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节 公平正义 尚同尚贤(正文)

墨子提倡的公平,在社会领域,体现在劳动均等与机会均等。墨子说,动物是不必男耕女织的,因为羽毛就是衣服,蹄爪就是鞋子,水草就是粮食。人,却“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不劳动则不得食。

劳动,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

根据这一点,社会财富的分配原则,就应该是出力的得,不出力的不得,多出力的多得,少出力的少得。

这就是公平!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占有社会资源和财富最多的,往往出力最少甚至完全不出力,叫“不与其劳获其实,已非其有所取之”,墨子称为“无故富贵”。这很不合理,非改革不可。

墨子的主张,是要做到自食其力,按劳分配,各尽所能,机会均等。

首先,每个人都要劳动,都要做贡献。劳动包括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贡献则有分工不同,叫“分事”,比如君王搞政治,士人当助理,农民种庄稼,妇人做纺织。这些都是劳动,也都有理由有资格按照贡献大小得到相应的报酬。这就是自食其力,按劳分配。

其次,既然按劳取酬,那么,为了体现公平,社会也应该保证所有人都“各从事其所能”,让每个人的才能都得到充分的发挥。这就是各尽所能。

第三,既然是各尽所能按劳分配,那么,社会的管理,就应该是“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即便地位卑贱如农民、工人、商贩,只要有能力,也应该“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相反,即便是王公大人的骨肉之亲,没有能力也不能做官。总之,尊卑贵贱,都必须根据能力、表现和贡献进行调整,做到“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

这就是机会均等,这就是墨家所追求的公平的意义!

但是追求社会的公平,必然会带来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社会人人平等,一旦意见有了分歧,该怎么办?这个问题现实且尖锐,但却不能不回答。墨子的办法是“尚同”。

这就是墨家第二个重要的思想。

那么,什么是尚同?尚就是上,尚同就是上同,也就是同上,即一切思想、观念和意见,都必须统一于上级,最终统一于上天。而且,这种统一是绝对的,毫无价钱可讲,叫“上之所是,必亦是之;上之所非,必亦非之”。这是一种绝对的服从。

也就是村民意见分歧,由里长统一意见。里长统一不了,听乡长的。乡民意见分歧,由乡长统一意见。乡长统一不了,听国君的。国民意见分歧,由国君统一意见。国君统一不了,听天子的。有天子,最后总能统一起来。

毫无疑问,尚同最终会导致独裁。但墨子从来没说过不要民权,更不可能公开主张专制。

所以墨子解决这个办法则是:人。

诸子百家中,很多人都主张社会要有序,只不过这个秩序的维护,儒家主张靠礼,法家主张依法,墨子却寄希望于人。

具体来说就是领导人。

在墨子看来,领导人很重要。墨子说,人类诞生之初,没有政治制度,也没有领导人。于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主张,两个人有两个人的主张,十个人有十个人的主张。人越多,主义就越多。所有人都说自己对,别人不对,互相攻击,互相批判。结果“天下之乱,若禽兽然”。

这就是没有尚同的严重后果。

按照逐级尚同的逻辑,最高思想权、话语权、决策权和裁判权,还在天子。天子,是真理的代言人,最高的仲裁者。这是什么?名为民主,实为专制,甚至独裁。

当然,关于这一点,墨子有他的解决方法。

这个解决办法就是尚贤的主张。

在墨子看来,如果严格按照尚同思想选出来的君王,根本不会出现独裁的现象,因为从一开始,天子就是按照这个贤良圣明的标准选出来的。

并且,墨子还大力倡导天志、明鬼的思想,来为君王的贤明再加上一层保险。

墨子的政治体系构想就是“尚同,尚贤”。简单来讲,就是如果庶民做的不好,有士管着;士做的不好,有大夫管着;大夫做的不好,有诸侯管着,诸侯做的不好,有三公管着;三公做的不好,还有天子管着。

那么如果天子做的不好,谁来管住天子?

所以墨子在天子的头上设置了一个“天”,在天子的身边,有安置了一个东西,就是“鬼神”。

归纳来讲,就是“苍天在上,鬼神在旁”,统治者想要滥用权力,肆无忌惮的鱼肉百姓,可得悠着点。

这也是墨家整个理论最后的补充与修正。

如果没有这个补充与修正,墨家的尚同、尚贤很容易陷入“独裁的陷阱”,就会有着先天的漏洞。

为此,墨子在《天志》、《明鬼》两篇,力证天比天子更聪明、更仁慈、更有威力。天子如果暴虐不仁,行为不端,天就要降下惩罚。为了避免天这个虚无的概念流于形式,墨子力证天的客观存在,不仅有,而且具备实体。这样,墨家的治理社会的构想就完整了,一级管着一级,天子上面有天管着,旁边还有鬼神看着。

在墨子看来,天有四个特点:①天很尊贵。②天有德行。③天有智慧。④天有实力。

因其尊贵,故能管住尊贵无比的天子。

因其有德,故能兼爱天下,反对所有的人相互攻伐,相互陷害。

因其有智,故能分辨是非,及时纠正天子的过失。

因其有力,故能直接将惩罚施加到天子身上,天子才能敬畏天。

可以看出,墨子所谓的天,有着许多人身上才有的特征,但其能力却远远超出了常人,它比天子尊贵,比圣人有智慧,有着超越人世间的广大博爱,有着裁判人间是非曲直的权利。人世间的一切罪恶,在天的眼皮底下都将无所遁形。一个人如果得罪了国君,可以跑到其他国家,如果得罪了上天,就无处可逃了,如果天想要惩罚你的话,你将无处可逃,只能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墨子也举了很多例子,如三代圣王如夏禹、商汤、周文、周武等,这些人都是顺应天意而得到赏赐,三代暴君如夏桀、商纣、周幽、周厉等,都是违反天意而受到惩罚的。

墨子在天子的头上,悬置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来给天子震慑。

与此同时,墨子在天子身边乃至一般人身边设置了另一个东西来震慑人心,那就是鬼神。

鬼神的智慧,远远超过圣人的智慧,鬼神的聪明智慧与圣人的聪明智慧相比,就相当于一个耳聪目明得人和一个聋哑人相比。

上有苍天,下有鬼神,人世间的一切事物,都被这两种神秘的力量所控制着,它窥视者人世间的每一个细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墨子这样说,事实上是否定了人间有所谓的终极权利,否定了人间所谓的终极判断,把最高的权利和最正确的判断都交给了上天和鬼神。

这样,就可以有效的避免那些强大者对人民实行专制:天子再强大,强大过天么?诸侯在明智,明智过鬼神么?凭什么天子和诸侯就一定是对的,关于是否对错,应该听鬼神的,听上天的。

而举头三尺有神明,放眼四周存鬼神。

墨子告诫我们,不要以为你只是独自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就可以胡作非为。你的一些行为都要谨慎,鬼神永远在我们身边,你看不见它,它看得见你,你听不见它,它听得见你。

墨子说的很可怕,正因为可怕,才有约束力,有所畏惧才能有所不为。如果官吏不清廉、男女关系不正当,百姓为非作歹抢劫越货杀人放火,鬼神都看得见。

作为今天的我们,有了很多自然科学知识以后,当然知道“天”不存在,“鬼神”也不存在。

墨家鬼神的迷信,事实上是道德的一种补偿手段,是道德的一种实现或约束形式。天的信仰,则是法律的一种补偿手段,也是法律的一种实现或惩罚形式。

墨子在《明鬼》里,从大量古代典籍和传说里竭力证明有鬼神。

但这一点,远不是墨子需要证明的全部,墨子面临的更大的一个难题,则是不但要证明鬼神存在,同时要证明鬼神灵验?

如何证明?

如何证明鬼神存在,其实根本是个无解的问题,有点类似于今天,如何证明上帝存在,或者说,有点类似于那个悖论“上帝能不能创造一块自己都举不起来的石头。”

都是无解的问题。

天才如墨子,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根据田舍郎阅读的墨子相关的解读,大约墨子是通过逻辑推断的方法,证明存在着这么一个比所有人都聪明且正义的鬼神的。

当然,这一点,在现在看来当然是不科学的,甚至是有些可笑,无法自圆其说的。

但放在2000多年前,毕竟瑕不掩瑜么。

毕竟,那时候文明尚处萌芽阶段,科学尚未显现威力,人们眼见周遭世界,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诸般奇异之事,决非人力所能为,所能抵挡。

遂以为,九天之上,有众多神灵运转万物;周遭大地,有人间帝王受命于天;九幽之下,有阎罗殿堂掌控生死。

天命之说,深入人心。

鬼神之说,自然也不需证明。

其实,细究之下,在这一点上,儒家和墨家也有着不约而同的默契。

后世的儒家董仲舒与墨子不约而同认为有这么一个至高无上的意志存在。董仲舒也认为有“天命”“天志”“天意”存在,认为“天”是世间万物的最高主宰,有着绝对的权威,而君权天授,奉天承运进行统治,代表天的意志治理人间,天人合一,一切臣民都应绝对服从君主。

难说,儒家是否从自己的老对手墨家汲取的养分,在封建时代为了限制君权而采取的无奈之举。

董仲舒在提出“天人感应”,肯定了君权天授的同时,又以天象示警、异灾谴告来约束君主的行为,使得臣下有机会利用天象之变来规谏君主实行仁政,不能为所欲为,从而起到制约君权的作用。

相比墨家,儒家想的更加深远,希望通过“君权天授论”来确立儒家的正统地位,因为统治者只要接受了“天人合一论”,也就必然将“天意”的解释权授予儒家学者,这样就实现了儒家对君权的限制和控制,这就是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前提基础,而“天人感应”理论为历代帝王所尊崇,对封建统治阶级的警策和制约作用也影响深远。

墨家的“苍天在上,鬼神在旁”的理论,寻求找到一种权利之外的约束,这样的思路无疑是正确的,但墨子并没有找到这样的途径与方法,只要走在这一条正确的道路上,总有一天,会达到目的的,而田舍郎也相信,我们终将会找到约束权利的一种正当的途径和正确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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