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华子在群里晒出她的绣品,荷包及鞋面上的花儿,引得一片惊羡,我没有言语。曾经安静的我也爱绣花,自己执笔作画,配上五彩丝线精工细作,绣成好有成就感。
小时候村里有位老妇人,按辈分我要喊她太婆婆,精瘦黝黑的脸上有双闪烁不定的小眼睛,她总共有几个儿女我听奶奶说过,但忘了,只知道那年还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正值年轻力壮,能吃,放下碗就觉得饿了,而她家老爷子却是个甩手掌柜,什么事都不问。于是,儿时的我总见她一年有大半要拎着角篓在村里借米,卑躬屈膝的借了东家借西家。奶奶每次见到她都要拉着她歇一会,喝点茶聊聊家常,有米照例会称一点借给她,她也总是千恩万谢的许诺新米出来了就还。
奶奶说,别看她现在这样,年轻时也算大家闺秀,一手女工特别精致,看者皆赞不绝口,嫁给新贵公(她家老爷子),埋汰了!那些年孩子小,闹儿女荒,她常常绣花到夜半三更,家里就靠她的绣品换点米粮,还给人家做鞋子,那活细致的甭提了,想买她绣品、布鞋的人还得排队呢。现在眼睛不好了,绣不了了。
少年的我将信将疑。在我看来,她是那样的不起眼,那双手骨节突出,手背上的皮松松垮垮的,能拉一寸长,而且那么黑,毫无美感,能绣出漂亮的花草鸟蝶?还能换取盘中餐?
姐姐比我大三岁,比较臭美,十五六岁就随着村里流行走,穿耳洞,实施这项“酷刑”的侩子手便是新贵婆,先拿小豆子在耳垂上搓揉,愣是将耳垂揉薄了,再用绣花针刺穿!姑娘们奋不顾身的排队等候,穿好的塞一截茶叶梗子,说不会发炎。过上几天取出茶叶梗子,穿上绣花线,吊一粒扣子,如此大功告成了。
一日,我在家门口碰到新贵婆,她注意地看我的耳朵,突然对我说,你这耳垂薄,我给你穿耳洞吧!我吓得跑老远,边跑边说,不穿不穿就不穿。好好的耳朵干嘛受那个罪!以致我后来见到她都提防着,怕她手里有绣花针。
她的儿子中以二儿子最为出色,聪明帅气,找了个对象准备结婚了,却在女朋友家触电身亡了,消息传回来,村里人无不惋惜,她更是嚎啕不止。最后在乡邻的帮助下,二儿子的女朋友嫁给了大儿子,虽然有被逼无奈的成分,但婚后也还融洽,她的大儿子芳政朴实勤劳,盖了新房,添了个女儿。新贵婆也有了几分宽慰。过了两年后又添了一个男孩子,芳政更加努力,白天干活,晚上到山沟里抓一种野生的蛙卖,价格很好的。
好景不长,不知小男孩几岁的时候,芳政晚上外出一夜未归,第二天下午大伙儿才在山上找到他,他死了。从悬崖上倒栽在下面的水潭里,身上裹着一条大蟒蛇!他的手指深深地掐进大蟒蛇的颈部,与蛇同归于尽。他的尸体因为浸泡而发胖了,抬下山时村里人都哭了,这么好的一个老实人死得这么惨!新贵婆哭得差点断了气,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人间惨事,可是新贵公无所谓,他独自在家,自斟自饮,甚至还弹起了电子琴,村里人都骂他不是人。
而他在之后与媳妇的口角中骂得惊天动地:就你这个八字硬的女人,克死了我两个儿子!
从那以后,新贵婆很少出门了,似乎一下子老得走不动路了。我打工回家,在家里没事时就画画,绣花,有一天久违的她来了,好像特意找我的,从布兜里掏出一卷油纸,慢慢铺开,竟然画的是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花及山水亭台,我有些懵,她声音微弱无力说,这是她珍藏了一辈子的宝贝,都是绣花样子,有绣鞋面的,手帕的,荷包的,枕套的,衣服被面的……看我有缘,送给我的,希望我用得上。我看着她巴掌大的脸,那双暗淡无神的眼睛流露出莫名的哀伤和期待,我急忙道谢,说,我会好好珍藏,好好用到恰当的位置上。她笑了,似乎如释重负,我目送她离去,步履蹒跚,盘在脑后的那团花白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醒目,刺眼。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很少想起她,当说到绣花,几乎有种遥远的感觉,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年过不惑的我对她苦难无争的一生有了别样的理解,也很惭愧,有负所托!
好希望我还能找回她去世前赠送的绣花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