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之后,我才知道我曾拥有过。
上周六,我流血了。最初我以为是大姨妈来了,就抱着热水袋暖肚子。腹部很疼,很疼,我在床上打滚,尖叫,不断呕吐,然后就血崩了。血哗啦啦地往下流,就像水龙头流水一样。我虚弱地对夫君扯了扯嘴唇说,可能是太久没来了,所以这次比较多。
周一,我正常上班。上厕所的时候,感觉一坨东西掉了出来。我盯着那块血肉模糊的东西看了半晌,又用手揉了揉,感觉软软的。我联想到了胎盘和肚脐,手一抖,不明生物就掉下去了。回到工位上,我忐忑不安,隐隐觉得我流产了。
第二天去医院,医生看了我子宫,说你子宫这么大,肯定怀孕了。我和夫君都傻眼了,虽然之前有猜测,但真的被证实,内心又是另一番震动。做完B超,发现里面已经空荡荡的了,什么胚芽、孕囊全都看不到了,医生说流走了自然就不见了。更惨的是,宫颈和宫腔中还有1厘米的残留物,医生建议做清宫手术。
为了确认怀孕时间,医生问我,上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8月中旬或是9月上旬,不太记得了。医生嘲讽地对我说:“你心真大。自己什么时候来月经都记不住,停经三个月了也不知道来医院检查一下。”我无力反驳,心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又好像突然涌进了诸多情绪,后悔、遗憾、悲伤、恐惧、迷茫,甚至在这一堆消极情绪中还夹杂了一些笑意和梦幻。我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孩子来到我肚子里,和我呆了三个月,梦醒了,孩子也就离开了。
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我和夫君都有点不知所措。他给两个亲姐姐打电话,寻求建议。我想给妈妈打电话,但她已经去了天国。生前,她曾告诉过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去找大姨。妈妈性格开朗,和朋友亲人都很聊得来。她常说,大姨古板,get不到她们话中的有趣点,读书读呆了。然而,她内心是无比信任大姨的,她觉得大姨是可靠的。重病缠身之际,她自知时日无多,有时会含着泪对我说:“妈妈对不起你,可能没法参加你的婚礼,没法看看你的小孩。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对爸爸好,有事可以找大姨商量。妈妈真得舍不得你。”那时,我并不知道癌症有多可怕,也不知道那次见面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直到母亲离开之后,我才知道她曾因为手术遍体鳞伤,因为病痛彻夜难眠,然而她很少在我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她一直是生机勃勃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作为我的大树,为我遮风挡雨。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现在,我好想妈妈,好舍不得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中午,我又掉了一块东西下来,也许是子宫残留物吧,我麻木地想。医生给我开了一些益母草的药,让我两天之后来复查,说如果流不干净就必须赶快清宫。她还说我和夫君优柔寡断,穷折腾。我看医生好像挺不耐烦地,就跟医生道歉,深怕得罪了医生。我忍着内心的悲痛对医生说,不好意思,我对这方面不太懂,所以刚才问得有点多。我想让医生开流产证明,医生说你手术都没做,开什么证明。我说我有验孕单和B超单,她说那只能证明你怀孕了,现在你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我有点糊涂了,虚心地问,那我的孩子哪去了,我的孩子没了,这不是流产是什么。她说可能是胎停什么的,你没看我在自然流产那里打问号吗。我说即使是胎停,胎儿也没了,而且我看到有东西从我身体中流出来了。我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连我是不是自然流产都弄不清楚,就让我做清宫手术,那不是儿戏吗,而且你说我可能不是流产,那我这算什么,你又为什么要在临床诊断上写自然流产。最后,医生直接打断我说:“我不和你争论,就一句话,我不能给你开流产证明。”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医生的,我总觉得医生很冷漠,很不近人情。
白天的时候,一直在做各种检查,寻求建议,忙忙碌碌,倒不觉得有多悲伤。夜晚,放下所有事,躺在床上时,悲伤悔恨的情绪就一下子涌现出来。在这场悲剧中,我最恨的就是自己。理智告诉我要向前看,感情上却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我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坨血肉模糊的东西在我眼前晃悠。夫君说他其实很想看看那坨东西,我说还是别了,不然你夜夜噩梦。
读书的时候,我曾有过各种烦恼,也曾为一些所谓的“大事”而伤心不已。现在,我才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生死离别。
有些人在你生命中来了又去,却给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