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

文/飙文的三贝


    巷尾的一间淘画店内,她驻足在一片老的掉渣的画堆前,出神的看着其中一副画作。睫毛微微下垂,目光黯然。

    数十秒也许,她俯身将其在众多“古物”中抽出,掸了掸不知落了多久的灰,稍稍卷了卷后,朝进门时便埋头做事的店掌柜走去。

    那是个年纪与她大抵相仿的少年。

    柜前少年正轻轻地玩弄着手中的毛笔。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徐徐前来的她。

    “您好。”她刻意放低了声音,生怕惊扰到少年。

    少年缓缓抬起头来,先是一惊,随后下意识用手肘将桌边的《史物考证》往身边收了收,并没有说只言片语。

    “请问我可以带走这幅画吗?”她托起画再次问到。

    少年的目光逐渐从她的脸上转移到那幅《丑昭君》的仿图上,或许是它也是少年找了许久的那幅画,又或许是抬头的瞬间被她的容颜所惊艳,陷入沉思的少年,看起来好像并没有想让她将画带走的意思。

    门外吹来的清风使少年的发丝在空中慵懒的摆动着,屋内安静的只听得见二人细微的呼吸声。

    片刻,少年回过神来,点了她意料之外的头。

    正当她面带笑意道完谢转身准备离去时,仿佛吐字如金的少年却叫住了他。

    “请等等。”

    伴随着身体的微颤,她侧过身子看着少年。

    四目相对时,似乎隐约传递着某种似曾相识。当然,并不是“这位妹妹我曾经见过。”

    “嗯?”她回应着,手却将画向后面收了收。

    “恕我直言,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想用这幅画研究一些别的东西,我是指史料之外的。从一方面来讲……”

    少年看穿了她。确实,她之所以在众多画中挑出这幅,极大原因是当她看到这幅画时仿佛有某种力量在吸引她。正如少年所说,见到它的瞬间,他也一样。

    “所以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到这个东西。”少年双手撑作塔状,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渴望。

    她知道她没有理由拒绝,一点都没。就这样,说出少年想要的答案后,她带着迷茫的心情走出了这家“绝笔斋”。

    那一晚,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三位身着长袍之人,他们围坐在长青凳上,用手中的狼毫笔勾勒着面前的画作。脚边已然堆积成山的废纸却白的格外刺眼。


    “这幅画装裱的怎么有些奇怪?”数天的研究下来,少年在边角的一处发现了端倪。

    “对。这个封边不同于往日的平切顺滑。画呈现的状态也有一些诡异,感觉……”

    二人商量后,合力将画移至透光台上,加大亮度。

    果不其然,这是幅揭画。

    揭画,一种将真正的画作与仿画以专业的技术相粘合,以此来保护一些珍贵书画。在战乱时期,常会有画界高人用这种上假下真的装裱方式。所以后世的有些时代画真品并不多,几年前便有一位淘画之人碰运气在李端端的图后,揭出了著作《唐伯虎点秋香》。

    不料,缓缓揭开那幅误导两人多天的《丑昭君》,赫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派残破的景象。一幅由数百块碎画拼凑而成的肖像图。

    破皱不堪。

    尽管如此,还是能从画工及画所散发的特异气质辩出。这幅,就是当年被王政君等人带走并销毁的那幅《昭君绝世图》。

    刹那,一阵刺痛袭来,使得少年不由得攥住领子。一改往日的儒雅,抓狂的向四周跌去。

    “少时家贫,独画艺精湛。三十而立,以此入朝为官,却尘埃数年。逢帝性乖戾,妃性善妒,出水芙蓉,当于殒没。”她并没有注意到蜷缩在角落的少年,继续读着碎画旁的批注。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少年痛苦的倚靠着墙,疯了一样的呢喃着。

    他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他就是当年那个因为胆小怕事而丑化王嫱的毛延寿。那个连累了其他画官的毛延寿。

    她愣在原地,甚至没有一些呼吸。与往的静谧相比,此时的空中,多了少年的泣不成声。

    倾刻间,木门与墙的撞击声接踵而来。

    她跑了。


    再次见到少年时,是在花间婆婆的“缘尘屋”内。她注意到,少年沧桑了很多。眼神中也不再充满朝气,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空洞,身子也像是一尊无魂的躯壳。此时的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第一世的身份。他不敢看她。她也是。

    “想方设法知道结果却不敢去接受它,这就是人类的通病。”花间婆婆边说边将两人面前的茶盏收好。

    “她没怪过你,你也一直在转世赎罪。这结,不是都解开了吗?人生在世,不必过于较真,释怀,便是最好的解脱。解铃还需系铃人,好好聊聊吧。”

    正如花间婆婆所说的那样,那一世被迫出塞的昭君并没有怪罪于毛延寿。她也经历了宫廷的黑暗与险恶,更何况和亲后的呼韩邪对她甚是宠爱,与其在汉官受尽冷落与欺侮,这未必不是一种新的开始。且婚后因思念家乡而常打听讯息的她,在那没几天便得知了汉宫中以毛延寿为首的七十二画师因为她而无一生还的噩耗。年仅十余岁的她,也如少年那日般恸哭。内疚的种子仿佛还未萌芽便长成了参天大树。若不是单于的阻拦,她也几近赴死。

    而毛延寿,也带着愧疚不能瞑目。

    就这样,两人伴着痛苦轮回了一世又一世。


    残月像一块失去了光泽的鹅卵石,抛在天边。二人并肩走出缘尘屋。此时的他们,却格外轻松。压了数辈子的大石,化为一缕轻丝,随残月而去。

    “我能再为你作幅画吗?”少年停下脚步问道她。

    转眼间,她已离少年半米还远。少年刚想追上去,只见她伴着东方黎明的曙光一同定格在那儿。他仿佛又看到了初见昭君时的场景,仿佛再一次听到南寥在耳边说:”她是天人。”

    这一次,没有强权,没有嫉妒,更没有怯懦。有的只是,满怀初心的他和依旧风姿绰约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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