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游戏(3)孤独的寂寞

3073年4月17日。

一夜没有睡着。实际上,在这个时代,睡不睡觉已经不是问题,你可以选择整月或整年的醒着,也可以“冬眠”式的活着——哦,忘了说,也没有什么四季了,一切都可以随心选择,反正有各种各样的能量和科技,给你带来方便,慢慢的,就都成了麻烦。

关起门来,每个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有的把自己变成“小强”,有的则选择了十几个世纪前的祖先们所养的各式宠物,因为在留下来的家族记忆里,他们不太能够明白为什么那些小动物会被如此的宠爱,就想尝试一番。还有的人把自己弄成巨人,每走一步都地动山摇,楼上和楼下的受不了,于是纷纷变身,没几天工夫,一座楼就总在某个时刻开始共振,远看过去像得了疟疾。很早以前有个叫罗素的哲学家说过:参差多态乃是幸福并源。到了公元3000年的时候,人们终于可以貌似不受干扰也不干扰别人的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幸福还是没有到来。

电子产品早在1000多年前就普及了,那会儿的人们拼命追求人工智能,慢慢的就在程序和二进制的符号中不能自拔。他们在一起吃饭和约会时都不会放下那个叫手机的东西,仿佛是为了防身一样。现在,已经没有手机了,或者说手机无处不在,新科技可以让你选择把这种机器放在随便什么地方,肚子上,腿上,眼睛里,嘴里,脚底板,反正你又不用看,收发信息,只要神经传送就行。

这样一来,就造成了很多奇形怪状的人。

不管在什么样的时代,技术都是在不断成熟的——这么说的意思,就是所有正在用的技术,都很难完全成熟。因此,有的人走在路上突然就变没了,可能是变身的机关突然被启动了,有的车突然就被顶破了天窗,也是因为车主没控制好。还有的人说话一激动,就把“手机”给吐出来了,有的正在接收信息呢,两眼一黑就再也看不见了——电池短路了。

有人说过,科学进步的时候,艺术就停止不前。在3073年,科学看似有了很巨大的进步,但也搞乱了一切。艺术已经没人再理,不仅以前的一切文化艺术成果都可以轻松得到,所有人类史上可以称之为艺术的东西,只要你想用,都可以调动出来。这样,编剧就失业了,因为所有对白都能猜到,无论说什么话观众们都有一千句话等着。电影电视自然就没必要存在了——说到这里,作为文字管理员,我看到以前的人们总是抱怨电影和电视不好看,嘲笑演员们可以手撕敌人、裤裆里藏了武器等桥段,又总说那些导演们拍的片子看不懂,每次都嚷着要退票。但他们如果知道在1000多年后是这种日子,估计就觉得自己活在盛世了。

我整夜没睡是因为上次看到了那本日记之后,觉得莫名其妙的烦闷。那个男人用大段没有标点的句子写他的生活,读的我好几次背过气去。这男人被他老婆逼着每天讲故事,而那个叫木青的女人有着数不清的正点子和歪点子,男的都快被逼疯了,偷偷摸摸的在日记里写他们两个人的日子,用尽各种办法夸他老婆,但经常被嗤之以鼻——这是我新学到的一个词。

作为文字管理员,闲着没事就看看文字,兴手调出一些来。但是我上次也说了,人们的生活似乎向来就无趣,那些被称为经典的东西,总是在说教,说的人脑子都疼了。有时候是几个字,有时候又把几个字硬生生的废话成几千上万个字,这几千上万个字里又有互相抄袭和吹捧的成分,真不知道为什么祖先们那么喜欢干这种事。被这些东西给弄的几乎代谢不平衡之后,我就只想看一些生僻的东西,日记其中就是一种。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那时人们的生活似乎都被程序员统一编过了,从小想的事情基本上都一样。孩子还没出生就想着要怎么买奶粉,出生了后就在准备上学的事情,要选择一些位置来买房子,要么就上很多的课,学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说这是素质教育。然后就有另一帮人出来教育说你看看日本怎么样,美国怎么样,我们这种应试教育只会害人。原来那帮人就说你们闭嘴,别人怎么样我们不管,我们自己怎么样是我们的事,不努力能行吗,这么多人,处处都要排队,资源不抢怎么能行……

总之,看所有的资料,都能看到那时的人们焦虑无比,晚上跟我一样睡不着,白天总在赶时间。有点时间就要吃喝聚会,或者去穷山恶水受一番欺负,不断的有人发财,造梦,讲故事,不断的有更多人跟进,过一段时间再幻灭一回。那会儿好像已经没有穷人了,有也只是被作为一些样本,不定期的出现在新闻里,大部分时候都没人关心。

那个男人的生活堕落无比,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他有人际交往的恐惧症,闷在自己的生活里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别人都在做的事情他自己不去做,还表现出一种看不起的意思。这种人可能是因为多看了几本书,就觉得和“圣贤之道”近了,总觉得自己牛×,但是我知道他这种人在那个时代就是傻×一个。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人,那一定是没怀上。

我想看他的日记,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在3073年里,人们已经不再懂得什么是爱了,准确的说,连爱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作为文字管理员,我和每一个人都一样可以知道过去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历史上有过“爱”,但却不知道它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按古书里的描写,异性和同性之间都可以有爱,脸红心跳两情相悦,朝朝暮暮天长地久,耳鬓厮磨相爱相杀,哭哭啼啼吵吵闹闹,都和爱有关。但是在3073年,甚至更久以前,这些已经都可以用生理和心理的理论来解释,解释完了之后,大家并没有看到有一个叫“爱”的东西存在着。以前的大量文献资料和典籍,小说和学术等,都从多个角度分析过爱,但在现在的人们看来,却完全不知所云,纯粹扯淡。

先人们说,礼失而求诸野。我不是什么学者,也不想做研究。就是突然读到这个男人写下的日记后,觉得他虽然有点废话,但是还算有意思,而且他明显是想解释一句很悲观的话,却要推导出正面的积极意义来,又不能太显得扯淡,一本正经了肯定被他老婆骂——虽然这种骂他看起来很受用——总之,我觉得他不太可能完成这事。

可能是因为看多了过去太多文字的缘故,最近我也变得自言自语多了起来。3073年里每一天都是重复的,每一条路都不再是路,每一次跟人打招呼都毫无必要,每天睡下和起来是同一回事,每次出去和在家并无不同。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东西紧紧缠绕,呼吸困难。像是被泡在了冷水里,异样的难过,整晚的失眠,既然吃药也无济于事。

以前的人们说这种感觉是孤独,也有的说是寂寞。有的人说这两个词不一样,有的人说是一回事,我还不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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