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在中国历史上是个很特殊的时代,这一时期的文人很多生平不详。鼎鼎大名的关汉卿的生平资料也少之又少,甚至连籍贯都弄不清楚到底是在哪里。要了解关汉卿,便只能从零星的记载和他的曲词中去寻找依据。
从关汉卿的套曲《一枝花》,可以窥见他的个性与志向。
一枝花
【梁州】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打马藏阄;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容,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隔尾】子弟每是个茅草冈、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蹅踏的阵马儿熟。经了些窝弓冷箭蜡枪头,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这套曲子是关汉卿散曲的代表作。全曲以生动活泼的比喻,表现自己的品行才华。此曲字字珠玑,精彩异常,逐字逐句都是关汉卿个性的体现。
关汉卿自夸“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真可谓语出惊人。历史上这样毫不自谦地吹嘘自己事事皆精的,除了汉代的东方朔,大概就只剩下元代的关汉卿了。没想到这样的“大言不惭”竟然得到了时人的肯定与赞赏,当时的文人都说关汉卿的确风流倜傥、博学多才,吟诗、吹箫、弹琴、舞蹈、下棋、打猎无所不精。由此看来,他在套曲中所自夸的技艺,应该都是“情况属实”的。
让人疑惑的是,关汉卿本是学医的,曾在皇家医院供职,给皇上、娘娘们诊过脉、熬过药。为什么却要“弃医从文”?人人都知道鲁迅弃医从文有明确的目的,就是要从精神上医治中国人。关汉卿未必有这样的觉悟。从他的自述中来看,应该是一门心思只在作曲唱曲,逍遥度日。以他的个性,肯定不喜欢中规中矩地当个医生,平平淡淡地活到老去。
关汉卿为什么会作此曲以言志呢?
据传当时有三大歌唱家顺时秀、珠帘秀、天然秀。三秀之一的珠帘秀——朱帘秀,是关汉卿的红颜知己。朱帘秀曾劝关汉卿不要那样玩世不恭,不要满足于当个风流子弟的头头,要奔个大好前程,也让家人为之自豪。
关汉卿的表情应该是有些失落,他没想到原来如四姐(朱帘秀在班子里排行老四)这么聪敏的女子也不了解他。难道步入仕途就比当戏班头子好吗?难道做个医生平淡度日就应该是人生的追求吗?他一定是喝了不少酒,然后提笔疾书,写下了这套曲子。他想告诉世人,他的志向就是要做一粒“响当当的铜豌豆”除非“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否则谁也劝不了他,管不了他。如果有人要他闭嘴,就算打断他的腿脚、打歪他的嘴巴、毁掉他的容颜,只要他还能说、还能唱,就绝不会罢休。
不知道朱帘秀当时是怎样的反应,也不知道她是否理解了这个楚狂人“怎肯虚度了春秋”的追求。她应该只是不言不语,默默将《一枝花》的词和曲仔细地收了起来。
几千年来,言明志向的名人大家不在少数,但能像关汉卿这样“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却并不多见。他生性不羁,却又对苦难的工伤充满了悲悯情怀。虽然他直言自己要做响当当的铜豌豆(铜豌豆是对老狎客的称呼),但他并非浪费青春到处拈花惹草,而是不屈不挠地用自己的杂剧,用自己的表演惊醒这个尘世。所以,他才能写出惊世的《窦娥冤》,他没有愧对“曲圣”的评价。
莎士比亚说:“若是一个人的思想不能比飞鸟上升得更高,那就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思想。”关汉卿虽然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但他的灵魂却达到了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也许正是因此,他才被称为“东方的莎士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