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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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的自白
我快要死了!
当秋日的寒意一点点钻进这厚厚的窗户时,我不禁又一次想起了这个永恒的命题。哈姆莱特那句经典台词“生存还是毁灭?”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的哲学问题。可事实就是,对于一只深秋的蟋蟀来说,只有毁灭,没有生存。恒古以来,夏虫不可语与冰,我们是没有漫长的一生去思考这个深刻问题的。
伴随着五六月热烈的气息,我们三三两两地出现于田间地头,在晨曦里,在暮色里浅吟低唱,似乎那一首夏日的盛歌还没有唱响,就到了这离别的秋天,如那枝头色彩斑斓的秋叶,等待着凋零,在某一个午后,或某一个暗夜!
窗外刮着大风,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缩起了脖子,匆匆地从我眼前穿过。车辆也似乎充满了戾气,一声紧跟一声的鸣笛,如失去方向的野蜂群,翻滚着涌来。树木被风吹得匍匐在地,一树的叶子在风中乱撞,如蝴蝶般翩翩起舞已然是过往的旧梦了。空气中弥漫着深秋萧瑟的味道。
“或许,我可以活的长久些!”毕竟,那凌冽的秋风还穿不透这钢筋混凝土的包围。这一刻,我竟无比庆幸,那次,为了看清那个小女孩的脸,跳上她手心的那个愚蠢的决定。虽然,自那以后,我便被困在这个小小的花盆里,成为这钢筋水泥中的囚徒。果然,在死亡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懦夫啊!
(二)女孩
“砰砰砰…”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冥想,这么不礼貌的声音,当然是我当初脑子发昏时自投罗网的那只网啊!那个女孩,她放学回来了。
“妈,我回来了!”莫名的,我竟从这短短的几个字里听出了疲惫,浓浓的,深入骨髓的疲惫。莫名诧异,一个小姑娘,这疲惫感因何而来?
“饭快好了,洗手去!”这是母亲简短的回复,我可以打赌的是,母亲并未有我如此细腻的心思。
这大概率是一个单亲家庭。(凭我这几日细致入微地观察,因为自我在这里安家后。我从来没见过男主人的出现!)
“学习怎么样?”
“就那样!”
“学校有啥事吗?”
“没有!”
“你有啥要用的吗?”
“没有!”
短暂的交流后,母女陷入了沉默,只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女孩已经长大了,青春叛逆的她已经不屑于和自己的母亲交流了,她坚信母亲不会理解自己,因为她总是追问她的成绩,如果成绩稍不理想,就只有无休止的责骂和声泪俱下地控诉。她和无数的孩子那般,坚信自己的父母爱分数胜过爱自己。
在母亲无数次地控诉里,她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她说的那些付出,她都能倒背如流了。
“为了你,我一天早出晚归,这么辛苦…”
“为了你,我给自己花一分钱都舍不得…”
“为了你,我和你爸离婚了…”
“你爸不要你了,你要为我争气…”
诸如此类,一次次,一遍遍地说。对一只清醒的旁观的蟋蟀来说,这些自我感动的话有没有教育到孩子,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女孩在母亲的控诉中越来越沉默了!最近,那些激烈的争吵更少了!我莫名有些不安,却不知道,这不安从何而来。
就着压抑吃完了饭,女孩回房写作业了。母亲又如陀螺般旋转起来,毕竟,还有一大堆家务活等着她干呢!
看着女孩坐在我旁边的书桌前发呆,我也回到了我的蜗居——阳台一个长满芦荟的花盆。那日,女孩看到她手上的我,眼中闪烁的光让我一愣,然后就自然地被带到了这里。远离了清风,明月,也远离了青草,花香,被困于这小小的一角,苟延残喘地活着。那草地,田埂,似乎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八点,到我唱歌的时候了,虽然,我并不想打扰女孩的沉思。可天地万物,从萌生之日起,就被自然赋予了独属于它的生命,岂是小小的我可以更改?女孩似乎也被我的歌声惊醒了,打开书,写起了作业。
“这蟋蟀在哪里呢?等我忙完了找出来扔掉,吵得人心烦!”母亲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不用,妈妈,叫一会就不叫了。不影响,你忙你的。”女孩高声回答,好像生怕迟一步,就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一样。
我被吓了一跳,也有些许的遗憾,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被扔出去,我还没死的话,我是不是就又能看到星夜里的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到处串门子了呢?歌声停了片刻,又唱了起来。我不想唱的,可我妈妈也没告诉过我,该怎么和身体内的本能对抗?或许,也因为我不够勇敢?
十点钟,生物钟自然启动。我的个人演唱会终于结束了,虽然,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奋笔疾又书心不在焉的听众。我口干舌燥,一头扎进一个小小的蔫蔫的苹果里,吮吸里面的甘露。窗外的月亮圆圆的,泛着清冷的白,可惜,被厚厚的玻璃隔挡着,我感受不到月光温柔地抚摸!
十二点,女孩收了笔,抬头看向夜空,眉间有着掩饰不住的倦意,还有些藏起来的忧伤。那些只会眨眼的星星哟,可会理解她的忧愁?
许久,她合衣躺下了,在夜色笼罩下的清冷的孤独里,睡着了!
(三)梦
我做了一个梦!
这是盛夏的田野,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偶尔有一丝丝的凉风从眼前蹒跚而过,如赶路好久的旅人般,行色匆匆。金黄的麦浪敷衍地给风行了个礼,风也来不及在意,又忙忙地奔赴下一个地方!
远处,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那是收割的农人正拿着镰刀用膝盖丈量土地。我躲在一株狗尾草搭成的凉棚里唱歌,作为一只热爱生活的蟋蟀,怎么能错过这高歌一曲的时刻呢!
“妈妈,妈妈,你看,我找到了一朵花?……”伴随着清脆地叫喊,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高举着一束水灵灵的“打碗碗花”,跑向那对干活儿的夫妻!
是对年轻的夫妻,丈夫健壮的胳膊迅速丢下手里的镰刀,高高举起了扑来的小丫头。妻子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微笑地看着眼前的父女俩,布满汗水的脸上盛开着幸福的笑容,竟比那小姑娘手里的花儿还要娇艳!
“去玩吧,那边有蟋蟀在叫,爸爸妈妈还要干活儿。”妻子一边递给丈夫一杯晾好的白开水,一边温柔的对小女儿说。
“哦耶!”只见一只小泥鳅快速地从父亲怀里滑下来,一溜烟地游到远方去了。
“这孩子……”夫妻俩摇摇头,继续低下头,在“刷刷”的乐曲里,收割那一地的金黄。
那小姑娘像只小蝴蝶一般飞了过来,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东找找,西瞧瞧。吓得我的歌都唱跑调了!可小家伙的耐心显然不够,不一会儿,她就追着一只看热闹的蝴蝶跑远了!
我继续唱着自己的歌儿,不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这夏日的黄昏啊,青草都散发出迷人的香味,和着泥土干燥的气息,编织了一个让人沉醉的陷阱!
“囡囡,快来,看爸爸给你抓住了什么?”
男人惊喜的声音闯进了我的梦,也带走了夏风里的惬意。我惊恐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被一双大手牢牢地钳住,在被惊恐撕裂的歌声里,落在了一双软绵绵的小手里!
抬头,我看见那双乌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我,眼光里流动着的好奇,倏忽间攫住了我的心,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哟,似乎正在抚摸我的恐惧。
我忽然就不害怕了。大概每一只蟋蟀的灵魂深处,都藏着些冒险的因子,让你在如此危险的五指山中,还有时间去追寻那藏在晚风中的爱意!
阳光为那对夫妻的脸贴上了一层焦红的面膜,汗珠在晚风中打着滚儿,落在了小姑娘的笑声里。男人粗壮的大手灵巧地翻飞,不一会就编出了一个麦草的笼子,如果那不是困住我的囚笼的话,我想,我会有更多的溢美之词流淌出来。
夫妻俩休息了片刻,又走向伫立在晚风中的黄金部队,男人割来了油光发亮的青草,给孩子铺上了一层层厚厚的草毯,小姑娘抱着那个笼子,躺在夏日的晚风里,看头顶透明的蓝天和晃动的树影!
那天边飘过的云朵,是她的童年么!童年的季风里,是否也飘过一只蟋蟀的赞歌?那只蟋蟀呢?是我么,还是庄生睡着时梦过的那只蝴蝶,乔装打扮,来了我的梦?那我呢?我又在哪里?
(四)纸片
我在太阳温暖地注视中醒来时,女孩已经上学了。女主人也已经去上班了。她是清洁工,负责小城西边一大片的区域,每天凌晨四点左右就得出去上班,就算如此,所挣的钱也仅仅可以维持母女的温饱。
疫情过后,大环境不好,就连这份清洁的工作,也有很多人在排队等候,所以,她连一点错都不敢出,就怕一个不小心被辞退回家。
秋意渐深,树上的叶子渐渐变了颜色,那黄,那红,似乎正在绽放生命最后的华章。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到我的身上,暖烘烘的,我静静地躺在这绿色的小床上,看着窗外忙忙碌碌的街道,植物独有的香味钻进了我的心里,就像我家门前的那片草地般!
我越来越虚弱,苹果那清甜的汁液已无法再让我精神抖擞地看这美丽的世界了。生命像那匍匐在西山的太阳,一步步走向黑暗!
突然,一张纸片在风中翻滚着落到了我的眼前,是女孩的字迹,凌乱的字迹力透纸背,似乎每一笔都用尽了主人全身的力气!
“今天,我在街上看见爸爸了,他抱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阿姨说笑着从我眼前走过。大概,那一刻,我变透明了,所以爸爸没有看见我。可是,他们的声音却不停的往我的耳朵里钻。
‘明天就是小宝的生日,小宝想要什么礼物啊?爸爸给你买?’
‘我要吃大餐,还要遥控汽车…’
‘买买买,小宝想要什么都买!’
原谅我的自私,这相亲相爱的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眼泪也争先恐后的跳出眼眶,砸在地面上,很快的消失不见了。犹如我,见到爸爸那一瞬的惊喜!
自从父母离婚后,我已经很久都没见过爸爸了,少有的几次打电话,听到的都是他或疲惫或不耐烦的声音,这样满面阳光的他,这样慈祥和蔼的他,似乎已经是几辈子之前的事,都随时光飞远了……”
日记的最后,是几块被涂得很模糊的字团,依稀可见“想”“很想”的字眼。整块纸片揉得皱巴巴的,上面的斑斑点点印花了一个个字,也潮湿了我的心。
(五)争吵
晚上十点,女主人先回到了家,她没来得及歇息疲惫的身体,就钻进厨房为母女俩准备晚饭。她晚上上班时间来不及,孩子的晚饭也就等到这个点了。
不一会儿,女孩也回到了家。一碗散发着热气的鸡蛋面也已经摆在了桌面上。女孩沉默地坐在了餐桌前。
“这个月的生活费你爸还没给,你吃完饭给你爸打个电话……”
“我不!”
“你给打,转眼到冬天了,你也得添几件衣服…”
“我不打,要打你打。”女孩很坚决!
“你为啥不打?他是你爸爸,就应该养你,从来没管过你,每个月就这点生活费还给不及时……”
女孩沉默了,小声的说:“我不想打,不想求别人……”
“你不想求别人,不想求别人,他是你爸,这是他的本分…”女主人突然爆发了,“他不管你,他为啥不管你,当初说的好好的,现在啥都不管……”
女孩没再说话,眼泪却一滴滴地落到了面前的碗里,面已经坨成一团了,可她还在一口一口地吃着,她知道,不吃完的话,母亲会更生气!
就着眼泪吃完了那碗面,女孩最终拨通了电话,男人的声音穿过一片嘈杂的欢呼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囡囡,什么事?”
“爸爸,你能给不能给我转点钱,我想…”
“快过来,吹蛋糕了!”电话里闯进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好好好,我过几天给你转,就这样啊,先挂了啊!”
“爸爸,我………”女孩的话在“嘟嘟嘟”的挂机声里分外孤单。是哦,今天是他儿子的生日呢,他们一定在给他庆祝吧!昨天,她见到的那一幕就那么刺眼地闯进了她的世界,让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问了吗?你爸咋说?”
“爸爸说,过几天打!”
“过几天,又是过几天,每个月就这点钱,还推三阻四的……”
母亲愤怒地拿着手机走出去了。女孩长舒了一口气。拿起书,坐在书桌前,又是长久的发呆。
又到该唱歌的时候了,可我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我的天赋,所以,我只是潦草地应付了几声就算完事。
“小蟋蟀呢?怎么不唱了?”真当我昏昏欲睡时,女孩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吓得我差点原地飞起——要不是实在没力气的话。我象征性地应付了两声,便彻底叫不出声了。
“对哦,深秋了,你大概快死了吧?!”女孩自言自语的声音传来。我猛点头,虽然她看不见。
“有时候想想,死了也挺好的,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这声音,让我心惊肉跳,我想说点儿什么,可终究,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六)第二个梦
我又做梦了,还是眼前的屋子。那个在田间奔跑的小姑娘已经上小学了,那对恩爱的田间夫妻面对面坐在桌前,似棋盘上泾渭分明的棋子,对峙于楚河汉界!
“你真的铁了心,要跟她走?”
“不是铁了心,是她怀孕了,我必须为她负责…”男人的气息里漂浮着些微的心虚!
“为她负责?呵呵…”女人被气笑了,“你为她负责,那我们呢?我们娘俩呢?谁为我们娘俩负责?”
“你忘了当初,我们刚进城时,日子那么艰难,你说只要我们好好努力,给孩子一个好的未来……”女人说不下去了,双手捂着脸。
“说那些还有啥用?”男人不在意的辩解。
“有啥用?好不容易熬过了最难的时刻,娃也上学了,可你,你却不要我们了…”
“要离婚是吧,那就离。我不相信,离了你,我们娘俩活不下去!”女人狠狠地说。
“那好,那我们尽快办手续!”男人如释重负,站起身,想要离开。
“爸爸,爸爸,你们别离婚,我不要你们离婚…”躲在一旁偷听的小姑娘哭着跑了出来,拉住男人的手,大声地喊。
男人停顿了一瞬,蹲下身来,摸着女孩的头说:“囡囡,爸爸只是和妈妈分开了,但爸爸会永远爱你!”
“不,不要,我不要爸爸走!”女孩紧紧地抓着男人,男人挣了挣,狠下心掰开了女孩的手,快速地走了出去外。面的女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一遍遍地打电话进来,他不敢再耽搁。
“爸爸,爸爸,…”女孩哭着追出去,只看见漆黑的夜色里,父亲大踏步走过去,牵住了另一个女人的手,开车,走了!
“爸爸,爸爸,你别走!”女孩蹲在路边,喃喃地说。夜,黑如墨,沉如铁。有什么东西,如黑色的云团,在眼前流动着。
过了好久,女人出来,抱着女孩走了进去。
后来,这小小的家里再也没有了欢声笑语,生活,远比想象的艰难,女人奔波于小城的大街小巷,再也没有力气去计较一段婚姻的失败。生活的风刀霜剑很快地摧毁了女人娇嫩的脸庞,还有她的温柔和爱。她浑身充满了戾气,语言像刀子一样,时时飞向面前的女孩儿。可明明,那是她最爱的人!
……
小学,初中,高中,女孩的个子窜得很快,已然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虽然“爸爸”这个称呼,她在梦里叫了很多次,可她却再也没有宣之于口。
和妈妈离婚后,刚开始,爸爸还会偶尔来看她,带她出去玩。后来,他又结了婚,有了孩子,就再也没来了。女孩像所有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自卑,敏感,又倔强地长大!
做了一场时光老人的梦,我亲眼看着生活如最残忍的魔术师般,收割了女孩脸上烂漫的笑,又狞笑着一点一点揭开掩埋在生活深处的面纱,露出那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真实来。
(七)坠落
从梦中醒来时,已然中午,阳光热辣辣地穿过玻璃,洒在我的身上。我感到久违的暖意,想看看窗外扑向泥土的落叶,却怎么也直不起身来,我再次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它竟藏在这暖意融融的阳光里。
阳台上女孩留给我的苹果被时间抽取了脊梁,萎成了一团,如年迈老人豁着的嘴。可我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撕扯下几块干巴巴的果肉,用尽全身力气,吞咽了几口。
“我大概活不过明天了。”奇怪的是,这个念头涌现的时候,我竟有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谢谢你,再见!”我向栖居了好久的芦荟告别,芦荟没说话,可我似乎又闻到了独属于她的草木香,变得更浓郁了些!
我贪婪地吸了几口,又蹦了几步,说是蹦,其实也只是挪动了一点点。要走了,我想再看看那个忧郁的小姑娘,想再听听她说话,也想再陪陪她。
这些日子,我看着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忧伤,说不担心都是假的,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她能好好的度过这漫长的人生,虽然,人生还未开始,她已遍尝苦涩!
晚上十点,我终于从阳台挪到了床上,躺在女孩的枕头边喘气。
十一点,女孩还没有回家。女主人开始着急了,熟悉的咒骂声又开始不停地刺激我的耳膜。
十二点,女主人终于不骂人了,开始急躁起来。
凌晨一点,熟悉地敲门声响起,小女孩终于回来了。
“囡囡,你怎么才回来?……”
后面的话我都听不见了,只听见一挺机关枪在“哒哒哒”地不停扫射。我有种濒临窒息的绝望。
“妈,我……”
有好几次,女孩都想打断母亲的话,可机关枪从来不给她任何机会,还在疯狂地发射。
“妈,我……”在女孩又一次试图打断母亲的话时,母亲如原子弹般爆炸了,愤怒地蘑菇云升腾上天际,席卷了女儿哭腔里的绝望!
“妈,能不能让我说句话,我……”终于,女儿愤怒地嘶吼着。
“你,你不学好,三更半夜不回家,还不能说你了……”
母亲还在愤怒地输出,用她能想到的所有的恶毒的语言,她的着急,她的担心,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把把看得见,摸得着的利刃,扎进了她最爱的人儿的心上。悲哀的是,她竟然还不知道。
终于,女孩停止了努力,她垂着头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等着母亲宣泄完所有的不满和艰难,可她的心,还是被那无形的刀扎的血淋淋的,那血,和他的眼泪一起,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凌晨两点,女主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睡去了,四点起床,她也只能躺两个小时了。
女孩等母亲睡熟后,悄悄地走进了浴室,仰起头,在氤氲的水汽里,压抑着哭出了声。
她认认真真地清洗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一点点,洗了好久好久,才走出卧室,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裙子,合衣躺在被子里。她木然地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那目光,似乎能把天花板盯出个窟窿。我觉得有点冷,悄悄地爬上了女孩的头发,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凌晨四点,女主人出门了,女孩来到窗前,几分钟后,一个佝偻着背,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蹒跚着走出小姑娘的视野,一点点走向寒风。
“妈妈,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会开心点?”女孩自言自语,又目送着母亲一点点走远。
“妈妈,你知道吗?我今天放学,被两个混混学生堵在路口了,我给爸爸打电话,他不接,我打了好多遍,他接了后说他在哄弟弟睡觉,让我别打了,他甚至连说一句话的时间都不给我……”
“妈妈,明明,明明,他可以说句话,吓唬吓唬那两个人的,明明,明明他可以救我的,他也是我的爸爸啊……”
“妈妈,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妈妈,我以为,我只有你了,可你,也不想听我说话,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都不爱我,还要把我带到这个世上……”
“妈妈,我不想活了,我很久很久前,就不想活了,要不是怕你一个人孤苦无依,我早就走了…”
女孩的嚎啕大哭,那声音,在狭小的屋子里乱窜,好像要冲破这单薄的屋顶般。她的委屈终于可以宣之于口,可惜,却没有一双聆听的耳朵为她停留。
“妈妈,对不起,我实在坚持不住了……”
我终于明白这些日子我的那些不安来自何处,那是一个小姑娘在一日日的消磨中失去了生的勇气,是看着她头上的生命之光在一点点的消散,是那朵娇艳的花儿还没绽放就已渐渐枯萎!
“不要啊!”我呼喊着,拼命抓住小姑娘的头发,想唤醒她。人间虽苦,可她这生命之花,还未绽放啊!
小姑娘擦干了眼泪,最后环视了一下她住了十几年的房子,轻轻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凌晨的秋风,打在脸上,凛冽的疼,我在女孩的头上拼命打滚,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伸出窗棂的手!
须臾,女孩从楼上一跃而下,如一只折翼蝴蝶,翩然坠落。
我从女孩的头发里掉了出来,和她一起坠落。抬头的一刹那,我看见满天的星辰,悲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夜色如墨,裹住了人间的喜怒哀乐。一个生命的消失,到最后,竟这般的悄无声息!
“人间太苦,我再也不来了!”在两具身体砸向大地的那一瞬间,我似乎听见了小姑娘的呢喃。
我的身体也在那一刻变得轻盈,变得透明,我好像又能自由地蹦跳了,我就那样,跳着,跳着,向那长满青草,泛着泥土香气的天地跳去!
东方泛出一抹鱼肚白,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