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在我的脑海记忆里,爷爷的模样已经有些模糊了。我6岁的那年,他就离开了人世,去往了我未知的天堂,只留下了一张仅有的照片,成为了我永久的怀念。

  爷爷是一辈子的老烟民了。

  随着烟龄不断的增长,使他患上了较重的慢性肺气肿。在爷爷那个苦难的年代里,家境都特别的贫穷,穷的连饭都吃不起,家里的子女又很多,村子里有很多人家,都是借了今年的粮,去还明年的面,才勉强能够生存,但还是有很多人,被饿死在那个只追求温饱的年代,对最基本生存的渴望,却成了最珍贵的奢望。

  然而爷爷在那个年代,能够让一家人能勉强可以裹腹,在村子里已经算很不错了。在他经历的那个火热年代里,生活虽然很贫困,但人们的精神世界,却是那么的干净而快乐,没有尔你我诈,也没有内卷踩踏!

  平时爷爷喜欢抽的烟,大部分是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一些散烟。就是那种晒干的烟丝或者大烟叶子,在我们山东老家称为“旱烟”,且越便宜的旱烟叶子,后劲就会越大,那后劲简直能逆天了。

  但这种后劲大的旱烟叶子,对于许多老烟民来讲,却是最喜欢的上上品,每次他们抽的都很是陶醉,就似蟠桃圣会般那样的惬意。

  而对于新烟民来讲说,也只能是望烟兴叹了。实在是顶不住,那大旱烟的后劲儿啊。

  有时我也曾想,爷爷为什么不选择,更好的烟丝或者“洋烟”呢?最后才总结得出结论,根本原因还是太过贫穷了啊。

  若是当时家里能有几个闲钱,爷爷也不至于,去买那几分钱的大烟叶子了。

  在自己还懵懂的年纪时,也曾偷偷的尝过,几口大旱烟叶子。那家伙给我呛得,是真的直想吐啊,当时也不清楚为何,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抽这么恶心的东西,简直能要了小命了。

  烟叶买回来以后,爷爷会分批放进,他那宝贝疙瘩似的小烟盒。把烟丝儿、火柴和一叠撕好的卷烟纸,一块儿放进小烟盒,塞进他的衣服口袋里,等啥时候烟瘾犯了,爷爷就会现场制作一支旱烟,就像一个圆锥体似的大头烟卷,在那儿一阵的吞云吐雾。

  到了后来,爷爷的卷烟纸,就变成焊烟锅子了。

  然后,爷爷会从口袋里拿出火柴,刺啦一声划着火儿,不紧不慢的点着大头卷,再往嘴里这么一叼,满足的猛抽上几口,那烟雾缭绕的快感,甚是解爷爷的馋啊。

  对爷爷来说,他似入仙境;但对旁人来讲,却如进烟囱。那个银黑色的烟圈,直能呛得你是满面泪光。

  如若抽烟时爷爷身旁,再能有个打火机,那简直就是“熊猫”般的稀有存在了。

  记得当时,在山东有个叫“大鸡”牌的香烟特别火,在我们那儿得火了好多年。这个牌子的香烟,经济实惠还不贵,烟民们抽着还非常的顺口,几乎每个年龄段的烟民,只要有点儿闲钱儿,嘴里都喜欢叼着它,悠哉的站在大街上,跟村里人叭叭的搁那儿吹牛,再一口接一口不停的抽啊抽,很是洋洋得意;若是哪家有个红白喜事,也总能看到“大鸡”牌香烟的影子。

  爷爷也会时不时,买上一包“大鸡”牌香烟,偶尔的炫耀一番,给自己改善一下“烟食”。

  但是到了后来,“大鸡”牌香烟突然就不香了。它的声誉一下子就骤降到了冰点,名声也开始慢慢的变臭了。

  烟民们慢慢的发现,“大鸡”牌香烟不好抽了。烟味儿不是那个老味道了,而且越来越难抽,逐渐的才爆出了惊人的原因!

  原来是假货横行惹的祸!各种山寨版的香烟,只要挂出个“大鸡”的牌子,都能从中分出一杯羹,在利益熏心的驱使下,直接就把“大鸡”牌香烟,给干的“熄火了”。

  自此以后,烟民们再也不独宠,“大鸡”牌香烟了。

  爷爷的这一辈子虽很平凡,但他人生经历,却是非常的缤纷多彩。从过军,打过仗,印过刷,当了半辈子的村长。

  在那个贫瘠纷乱的年代里,爷爷能够侥幸存活至老去,也真是过了五关斩了六将了。

  在爷爷十几岁时,他就加入了,我们当地的民兵武装。他跟着八路军主力部队炸过碉堡,也与敌军鬼子,真真切切的打过仗。在爷爷当信使的时候,还给县区队与八路军主力部队,传递过“鸡毛信”式的情报,就在离我们东梁垓村,不远的张庄公社,曾被敌军占领了多年,都未能收复回来,这也成了当地武装,常年的一个痛点。

  有一次,爷爷所在的区队,接到县武装队的秘密任务。上级指示让他们区队,要全力配合八路军主力部队,准备攻打张庄据点,势必要将张庄炮楼一举拿下,这一次要把敌人,彻底的赶出中国这片土地!

  非常幸运的是,爷爷也是当时,攻打炮楼的一员!这一仗打的非常漂亮,看着大军压境的八路军主力,自知不敌的伪军们,为能保住一条小命,大多数都举了白旗;只有少数信仰坚定的某些太阳兵,自我“感动”的倒在了张庄的炮楼阵地上,成为了他们所谓的“帝国英雄”!

  也正是因为,这段从军的宝贵经历,爷爷积极的向组织靠拢,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后来,鲁西南快解放了。爷爷就去了县城,当了一名县城印刷局的工人,在印刷局干了几年,也没能混出个啥模样,就被我的老奶奶,给召呼回来结婚了了。

  经人媒人介绍,认识了相差13岁的奶奶,从此过上了平凡的日子。自打跟奶奶结婚后,在家族里的爷爷,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什么事都要他说了算才行,且是那种说一不二的选手,谁要胆敢有什么反对意见,他便会劈头盖脸的给你一顿教育,有时更过分的是,还会手脚齐用的招呼你,这就是爷爷惯用的家庭教育方式。

  在家里,爷爷就是绝对的权威与律法,绝对没有你对我错的可能性。

  由于爷爷党员的身份,后来公社和村民就推选他,当上了东梁垓村的生产队长。再后来又慢慢的当了村长,这一当上村官不要紧,却让爷爷当上了瘾,不知不觉的半辈子过去了,爷爷都快七十多岁的人了,他还是那么的爱岗敬业呢。

  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刚当上村长的爷爷,年轻有为且干劲十足。他先是带领村里的人,积极听从国家的召唤,从各县乡镇里,大量的搜集钢铁进行锻造,为实现国家繁荣的现代化,贡献着自己小小的力量。

  再后来的集体大锅饭时期,爷爷又带领村里人,开始了自力更生的创业。把每年收下仅有的粮食,组织村民集体蒸白面高馍馍,自己村里人不舍的吃的白面馍,拉到县里的集市上吆喝叫卖,用来换取少量的金钱与物资。

  待到夏麦秋收时,爷爷也成了交公粮的主力。他总会按时按点的组织村民,每年推着架子胶轮车,把地里收下的粮食,保质保量的向国家交纳公粮,无论当年的收成好赖,先可着集体来总是对的嘛。

  村子里的集体库房、磨房、菜园、牛羊圈等等,也都有爷爷参与的身影。在那特殊的十年时期里,村子里各项集体生产,都被爷爷组织的井井有条,村子里的产业,也在他的带领下,一路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向上登攀。

  直到了一九七九年,国家施行了土地承包制,逐步开始分田单干了。爷爷才依依不舍,把村长的接力棒,交给了新一代的年轻人。

  于是,新的时代又开启了。分田单干以后,村民们自己成为了土地的主人,大家种地热情就更高了,地里的收成也是一年比一年喜庆,温饱问题逐渐有了改善,村里吃白面馍馍的人家越来越多了。

  每家的小日子,也开始变得红火起来了。

  时光转眼间,爷爷离世已经二十八年了。虽然有很多片面的回忆,但都被我遗忘在了,脑海中的某个角落,我苦苦的追寻,却还是一无所获。

  但是有一件事儿,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小时候的我特别淘气。每天想着各种方法,调皮捣蛋的去搞点事情,经常在西边的前院里跑来跑去,上蹿下跳的爬高爬低,搞得家里是鸡犬不宁,最后落了个“人人烦”的绰号。

  爷爷也不例外,而且体会颇深。

  那时的东院还没有建起来,西院还分着前后院。

  我们在后院居住,前院是爷奶的家。坐北朝南的格局,在堂屋(正房)门口,曾有一棵茂密的大槐树,槐花浓浓的香气儿,每年盛开时很是浓郁,每到了春天就会飘散满院。引来无数的蜜蜂驻足嬉戏。

  槐花树下是半个大磨盘。这个大磨盘,是奶奶给神仙(“老天爷”),烧香火的专用敬台,这在村子里是每家每户,都是必不可少的信仰。

  再往前走就到了灶房,就是在这个屋子里,我可没少喝了奶奶烧的白汤水。白汤水就是一把白面,掺一点点儿盐巴,再用水烧开就可以了。对于小时候我来说,奶奶的这一碗清香的白汤水,可比我妈手擀的面条,好吃的太多了。

  每当我夸奖奶奶的白汤水,比她的手擀面条好吃的时候,我妈还总是不服气:“白汤水有啥喝头哎,就是一个清汤寡寡水的汤,哪能有我的手擀面条好喝!”

  但无论我妈如何炫耀,她的面条如何的美味,也不会触动我一点儿的味蕾,我还是铁定的认为,还是奶奶烧的白汤水好喝啊,这才是人间的美味佳肴呐。

  灶房前面是个小石磨盘,专门做豆腐和磨豆浆。当时用粪便供出来的豆子,在这个石磨磨出来的豆浆豆腐,豆香味特别的浓,那种纯天然的豆香味,长大了以后,再也没吃到过那个豆香味了。

  石磨盘边上是个压水井,这井在爷爷家,可是有年头了。每次我疯玩回来以后,都口渴的不行,就会来爷爷家的压水井,现场压出来井水,再咕咚咕咚的大喝上几口,刚压上来的井水,很是清凉甘甜,特别的消暑解渴,那时候的地下水,还没有一点儿的污染。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还是那样的甘甜。

  压水井的旁边,是一棵大石榴树!爷爷就喜欢在石磨盘跟前,这棵大石榴树下坐着,不是去沐浴阳光,就是在树荫下乘凉。

  但是爷爷每次看到我来到时,他就会举起他的小拐棍,可劲的要把我轰走。爷爷躲我就像躲瘟神似的,他知道我这个烦人精,肯定又来拽他的胡子了。

  当时爷爷留着一撮小山羊胡,对我非常有吸引力。他的这一撮山羊胡,每次我来时都是缕拽不厌,而爷爷每次都是恨得牙痒痒,却对我毫无办法。

  爷爷越是的轰我,我就偏要离他更近。然后再趁爷爷不注意时,上去猛的拽一把山羊胡,再快速的撒腿跑开,反正爷爷也追不上我。

  只听见爷爷疼的哎呦一声惨叫,紧接着就开始,连续的骂骂咧咧:“哎呦,你这个小王八羔子!怎小就不老实,长大也成不了好东西!滚,赶紧给我滚!”

  我佯装没听见,且早就对爷爷的谩骂声免疫了。

  等爷爷骂完了,我从他的背后,悄悄的溜过去,再趁他个不注意,猛的从他的后面,猛拽一下他的小山羊胡儿。

  如此反复,乐此不疲,当时就是感觉特别的好玩儿。

  爷爷痛的是不停的叫唤,不断的发出“哎呦喂,哎呦喂”的声音,我则跑到一旁,看着爷爷的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气急眼了的爷爷,猛的从马扎椅上,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他挥舞着手中的拐棍,努力寻找我的方位,一边慢腾腾的追我,一边满嘴的喷骂:“你这个混账东西,还跟爷闹,再过来看我不拿棍子敲你!滚!赶紧给我滚远点!”

  无论爷爷如何谩骂,我都不会当回事儿。我把他的粗言粗语,全部化作为耳旁之风。我又“嗖”的一溜烟儿,跑到了爷爷追不到的地方,然后再从墙根拿个棍子,学着爷爷的样子,弓着腰、拄着棍儿、背着个小手,一步三摇晃的向前挪动。

  爷爷就会更气了。但对我又无可奈何,我就会更加的来劲,直到确实玩腻了,我才会跑出去撒野,去玩新的游戏了。

  但有的时候,我也会被父亲给拎走,给我好一顿“教育。他也心疼自己的老父亲,被我这个小屁孩欺负呢。

  可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而小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当时的爷爷,已经进入暮年了。

  在爷爷最后的一个多月里,他就不能下床了。因为肺气肿病情的加重,爷爷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饭量也在逐日递减,每天的生活已经不能自理了。

  奶奶每天忙着做饭端碗,四叔忙着给他盖被穿衣,父亲则是不停地喂药擦身,一家人忙前忙后的追着跑着,悉心照料着爷爷的生活起居,但还是没能挽留住,爷爷离开人世的脚步。

  一九九六年十月三十日上午某时某分,爷爷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在八十三岁的年轮里,爷爷人世间的旅途中,走完了他平凡而充实的一生,画上了一个较为圆满的句号。

  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命运的巧合?年龄小爷爷十三岁的奶奶,在爷爷离逝的二十六年后,也追随着爷爷的思念走了。

  此时,奶奶又正好大了爷爷十三岁……

  20240627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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