面,已经没了手机,没了车卡,甚至没了烟和火机。
他苦笑一声,昏沉沉地倒在了床上,他对自己说,我明天没办法去工作,那就休息一天吧,算是当作犒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