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真假恋人
在婚姻登记处没有登上记,我们灰溜溜走出来民政局大门。其实我心里暗自高兴,终于称心如意啦。但妈妈的脸色异常难看,她瞪着眼对我们歪鼻子斜眼,怨恨加愤懑。我俩权当没看见,低着头,提提啦啦走路。
我们出来早,没吃早饭,肚子饿得咕咕叫。民政局斜对过路边有一个卖早餐的流动摊位,热腾腾的小笼包香气扑鼻。我拉拉哥哥的手,低声说:“饿不饿?咱们去吃饭吧?”
哥哥还没回答,妈妈不满地瞪着眼骂道:“吃货,正事还没办,就知道吃,吃,吃!你俩是猪八戒吗?”
我低声咕噜着:“又不是不去办,不过人家不给办罢了。”
哥哥不理她,拉着我的手快速穿过马路,到了对面小吃铺。老板热情地迎上来,笑嘻嘻问要几笼包子?哥哥说:“三笼。三个茶叶蛋。”
我疑惑地问:“能吃完吗?”
哥哥几不可见地浮上一丝笑容,低声说:“你等着,妈妈一会保准过来。”他的眼光飘过马路,轻轻摇头,表示轻蔑。
我偷偷瞟了一眼马路那边,妈妈迟疑着,面对着车水马龙的国道,她有些怵头。在我们家乡的小山旮旯里,车还是最近几年才有的。妈妈一辈子没见过几辆车。等马路两边的车断了溜时,她才迟疑着,像一只呆头鹅似的,身体僵硬地跑过来。到我们身边坐下,她就打开破锣嗓骂我们:“白养了一群白眼狼啊!你妈是死是活你们都不管,我怎么能相信百年后,我老了,病了,你们能伺候在床前?”
也是,就凭哥哥这股癔症劲,他能干得上来。我隐约替妈妈伤心不平。哥哥冷冷道:“饭可给你准备啦,爱吃不吃哈。”
他一口吞一个小笼包。白生生的包子,鼓鼓涨涨的,像嘟着小嘴的胖娃娃脸。咸菜丝切成细细的条,带着酱油色,配着碧绿的芫荽,好看更好吃。妈妈偷偷咽着口水,喉结上下滑动,也跟着拿包子吃。我们三个一人一笼包子,吃得津津有味。美食下肚,妈妈的伤心绝望也随着烟消云散。这种美味的包子,我们在家里做不出来,妈妈也很少吃到。仅仅一顿早餐,就让妈妈心情舒展了不少。
等我们吃饱喝足了,我就想着去公园玩。我才十九岁,玩心很重。民政局对面的公园是莲花山公园,一座土包山,四面是漫坡地,依山傍水,景色宜人。公园里还有儿童游乐场,过山车、蹦迪、海盗船、穿越火线、转转乐……的确很好玩。上高中的时候,我来过几次,但游乐设施却没钱享受,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玩乐。现在心情抑郁,特别想疯狂地玩一回。
哥哥低声提醒道:“我们还是老实点吧,别触了妈妈的逆鳞。”
妈妈的脸色不好看,像一个生气的大头娃娃。我怜悯地看看她,她才到我的腰那么高,但她的大饼脸却很宽大。她脸上的皱纹纵横,刻满岁月的沧桑,让人看着心酸。这阵子也让她操心费力,怪可怜的,就是一台机器也需要抹抹油,润润滑吧?她在家里那么强势,像一根竹竿,外强中干,硬则易断。我爱怜地拉着她的手,没有了平日的愤恨,只有作为儿女的孺慕之情。“妈妈,我带你去坐海盗船可好?”
妈妈瞪起金鱼眼,她的眼膜已经被蒙上一层淡淡泛着蓝白的翳。医生说,如果不及时手术,用不几年她就完全失明了。我想,等我手里有点钱后,要尽快给她手术。
妈妈很郁闷,甚至很难过。她烦闷地拒绝:“我们快回家吧!”
哥哥看她难过,仿佛也很失落。我劝说着:“唉,没事。回家就说登上记了,不就行啦?”
海盗船我没有坚持去坐,心情很失落,但没有让他们看出来。手里的每一分钱都要用到刀刃上,这是从小我们就接受的教训。坐海盗船每人需要十块钱。十块钱能买一筐馒头呢。不光妈妈心疼,哥哥也心疼。他失去了健康,失去了劳动能力,钱于我们来说更来之不易了。
我悻悻地路过公园门口,心里默默感叹着:从前没钱,现在没钱。就怕将来悲催地发现,仍然没钱。民政局大门紧挨着一所私立学校,墙上的广告词赫然在目:“再穷不能穷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哈哈,我在心里掀起微微的涟漪:穷的就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山旮旯里的孩子。我们朝谁说?老师教育我们从小听祖国的话,做一个好孩子。可是我积贫积弱的祖国,局部繁荣昌盛,更广阔土地上的农家子弟,却为一日三餐犯愁。教育成为他们的奢侈品。当然,我们平头百姓,光关心自己家的餐桌上是否有肉吃就行了,国家大事自有聪明人管理。
正在感慨万千时,面前蓦然走过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远远看去,他们实在太美,美得耀眼,美得夺目,真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闪瞎我这24K狗眼。这才发现,他们都是我的老熟人。男的风度翩翩,是王浩。女的美丽动人,是张玉。我血缘关系上的亲姐姐,美得像一个白玉石做成的雕像。她的表情仿佛流动的水,看着就让人万分喜欢,千分心动。她瓷白的肤色,标致的五官,美轮美奂的小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她亲密地挽着王浩的手,两人说说笑笑走近我们三人。
哥哥的拳头已经被捏得骨节发白,“嘎嘣”响。我看他这表情比我还难受,心里盛满感动。哥哥一直不喜欢王浩,第一次见他就跟他不对付。第一次的见面礼就是一拳头,结果我羊屎蛋子插鸡毛——硬充大尾巴狼,硬生生接下这一拳头。后果悲催了,我被打得鼻子流血,竟然昏迷不醒,还被送去医院。有了这次教训,后来尽管王浩表现体贴,出手阔绰,但哥哥还是从心底抵触他。王浩也看不惯哥哥——不是看不惯,是根本看不起。他们像两只老虎,互相不对付,见面就想咬两口,搞个遍体鳞伤,恶斗一番才解恨。
这回也是巧,我跟哥哥去登记,竟然遇到王浩跟三姐卿卿我我。只要眼睛不瞎就能看见他们你侬我侬,两情相悦。而且张玉还存了故意显摆的心思,在我面前表演恩爱的戏码。我心思敏感,细腻如针,看事很准确。我看出来王浩并不爱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要和她走在一起。钱?色?情?我无从得知,也不感兴趣。离开就是离开了,拖泥带水不是我做事的原则。
意识到妹妹被辜负了感情,哥哥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瞪着一双豹子似的小眼睛,眼光牢牢锁定王浩的身影。
王浩握着张玉瓷白柔软的小手,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但当他看见哥哥喷火的双眼时,他竟然不自觉地松开手指。我们站着没动,他们倒是身体靠的很近地走过来。但我看得出来,他们连步伐走得不自然。我在心里冷笑。我没张玉美,没有她的漂亮衣衫,但我却又因为贫穷和卑微而形成的狂热自恋,更有骨子里的清高和孤傲。在这点上,杜海比我还固执。我头撞南墙能拐弯,哥哥却是碰得头破血流也不拐弯。
王浩老远就预备好了笑容。如果我没有见过他背后的欺骗,我会被他蒙在甜腻腻的柔情里。但我却看破了他的阴谋,只觉得心里不好受。面对以前他给予的精神和物质上的帮助,我对他即爱又恨。
王浩的气质太会骗人,看着那么养眼,但却有毒。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兴奋地跟我们打招呼:“嗨,杜鹃,那么巧?你们来县城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如何应对他的话时,是应该满脸堆笑,还是该满面寒霜?我的面部肌肉不受指使,半笑不哭地说:“一点小事。我带妈妈和哥哥一起过来的。”
“是吗?”他温柔地笑着,温暖而和善,“要么去家里喝点馄饨吧?妈妈总是念叨你,说你听话,挺想你的。你和哥哥,以及阿姨一起过去呗?”
哥哥把脖子拧到一边,不高兴地说:“没功夫!”
他有点尴尬,一时笑容僵在脸上。我没有善解人意地拉近关系,而是为哥哥的表现点赞。
其实在预料之中,张玉酸溜溜道:“你们是来登记结婚的吧?”
王浩不解,惊异地扫了我一眼,还向我身后张望。马路上的行人,各走各的路,好像没有一个人来和我登记的样子。
我脸上蓦然一红,低下头。觉得矮了身价,又抬高了脑袋,只是不好意思看他。
张玉笑得很欢,娇媚的声音嗲声嗲气道:“别藏着掖着啦。谁不知道呢?大娘可是一个高音喇叭,认识的人都通知去吃喜糖啦。”
王浩脸上变得青青白白,迟疑地问:“你和谁登记结婚?不会……不会跟杜海吧?”
张玉嘻嘻笑,做出忸怩的样子,低头含笑道:“还真被你说对了。他们兄妹结婚!”
“可是?怎么能……”王浩迟疑着。
“哈哈,”张玉冷笑,“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下等人是什么低贱的事都能做出来的。”
我们三个人的脸色都铁青。
“乱伦通奸呗。哥哥找不到媳妇,找妹妹多好,又不花钱!双赢啊,嘻嘻……”
妈妈听不下去,一时又不敢得罪她,瞪着眼睛道:“小丫头,红口白牙不要乱说。你父母做事有分寸,怎么教育出这么尖酸刻薄的丫头?”
张玉脸上一时挂不住,红着脸,怒冲冲道:“我懒得说你们。别说兄妹通奸了,就是更下流的事,你们家两兄妹都做出来喽。大娘啊,你不是亲口跟东邻居说,杜海杜鹃两兄妹一床睡觉吗?哈哈,好像就是前几天。好像还请你娘家弟弟处理来着。对不对啊,大娘?”
我像被人当众剥光衣服的小媳妇,无地自容。妈妈涨红了脸,想撒泼打滚骂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具体就是杀伤力更大的话,她气得一时表达不出来。她几乎要急哭了。
哥哥冷峻地逼视着张玉娇媚的脸,却对她不屑一顾。他对我们说:“天不早了。我们事情都办好了,回家吧。”
张玉不甘心,两步挡住我们面前的路,挑衅地对我说:“我没说错吧?你妈说你是她们捡来的野孩子,不知道你是谁的野种呢?哈哈……”
“你这丫头……”妈妈气的不知道怎么骂她,腮帮上的肉哆嗦着,声音颤抖地说:“你父母听到该有多么伤心?你……唉,作孽啊!”
哥哥的拳头已经握成一个大蒜臼子,下一秒就能把她挺翘的鼻梁砸断。她还得意忘形。我暗中拉住哥哥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冲动。
我悠悠道:“我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男人女人,把我扔了。这不能怪我。”
“那你就是一个贱种哦!”她果然恶毒,此话一出,我几乎全身哆嗦了。
“是的,我的确是一个贱种。不过,这话你一定要捎信回家,说给你父母听听!”
她可能认识到有什么玄机,因为就连哥哥和妈妈都一起笑了。她脸一红,气急败坏地拉着王浩的手腕说:“走吧。咱不能跟下等人说话。鸡跟鸭讲,说不通。”
王浩却一把撸掉她的手,眼睛看着我,诚恳地说:“杜鹃,我有话跟你说。你给我两分钟时间,我们单独聊聊吧。”
我想说不必了,但看到哥哥不耐烦的表情,还是答应了。我说:“好吧,就两分钟。我还有事呢。”
他们三人都看着我们。张玉满眼的泪光,但王浩却没有看她一眼,就跟我走了。我们一起走了一段路,来到一棵很大的法国梧桐树下。树荫斑驳,凉爽宜人。我站在树影里,看着光影投射在他英俊而清瘦的脸颊上,我却忍不住想捧起他脸的冲动,想细细抚摸。他的皮肤像上好的绸缎,滑腻而有质感。在他面前,我倒像一只丑小鸭。
他看着我,微笑,话语诚恳。“杜鹃,做事要冷静啊。你不小了,还比我大一岁呢。如果你哥哥让你觉得亏欠,你以后好好帮助他不迟,千万不要拿婚姻做筹码,失去人生中最美的时光。你还年轻,还有无数机会啊。”
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是用脚尖踢一块石头。
他温暖的手轻轻拉起我的手,纯净的目光看进我的心里,“你知道,我喜欢你。在我心目中,你是我的女朋友……”
“哈哈,那张玉算什么?”我冷笑。
“她是我学姐啊。我们不过是好朋友啊!”他悠悠道。
我一时愣在当地。这个信息有点让我消化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