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中的选择

在微博上偶遇一位写作者(我对“作家”二字的使用总是很谨慎),喜欢她的文字风格(刚准备引用,发现她所有的微博都被删掉了,大概是在前两天关于修改xian fa的问题上发表了不能被容忍的观点吧),于是去图书馆找来了她的所有书,不多,就5本。

最先读完的,是这本《微小的命运》,也就是我曾转发的那条微博里,她说卖出了影视版权的那本,看她2016年以前的另一个微博,这本书一度登上过亚马逊销售排行榜的第二位。

小说探讨的是命运和选择,作者营造了两个平行空间——繁华的国际大都市纽约,潮湿的中国小城市自贡。

两个城市,有着巨大的落差,却又存在微小的相似。

这个平行空间的设想,是有科学依据的,源自“薛定谔的猫”——

在一个盒子里有一只猫,以及少量放射性物质。之后,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将会衰变并释放出毒气杀死这只猫,同时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不会衰变而猫将活下来。

根据经典物理学,在盒子里必将发生这两个结果之一,而外部观测者只有打开盒子才能知道里面的结果。在量子的世界里,当盒子处于关闭状态,整个系统则一直保持不确定性的波态,即猫生死叠加。猫到底是死是活必须在盒子打开后,外部观测者观测时,物质以粒子形式表现后才能确定。

盒子里的猫到底是死是活呢?这是这个故事的结局,我就不剧透了哈!

故事里的女主角是同一个人,在北京失恋后,分别生活在纽约和自贡这两个千差万别的平行世界里,过着迥异的生活,遇到名字相同或不同的男人,却有着极度相似的爱情体验,无论是这个,还是下一个。

在序言中,作者说:

以前我相信命运是一条不可辩驳的河流,我们唯有顺流而下;

现在我却相信它在途中有诸多分叉,也许所有分叉最终又将汇合,但我们仍然可以选择,是选择让这一切有所不同。

于是有了这本书的题记:“命运屈从于外力,也屈从于内心。”

所以,作者写这个故事,源自于对命运的思考。在命运强大的力量前,我们是否有能力去选择?

我也曾思考过命运。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时,站在阳台上眼都不敢眨地仰望着天空中像小黑点那么大的飞机,脑海里盘旋着一个问题——世界之大,为什么我会生在这里?

这就是命运。

小城姑娘的命运,中国公民的命运,和平年代的命运……这些大环境,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别无选择。

而生命中那些看似寻常的小事呢?却存在着那么多的可能,全都源自一时的选择。

如果当年我选的大学和专业不同,会怎么样?如果我没有来广州而是留在武汉,会怎么样?如果我没有拼了命去考公务员,会怎么样?如果我选择了另一个男人,会怎么样?……

这些完全有可能,有时就是一念之差。说不清原因的一个念头,选择了,决定了,人生从此就走向另一个方向。就像《那些年》里柯景腾问:沈佳宜,你相信有平行时空吗?也许,在那个平行时空里,我们是在一起的。

我们每个人,都能想象出与自己平行的时空吧。那个时空,是我们的另一个选择走出的另一条路,与现今的生活完全不同,遇到的人和事都不同。

可是,快乐和烦恼,真的都会不同吗?

小说中,纽约和自贡,两个截然不同的城市,林微微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城市和际遇带来不同,却并没有那么不同,因为人心的相似带来更多相似,犹疑、软弱、动摇、勇气、决心,是它们带领着故事中的人物,走向命运的结局。

现实也一样啊。我们的性格,我们的喜好,我们待人接物的方式,我们内心的坚强与脆弱……如果这些没有变化,即使在平行空间,即使遇见不同的人和事,我们的反应会是差不多的,从而一步步走向相似的结局。

所以,我喜欢纵向的时光之旅甚于幻想横向的平行空间。

时光会让我成长,会让我审视和改变自己的喜好,打磨内心中的懦弱和犹豫,当这些变了,选择便变了,命运也就变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个决定性瞬间,我会做出与以前不同的选择,踏上不同的道路,从微小处,引着命运走向不同的结局。

在故事中,作者是用爱情来阐述选择对命运的影响。

那些爱情,是我不曾经历过的。搭讪或相亲认识,然后彼此试探,猜测犹疑,吝于表达,各自等待着对方说出下一句话,或做出推动感情向前的举动。等到,或等不到。

在描述其中一段感情时,故事中的男人和女人都是淡淡的,哪怕已经一起吃饭、牵手甚至睡觉,却依然不了解彼此,连对方的老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女人零碎讲过一些儿时的事情,男人只是听着,没有任何继续探究的欲望——

但他没有拣起这些蛛丝马迹,他满足于这段明知道被精心写好剧本的恋爱关系,不肯临场发挥哪怕一句台词,生怕被带往意料之外的结局。

是的,我也经常觉得自己的生活像是有一本已经被写好的剧本,我只不过无意识地按照剧本上的安排来表演。可我也会有发自内心的情感和冲动,也会不管不顾地去做一些事情,而不去管剧本里写的是什么。

就这么静静等待剧本的安排,真的会走到剧本里的结局吗?结局又是什么?

还有一段感情,是以相亲开始的。彼此都觉得条件不错,但又并没有“天雷勾地火”的热烈。被人问起对方怎么样,回答说,还可以。条件过了一个门槛,也遇不到你能确定很坏的人。

就像置身于一个圈子里,能进入这个圈子的人,都是可以结婚的对象,与A结婚或者是与B结婚,在感情上并无太大差别,因为A和B对她而言,都是“还可以”。

处于这个圈子中的某男人,在一次约会后吻了对方,闻到对方唇膏是樱桃味。

他觉得这味道没有什么不好,也许命运只给了他这一颗樱桃。

没有什么不好,就可以了。

虽然这不是我曾经历过的感情,我却似曾相识。

大约10年前,与在广州的小学和初中同学聚会,都是很美的女子,当年在小城也是追求者众,即便在广州,依然心高气傲。

两三个女生的聊天,不可避免要谈到感情。其中有一个,苦恼于不知在最近认识的几个男生中选择哪一个,因为每个都“还可以”。另一个呢,则不知道是否应该和当时的男朋友继续下去,因为“还可以”的同时,又有那么一些不如意。

彼时我是不理解的。爱哪个,就选择哪个啊!真爱的话,不如意的都能忍啊!

如今想来,我是那种“只要见到那棵树木,森林是什么样都无所谓”的女子,或者说上天给我安排了这样的命运。而另一些女子呢,则被命运的剧本安排在那个圈子里,进入圈子的人都“还可以”,随便选择一个结婚,继续接下来的剧本。

故事中的林微微,遇到的就是圈子里的爱情。或许这是命运的安排,又或许前一段感情的伤痕,令她不敢再袒露自己的心扉,从而将自己赶入这个圈子里。

爱情有很多种状态,遇到“天雷勾地火”自然是笃定而勇敢,什么困难都可以不管不顾。而在圈子里选择一个人,也未必不会幸福。10年前聚会时的美女们,如今都生儿育女,过着恬静从容的婚姻生活。

或许在婚姻里,她们还会遇到“天雷勾地火”,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在故事情节之外,我很喜欢李静睿的文字表述。

从十月开始,纽约一直在下雨。

睡前,我往脸上涂兰芝睡眠面膜,想到这个句子,像一封信开了头,又意识到不知道该写给谁,就凭空在黑暗中把它一个字一个字删去。

故事开头的这段话,就戳中了我。很多个瞬间,脑海里会浮现出一两个句子,可一时不知向谁说,又不值得特地掏出纸笔或是手机记下来,于是在或明或暗或是喧嚣的人群里,凭空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好的作者,总能以精确的文字,描述出你曾有过却不知如何记录的心情和感受。每当遇到这样的句子,我总会有一种微小而确定的幸福。

这本书的语言风格非常清新自然,没有花团锦簇的咬文嚼字,没有故弄玄虚的铺垫伏笔,就这么淡淡地铺陈着两个平行空间的生活,我随着她的文字想象纽约的留学生林微微和自贡的小公务员林微微,人设符合,感同身受。

而在故事之外,常常有那么一两句话,不经意出现,不经意读过,然后突然觉得好有意思,忍不住返回来再读一遍。

摘一些这样让我反复读了几遍的句子,或许有那么一两句,你也会喜欢。

茨维塔耶娃1926年8月22日给里尔克写信,信里说:“爱情靠例外、特殊和超脱而生存。爱情活在语言里,却死在行动中。”

他喜欢那些林微微不喜欢的事情……唯有靠撞破井井有条的恋爱生活,任宁才能和林微微继续恋爱。

这再怎么拖延也必然会到来的两室两厅,是林微微回到自贡的最大理由,这理由尚未实现,已经提前让她厌倦。

林微微并不觉得遗憾,这样的男人是很多的,即使闵之那样的男人,也是很多的。至于任宁,更不过是她待他不同,所以他才不同而已。

命运给每个人写出迥然不同的剧本,他和尹小玲的这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剧情,让人上演时紧凑到喘不过气;而他和林微微那里,纸面干净,翻了很多页也只有墨水滴下的痕迹。

微微,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我既爱你,也不爱你,你得打开盒子,是你的选择让某一种状态坍塌,你想让哪种状态坍塌?

世界和我们都是大声灭亡,悄然获救。我走完第一步,正在等待第二步来临,但它也可能一直不来,毕竟大部分人没有等到第二步。

林微微是个哪里都中等的姑娘,现在不过混了一个中等前程。林微微无端端想到去年看的那本《终结的感觉》,里面说,中等就好。

根据平均数定律,我们绝大部分人注定平凡。……生命平庸,真理平常,道德平凡。

生命是一份礼物,却非我辈索取而得。

时间像洪水一样汹涌而至,她却没有穿好救生衣。

这条路看起来和前一条路一样,并没有特意掉头的理由,也许他不过是在同一条错路上,无终点循环。

一个人生活久了,所有情绪都像被装进了磨砂玻璃杯,看得见,却总是不够明确。

秋天迟迟不来,苦死了等待的人。

暴雨终于落下,发出轰然声响,风卷上窗帘,试图撕裂万物,这只是初夏的第一场雨,一切都还来得及。

命运中有不可能被夺走的部分,最无用的东西,会在最无望的时候帮助你。

朋友总说他应该有个定位,但他又不是一颗卫星。……有一天我去超市买菜,发现日本人在每一种食物上标注精确产地,豆腐来自埼玉,冬瓜是冲绳直达,一种我不认识的鱼被开膛破肚,写上北海道某个地名。一颗葡萄也能明确定位的世界当然挺好,但我不是葡萄,我还没有想好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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