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秋的阳光静静洒在整洁明亮的教室，千语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正好落在阴影中。今天是理云初中新生报到，进入教室的女生们迅速彼此攀谈了起来。

“你们看你们看，那个女生是不是有点阴沉。”

“对啊，坐在那里都不跟人打招呼。”

千语低下头，伸手握住了书包上的挂件。那是一艘精致的小帆船，装在小玻璃瓶中。帆船是千语亲手做的，有一对，另一只在她唯一的好朋友立媛的书包上。她握紧帆船，口中默念：“立媛快来，立媛快来。”

“哇，她好像在念咒语。”

“好可怕……”女生们纷纷不自觉地朝远离她的方向退步。

尽管立媛满身光环让千语沦为陪衬，尽管立媛总是很冷淡的样子，尽管妈妈总说立媛肯定早就厌烦千语，但千语只有立媛一个朋友，她不敢想象没有立媛的日子。她用一个暑假不玩网络游戏换来了爸爸的许诺：“爸爸一定让你和立媛进同一个班。”这个许诺让千语对新的学校有了些许期待。

“那个女生是谁，好漂亮！”有女生指着窗外，“她在跟校长说话哎。”

那不就是立媛吗？千语站起来，挪到后门边，悄悄看立媛。不愧是立媛，刚到新的学校就敢和校长说话，好厉害。千语满心钦佩。

“校长先生，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我真的不能和千语同班。请你把我分到其他班。”

千语愣住了。

“您一向推行因材施教，我擅长主持，5班的班主任贺老师以前是市电视台的主持人，我在她的班级，更有利于我培养特长。”

校长摸了摸下巴，手掌逐渐滑落到肚子上，最终点点头，说：“你跟我来一下校长室。”

那我怎么办？千语不自觉地跟了上去，但她看到，立媛书包上的小帆船不在了，整只书包没了挂件，更显得大气。千语顿住脚步。整个小学，她们都挂着小帆船，让全校的同学都知道了立媛最好的朋友是千语。这是千语最骄傲的事。

千语默默地把自己的小帆船摘了下来，想往窗外扔，又收回了手，最后把小帆船收了起来。

2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来了。

“我姓贺，和5班班主任合称‘贺贺’组合。”

贺老师说完，教室里一阵哈哈大笑。

“既然大家已经按自己的喜好选择了座位，我就不另作安排了。”

大家欢呼。千语沉默。

贺老师上课还算幽默风趣，好几次引起哄堂大笑。千语心不在焉。下课的时候，贺老师喊：“千语同学。”

角落里的千语茫然举起手：“到。”

贺老师严肃地说：“放学后来一下我的办公室，在西边楼顶。”

有同学小声议论：“刚开学就被请喝茶，真衰。”

放学后，千语一个人往西边楼顶走。刚踏上楼梯，就看到立媛和一个男生并排走下来。男生高高的个子，偏白的皮肤，谦谦君子的模样。千语目光撞上立媛的瞬间，蓦地低下头，迅速跑上楼。她听见立媛喊了她一声，但她没有回头。

千语气喘吁吁地倚着扶手，回想刚才的场景。立媛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还是看上去那么优秀的男生。而自己呢，孤孤单单坐在教室的角落，一个人去卫生间，一个人到小卖部买零食，一个人吃完……

等平静下来，她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没人，门却被敲打的力推开了。千语心想着在门外等，室内架子上满满的模型吸引了她，不自觉地往里迈步。

她走到排架子前，伸手触了触一台半臂长的飞机模型。门吱呀一声，吓得她收回手猛地转身。

“喜欢就拿起来看。”是贺老师。

“我……”

“不用客气，看吧。”

千语想了想，还是往旁边走了一步。

“哈哈哈，你有点害羞。现在会害羞的学生不多了，挺好。”

这是在夸她吗？千语分辨不出来。但是别人都说她胆小，贺老师却解释成害羞，这个解释似乎令人开心多了。

“你喜欢模型。”

千语迟疑了下，点点头。

“我带航模兴趣小组，你要不要加入？你看到的这些航模都是我们小组的作品。”

千语没说话。

“我就当你答应了。”贺老师很高兴的样子。

3

兴趣小组活动的日子，千语再次敲开贺老师办公室的门。这次一屋子的人朝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这是新入组的新生千语。千语，这里你和齐宣是新生，其他都是学长学姐。”

“学长学姐好。”千语乖乖问好。

“我是齐宣。”一个男生走过来，伸出手。

千语不太自然地伸手握住，觉得男生有点眼熟，终于想起来，是那天和立媛一起下楼的男生。

“我是5班的。”

和立媛同班。

千语有些无力地松开手，视线偏向别处，不看齐宣的眼睛。

千语和齐宣被分到两个学长的手下帮忙。其中一个学长向齐宣打听立媛：“开学第一天就听说来了个女神级别的新生，没想到你跟她是好朋友。”

“还算不上好朋友，老师让我和她搭档主持新生晚会而已。”

“立媛性格怎么样？”

“有点难接近，冰山似的，只有主持的时候才亲切。选朋友，我大概不会选立媛。”

“不是这样的！”千语说，“立媛只是看上去冷淡，其实内心很温柔。我幼儿园的时候怕黑，不敢一个人去黑洞洞的卫生间，她每一次都陪我去；上课回答不出问题，立媛会把答案写在纸上告诉我；同学们都不爱跟我一起玩，立媛也拒绝和他们玩，只和我在一起……”

大家看着千语，千语最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退了两步，双手按在胸前。

“原来你是立媛的好朋友啊！”学长激动万分，“快点多跟我说说立媛的事，我是她的头号粉丝！”

千语被学长逼到墙角，干脆逃走。

回家路上，她想起立媛从前的好，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好想立媛，想和立媛重新成为朋友，管她去了几班，交了多少新朋友。

4

贺老师交给千语和齐宣一个任务——出一期航模主题的黑板报。齐宣负责设计排版，千语负责抄写。千语够不到高处，只好站到凳子上。

立媛和一位女士经过，千语转身一看，重心不稳，身体一歪，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立媛赶过来，千语抱住自己的小腿，咬住嘴唇。

“小语，你还好吗？”

千语摇摇头。

“快带她去医务室。”齐宣说。

立媛朝那位女士挥了挥手，然后手从千语的臂弯穿过，手肘紧贴着她的腰，关切地问：“能站起来吗？”

千语倚着她站了起来，翘着一只腿。立媛扶着千语往医务室走。齐宣远远看着千语勾着一条腿，依靠着立媛的样子，若有所思。

到了医务室，医生不在。立媛扶千语坐下。医务室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两个人都不说话。

立媛先打破了沉默：“痛不痛？”

千语立即眼眶湿润，脱口而出的却是：“不用你关心。”

“还在怪我自己去了5班吧。”立媛说，“我是为了……”

医生拉开帘子走进来，看到千语坐在休息床上，便走到她身边：“怎么了，同学？”

千语小声说：“脚受伤了。”

医生弯下腰，抓起千语的脚踝，轻轻扭了几下，千语哎哎地叫了几声。

医生严肃地说：“想骗病假条不上体育课是不是？你的脚根本没受伤。”

立媛的目光扫过去，拷问她怎么回事。千语低声道：“我假装的，为了……让你关心我。立媛，我不生你气了，你想去5班就去吧，我们和好，好不好。”

立媛的睫毛颤了颤，然后说：“不行。”

“为什么？”

“你知道刚刚我在跟谁谈话吗，市电视台的台长。我差点就争取到上节目的机会了，却因为你对她说了拜拜。从小你就喜欢依赖我，为了陪你，我推掉了多少主持课和学校的主持机会，也没办法结交别的朋友。上了初中，我决定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立媛扯开千语的手，独自消失在医务室门口。留下错愕的千语。

原来在她眼中，自己就是绊脚石。千语觉得自己的脚真的疼起来了。

千语正要离开医务室，齐宣来了，举着一支碎碎冰。

“我来慰问伤员。”齐宣笑着说。

“我没受伤，是骗立媛的。”千语沮丧地说，“但是没成功。”

“我知道你没受伤，不然也不会请你吃碎碎冰。”齐宣说，“你躺下抱着的是左腿，后来走的时候勾着的却是右腿。换成别人，立媛肯定发现了，真是关心则乱。谢谢你，让我看到了立媛温柔的另一面。”

千语窘迫地捂住脸。

忽然她听到咔的一声，移开手看见齐宣把碎碎冰掰成两段，其中一段递到了自己面前。齐宣继续笑着：“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为了维护友情这么奋不顾身。让我很羡慕你的朋友，能让我也成为你的朋友吗？”

千语惊讶极了。和这么优秀的男生做朋友，她可以吗？但他是继贺老师之后第二个夸奖她的人，她想，应该好好珍惜。

千语看到医生在帘子后探出头来，对她做口型——yes。

她微笑，说：“好。”

虽然和齐宣成为了朋友，很多事还是要自己面对。

体育课要练习跳马，女生们纷纷组好双人组。班上很受欢迎的女生陆薇薇迟到了。但是千语记得，说自己阴沉的那群女生里，也有陆薇薇。

要是立媛在就好了。千语一有这个念头，就立即甩甩头。她和立媛已经不是从前那样的好友了。现在她必须有一个练习同伴。千语鼓起勇气，走向陆薇薇：“陆薇薇同学，能和你一起练习跳马吗？”

没想到的是，陆薇薇很爽快地答应了，还说：“太好了，我还以为找不到伙伴了呢。我们来练习吧！”

练习结束了，陆薇薇的朋友跑来找她，一看到千语，露出不解的神情。陆薇薇热情地拉起千语的手对朋友说：“其实千语很好相处的，以后让她跟我们一起玩吧！”

千语把这件事告诉齐宣，齐宣拍拍她的头：“做得好。但是不要忘记现在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千语莞尔一笑。她还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5

千语偶尔会在西门厅的黑板上看到立媛的新闻：月考是第一名，当上了学校文艺晚会主持人，演讲比赛金奖……没有她的妨碍，立媛果然越来越优秀了。想到这里，千语总是抿紧了嘴唇，匆匆离开西门厅。

千语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航模上。在贺老师的提议下，她要独立制作一艘帆船进行展出。很多个傍晚，她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制作，清校铃响了都听不见。被塑料片割破手指也是常事。

到了展出的日子，千语抱着自己的模型到了学校的游泳池。来了很多人，把游泳池四周围得满满的。

主持人是立媛。

立媛向航模小组的组员们依次询问作品的情况，千语是最后一个被询问的，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她们的距离已经很远。

展出开始了，千语把自己的帆船放到平静的水面上，帆船随着微风，飘到了泳池中央。千语拿起遥控器，打开开关，拨动旋杆。然而帆船仍随风飘荡，不按遥控器控制的方向前进。千语猛然想到，该不会是帆船里没放电池吧。

今天的展出至关重要，来了很多专业人士，如果放过这个机会，千语自己都觉得可惜。可她不会游泳，没法到深水区拿自己的帆船。

只听扑通一声，有人下水了。

向泳池中央游去的，不是立媛还是谁。她拿到了帆船，小心翼翼推着它往岸边游。游到千语面前，立媛什么也没说，用眼神示意她快点整理好重新展出。千语来不及想太多，赶紧装上备用电池，仔细检查后再次把帆船放入水中。这次帆船灵活地游动起来。

立媛原本穿着的精致连衣裙此刻湿漉漉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也全湿了。千语听到有女生嫉妒地说：“搞成这个样子，肯定没法主持了，看她怎么收场。”千语紧紧握住了遥控器，忍不住紧张起来。

立媛随意地用齐宣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水珠，再次拿起话筒，镇定自若地微笑说：“我已经替各位测试了一下水温和深度，非常适合航行，请大家放心地展出自己的作品吧！”她轻松的话语引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立媛仿佛站在光束的中心，闪闪发光。千语偷偷看她，心里既高兴，又难过。展出结束后，千语想把欠她的谢谢还给她，便一路跟到了教学楼。

“立媛！我正想找你，你展出一结束就没影了。”贺老师递给她一件东西，“这个瓶子里的小帆船早该还给你了，千语做的太精致，我忍不住多收藏了几天。”

千语走过去，抢过小帆船，茫然道：“为什么这只小帆船在贺老师那里？”

立媛用眼神阻止，但贺老师并没有接收到，笑着说：“开学那天立媛来找我，给了我这只小帆船，说是我班上的千语同学做的，还问能不能让千语进航模兴趣小组。对吧，立媛。”

立媛望了望千语湿漉漉的眼神，叹口气。

“所以说，阿媛没有丢掉小帆船……那你在医务室的时候为什么那样说？”

“我当时确实有点生气，但是说的也是真心话。我们靠得太近，你也失去了独立发展的机会。上初中前我想要一个新的开始，就决定和你分开，因为分开了，我们才能各自过得精彩。事实也证明了这是对的，你有了新的朋友，发展了爱好，我也逐渐靠近我的主持梦。”

原来如此，她并没有失去立媛这个朋友，而是她们需要给彼此一些空间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