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

1.陆诚的自白

我叫陆诚,是个警察。

除此以外,我对自己一无所知。

脑中,抽抽的疼。

抬起沉重的眼皮,眼中景象从模糊到清晰,我维持着半坐的姿势,仰头看清周围的一切。

盥洗台,镜子,成排的隔间。

毫无疑问,这是洗手间。

对于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我在脑中搜寻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

“嘶…”

抬手摸到后脑勺,那足足有半个乒乓球大小的肿包,无声阐述了头痛的根源。

直径约五公分,钝器敲击所致,耳鸣,恶心,可能有轻微脑震荡。这种力度,攻击我的是个男人;但也不至于太壮硕,不然后脑勺这种位置,我早该挂了。

这里不像个安全的地方,倒像是我匆忙找来的避难所,当务之急是弄清我目前的处境。可是…

我该死的一点也记不得了!

当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冷静。摸索到腰眼处的佩枪,我稍稍安心。

大概是脑部受过重击,才导致现在的短暂失忆,不过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会留下线索。

我开始模拟自己被袭击的过程,浓烈的仿佛要渗透皮肤的消毒水味刺激着我的鼻腔,我强忍着头晕带来的呕吐感。

影影绰绰的人影在脑海中浮现,前方有个仓皇逃窜的背影,我在后面紧追不舍。疑犯很狡猾,借助地形一次次摆脱我的追捕。

就差一点点,我就要抓到他了!

走廊转角处,疾驰中的疑犯急转弯,左手反手抓住墙角,我抓人心切,没有减速。

我的右肩撞到墙壁,一抬头,却发现疑犯右手扯出悬挂着的灭火器,转身同时,左手托举着灭火器向我砸来。

我躲避不及,左臂抬起,也只是堪堪卸去一半力道,另一半全都击在后脑处…

我睁开眼睛,大口吞咽着唾液,仰头狠命喘息着。

这种模拟,还真是叫人不愉快。

被袭击后,我应该是就近找了洗手间藏身。

毕竟依从着近几年从警经验,疑犯袭警后返回把重伤的警察灭口的惨剧不在少数。

我本打算离开这里,毕竟洗手间也不算安全,随时会有人进来。可是,我总觉得这里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没办法控制我的手脚,命令它们帮助我站起来,因为这种失重般的无力感是生理上的。

我努力不让自己晕过去。我的队友们,他们还没发现我的失踪吗?

警局内部配置的通讯设备并不在身上,有可能在奔跑过程中遗失了,我无法联络上他们。那么手机呢,手机在哪里?我仔细在自己身上搜寻着。

我今天穿的一身休闲装,很显然是便衣执行任务,裤子口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衬衣好像有点大了,穿在身上显得整个人单薄很多,最顶上两粒扣子不见了,像是被用力扯掉的。

奇怪,我微微皱眉,我有买过这件衣服吗?这么不合身,感觉不是自己的。

我揉揉眉心,大概是张婷买的吧,她总是买衣服给我,这件估计又是我出门时随手抓的。

想到张婷,我不禁叹气,看到我被人打成这样,她估计又得哭个水漫金山了。

我当警察的这几年,她作为我的女朋友,真的是尽职尽责,温柔体贴,不会在我工作时烦我。虽然心疼我经常受伤,可从不阻止我继续当警察的梦想。

婷婷,婷婷,我默念着这个可爱可亲到让人心疼的姑娘,头上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些。

如果这次能安全回去,就向她求婚吧。我在心里暗下决心。

愿意陪着我过如此不安定的生活,想到这样的女孩若是嫁给别人,我的心里就刺刺的疼。

这个傻瓜,还不知道会开心成什么样呢。

我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小小的放纵自己沉浸在这短暂的幻想中。

“笃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我整个人立刻进入警备状态,手探向枪套,缓缓打开。

“陆诚,你在里面吗?”南方女孩的温婉声线,泉水般熄灭了我的紧张。

来不及多想张婷为什么会此刻出现在这里,疑犯随时会出现,这里很危险。

已经半握住枪柄的手放下,我低声向她喝到:“快离开,我在办案,这里很危险。”

语气似乎太严厉了,我有点后悔。

她反常的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静默了片刻,轻声说:“你先开门,让我进去说好吗?”

我迟疑了。

把她牵扯进来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如果疑犯突然回来看到她,劫持她来威胁我也说不定,我不想冒这个风险。

可是,她声音中隐约透出的情绪,那种有点心疼,有点绝望的语调,是我从没有听过的,我的心酸软的几乎要皱起来。

这种整天为我担心受怕的日子,她作为一个女人,心里咽下了多少苦,我无从得知。

“你看一下有没有人跟着你?”

“没有。”她低声回应。

“进来吧。”为了她,我违背作为一个警察应该遵循的原则,偶尔一次应该没关系吧?有我在,不会让她有危险的。

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压下心里升起的莫名的不安。

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

张婷穿着一身白裙子,低头站在门外,我细心的发现,她的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

“你…”我想问安慰她。

“对不起,陆诚。”

我来不及多问,看到她身侧的枪口。

一声枪响。

在我陷入彻底的黑暗前,我想我明白了她眼中的绝望从何而来。

为什么,我心心念念要娶的女人,为什么背叛我?

没有说出口的不甘,伴随着黑暗,吞噬了我全部的意识。


2.张婷的自白

我叫张婷,是陆诚的女朋友。

虽然我早已在心里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丈夫。

我看着他躺在洗手间冰冷的地板上,看着他被人抬走,粗暴地抢走如生命般珍视的配枪,我看着他又一次被绑在病床上,没有人顾及他头后的伤,只有我看到了。

而我,什么都说不出。我的眼前,回放般地重复着他最后的眼神。

刚才他的眼里,流露出的是失望,是憎恶,大约还有恨吧。

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时,仿佛有一盆冷水迎头浇下,让我遍体生寒。而如今,只有心痛到极致后的麻木。

一个我爱如生命的男人,我只能用这种形式背叛着他。

一次,又一次。

我摇摇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的恨也不会持续很久,只要耐心等上十几分钟就好了,他再次醒来时又是那个全心全意爱我、信赖我的男人。

这种安慰可笑的连我自己都骗不了,天知道我有多希望他能记住啊,伤痛也好,讨厌也罢,哪怕记住丁点对我的恨也是好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都成了奢望?

大约,是那一天吧。

那是三个月前,我们的五周年纪念日。他出任务前打电话给我,说今天工作结束,要一起吃个饭,有重要的事情当面对我说。

他语气里的慎重和掩藏不住的开心,让我不禁红了面颊。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要向我求婚。

这个男人,我伴随着他度过五年,我看着他从青涩变得稳重,看着他执行任务从生疏变得熟稔,我看着他改变,唯一不变的就是对我的心意。

不,也许也在变。从湍湍急流变成涓涓细水,一点一点不容置疑地占据我心里每一个角落。

对于他的求婚,我早已知晓我心中的答案,相信他也了解,五年的默契让我们早已心灵相通,可他依旧固执地要求婚。

真是个孩子,我笑着摇头。

我穿上最美的裙子,在相约的餐厅等他,等来的却是惊天噩耗。

我奔向那座医院,隔着重重医生护士,只看得到半片被他的鲜血浸湿的床单,还有急症手术室亮起的红灯。

我盯着“手术中”的字样,足足看了五个小时。

手术结束后,他的主治医师告诉我,他的头部受到重击,造成间歇性失忆症,他忘记了受伤前发生的事情,而以后,他也不再拥有记忆。

只要每过去几个小时至多十几个小时,他就会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他没有了储存记忆的能力。

他只知道他叫陆诚,或许,还记得我;或许,不记得了。

手术一个月后,他从昏迷中醒来,满脸的青色的胡茬,微笑着内疚地看着我:“张婷,又让你担心了。”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已经是万幸了,我告诉自己,至少他还活着,还记得我,这就够了。

但事实似乎在证明给我看,还不够。

在医院养伤的他一次又一次逃走,可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是固执的要出去。

渐渐地,他越来越焦躁,总是不能耐心地跟我交流坚持要出门,我如果拒绝他还会忍不住想要摔东西。

事态越来越恶化,我不想把他的情况告诉他的同事,我想为他保留最后一点作为警察的尊严。

然而,没有什么是能永远被瞒住的。

当他一拳挥向来探病的精神科医生时,他连作为普通人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我哭着哀求着医生,咬牙发誓我一定会看好他。

只换来医生一句公式化的回答:狂躁症必须被隔离。

我眼睁睁看着他,被几个高大的医护控制住行动,送上了开往精神病院的救护车。

不过是三个月,回想起来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我睁开微阖的双眼,强迫自己停止回忆。

像刚刚那样被医院喊来帮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总是那么聪明,即使医院里层层看护,他也能找到机会抢来武器逃脱出来,也只有我出面帮忙,才能在没有人员伤亡的情况下把他送回隔离病房。

我的心里升起淡淡的骄傲,却又隐隐作痛。这个傻子,这么努力逃出来做什么,看他脑后的肿块,一定又被医护打了。

我不禁怨愤,那些医护就不能轻一点吗!他一个病人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是因为嫌他麻烦所以公报私仇吧!这些讨厌的人,真恨不得让他们通通消失!

二十多年的人生,我第一次生出这样激烈的情绪。

是的,即使他已经病成这样,我依旧不相信,一个以成为人民警察为荣的男人会用枪伤害无辜的民众。这些人,都是他曾宣誓要守护的人。

而他要守护的人,却在伤害他,把他绑起来,让他连正常生活的权利都没有。

我克制着自己这种偏激的想法,深吸一口气,走进他刚刚被抓走的洗手间,想用冷水好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今天的他很奇怪,以往都在走道、楼梯逃跑的他,还是头一次躲进这样的封闭空间。

他逃出来后,居然无声无息在洗手间里呆了那么久,要不是因为沿着他以往的路线一路找过来,差点就找不到他了。

我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一样的逃跑路线吗?这样想想,他好像真的都沿着同一条路。

我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他每次逃出来都是要去同一个地方?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却又在片刻的怀疑后越发肯定。

一定是这样!

不过他来这里干什么呢?

我环顾四周,扫视着狭小的洗手间。

或许在这里,我能寻找到我要的答案。

大概是思考的太过入神,我忽略了身后被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等到我有所察觉,只感到左侧大动脉处遭受的重重一击。

“他欠我的东西,就由你来赔吧。”一个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男声恶狠狠地说。


3.刘易的自白

我是刘易,陆诚的主治医师,小辈的医生都会尊敬地称呼我一句“刘医师”。

这尊敬,合情合理,因为我是医院里精神科最权威的专家。

此刻,看着软软倒在地上的女人的身体,一股说不出的兴奋涌入我的四肢百骸。

我的手放在她的左胸处,手掌下传来有力的心跳,我简直迫不及待想要剖开那小小的胸腔,那里一定藏了一颗漂亮的心脏。

健康的,泛着妖冶的红。

我把手指轻轻覆盖在她的眼皮上,那双明亮的眼睛,薄薄的眼角膜,一定是个上好的收藏品。

所以说,我最喜欢这样鲜活的生命了,能够一点点地亲手剥离他们身上最有价值的部分,只要想到就会让我忍不住激动地战栗。

想到我那些愚蠢的同学,那些不知所谓的嘲笑,我就觉得讽刺。

一帮蠢货。

他们以为我为什么要放弃大好的升职机会,偏偏跑到这个没前途的精神病院呆着。因为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悄无声息地进行我的器官收藏,才能满足我那见不得光的癖好。

残忍?说什么蠢话,只是我的癖好刚好需要鲜血献祭而已。

嗜血也好,杀戮也好,都是人的本性,只不过有人蠢的被发现而已。

想到这,我皱着眉看向地上昏迷着的女人。

她的那个男朋友,居然发现了我的秘密!

我不想知道一个凡人是如何闯进我的秘密手术室的,碰巧而已,不过他的好奇心足以让他丧命。

只是,后来的事态发展的出乎我的意料,那个男人居然大难不死,我这才知道原来他是警察。没等我对他再次下手,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他居然失忆了?!

哈哈,真有意思。

我突然不想杀他了,看着他受失忆的折磨,看着他一点点被人放弃,这种事真的很有趣。

可是没办法每天都看到他,真是伤脑筋,要不,把他弄到身边,慢慢欣赏?

一点让人情绪暴躁的药物,再加上作为权威的医生的诊断,足矣。

我像一只狩猎的猫,慢慢收拢尖利的爪。

一切都很顺利,只除了…

我的心底升起一股怒气,那个该死的男人今天居然又闯入了我的收藏室,打断我正在进行的小手术不说,还打碎了我最漂亮的收藏品,他怎么敢如此大胆!

那个收藏品,是少女的心,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来的。

一个得了抑郁症的女孩,要不是我每天努力给她开解,劝她自我解脱,她怎么能狠下心吃安眠药自杀。

我丢下刚被我麻醉的那个男人,从收藏室赶过来,是要收回属于我的收藏品。

我盯着地上的女人,冷冷地笑起来。

毁了一个再换回一个就好了。


4.张婷的自白

“婷婷,快醒醒。”

我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沉浮,耳畔传来的温柔而急切的声音让我留恋。

“婷婷,快点醒过来。”

这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沦,永远不愿醒来,只要有他在,我就能不受任何威胁。

不会再听见那个阴冷的声音,那个男人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令人胆颤。

那个男人…

我猛地惊醒,惊恐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没想到目之所及,却是那张让我日夜思念的面容。

“你还好吧。”

我一瞬间有种错觉,那灾难似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别怕,袭击你的人我已经制服了。不过,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他指着地上那个晕倒的男人脸上满是疑惑,如果仔细看,能发现眼角处新添的乌青。很显然,他又逃出来了。

我不禁苦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这个男人早就忘了一切,难道要奢望他重新想起我们历经五年的爱情,想起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求婚?

大概是我脸上的悲伤太明显,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表情,询问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摇头。

即使告诉他一切又能如何,以前也不是没有试过,只要几个小时,他又会忘记。

他并不追究,挠挠头,约莫是碰到头上的伤,嘴里“嘶嘶”地吸凉气。

傻子!我嗔怪地白他一眼,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又要挠,僵在半空,在我的怒视中讪讪放下。

“婷婷,好奇怪啊,我总觉得我忘记了好多重要的事情。不过呢,靠着一个警察的本能,你知道我在第三个隔间的抽水马桶水箱里发现了什么?”

他邀功似的问我,我想到我的猜测,没想到还真有发现?便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

他把攥紧的右手抬到我眼前,缓缓打开,一枚戒指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婷婷,嫁给我,好吗?”

所以,这就是他一心要来这里的原因?他一次次逃出来就是为了寻找戒指?

我的眼前模糊一片。

这个傻子。

哪怕每次都会受伤,哪怕他自己也不记得在找什么,他依旧执着的在坚持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事情。

这个男人啊,哪怕他忘记了一切,他还记得,该如何爱我。

迟来了三个月的求婚,好像更甜蜜了。

甜的让人心疼。


5.陆诚的自白

我是陆诚,即使我的妻子告诉了我一切,我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在我空白的人生里,我跟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求婚了。

当然,据她所说求婚并没有那么顺利。

并不是她给了我什么考验,而是她在接受戒指的下一秒,我就被带回病房了,连个作为奖励的吻都没有,想想都令人沮丧。

不过那个害人的医师因为袭击我的妻子被抓起来了,而我也被重新诊断,发现所谓的狂躁症不过是那个庸医的误诊。

之后的事情就更离奇了,做清洁的阿姨在打扫卫生发现一堆碎玻璃渣,然后就莫名其妙进了一个从没见过的标本室,满屋子标本本来就把她吓得不轻,谁知还突然传来喊救命的声音。

大家才发现这个德高望重的医师原来是个衣冠禽兽,他把医院里的病人残忍杀害,取下器官当标本。

据说他被抓起来的时候,大喊是我坏了他的事。

奇怪,我又不认识他,真是个疯子。

惊心动魄的过去已经一去不复返,现在的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听妻子聊聊关于我的事情。

我不会厌烦,这些事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而她,也从没有厌倦。

这个从始至终没有抛弃我的女人,哪怕我什么也不记得,她也会耐心填补我生命中的空缺。

是她,让我的生命变的完整。

她值得让我守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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