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故事是朋友小Y给我讲的,是关于她外公的生平。为行文方便,便按她的叙述,以第一人称记叙:
我给老妈打电话,让她给我讲讲外公的故事,她感慨了一句:如果把你外公经历过的事都记下来,可以写成一本书了。但是等她开始讲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就是她对外公的一生,尤其是他早年的生活,知道得并不清楚。她跟我讲,外公不是个喜欢念叨自己的往事的人,她所知道的关于他早年的事情,都是从当年她年幼时与外公一家住在同一个天井的老阿婆讲给她听的——那老阿婆与外公一家是老邻居,老阿婆有一子数女,但是独子在49年的时候去了台湾,几个女儿嫁了人也不能常伴她左右,老伴去世之后,她便一个人独居老屋,就喜欢与左近的孩子们说说话,解一解老来孤独。
从老妈并不十分详细的讲述中,我拼凑出了外公早年生活的画卷。他出生于1930年前后,前有三个哥哥(大哥和二哥因为疫病而早夭),后有一个弟弟,还有两个姐妹,序齿不知。十二三岁的时候丧父,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曾祖母,看着几个年幼的孩子,知道自己一个人的话养不活他们,便又招赘了一个夫婿。外公的继父一直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他母亲就将最小的一对儿女过继到他名下,当做他的亲生子。可惜这个人是个浪荡子,不顾家不说,这一对过继给他的子女,竟都被他卖了钱挥霍掉了。卖掉的那个男孩,也就是我外公的弟弟,按老妈的说法,就是被卖到了一个“命定无后“的人家,因为他们家前后收养了好几个孩子,都没有养大,外公的弟弟被卖过去以后很快也意外死掉了。那个被卖掉的女孩倒是一直长大了。早年音讯不同,外公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后来几十年后,才又联络上了,有了往来。
外公的继父后来抛弃了这一家子,去了另一个城镇生活,当时外公的母亲还在世。他去的那个地方,在现在来看,其实并不远,但是放在那个年代,交通那么不方便,通讯的手段也几乎没有,所以那一走就没什么音讯了。但是等到我母亲七八岁的时候(推算起来,距他抛妻弃子远走他乡,大概过了十几年吧,但是具体隔了多少年,已经无从得知了),他倒是回来过一趟。据老妈说,他当时赚了一些小钱,就跟他曾经的继子女们吹嘘自己过得有多好。不知道那时候大家到底有没有信以为真,也许是相信他自己真的过得挺好,也许也是因为与他没有什么感情,所以当他要走的时候,没有人挽留他。那一去之后,便真的断了一切往来。好多年以后,外公他们才听说他已经去世了,而那个时候,他其实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在当时通讯手段匮乏的年代,这样的事时有发生。老妈跟我说,他具体是怎么去世的,其实外公一家子都知道得不太清楚,只是听人说,他晚年重病,身边无妻儿照顾,当年过继给他的子女都被他卖了,所以大约也没脸回来找外公他们兄弟俩(外公和他的三哥,他大哥二哥已经早夭,五弟被他继父卖掉后死了),最后走投无路,自己上吊自杀了。
外公幼年的生活很穷。或者说,外公一辈子都很贫困潦倒。这在农村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事实上,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农村普遍很穷,只不过是外公家尤其穷些。老妈说,家乡那边形容一个人穷得吃不起饭,就说那人家里吃饭是“三块地瓜片儿一碗汤”,意思就是一碗煮地瓜里面只装了三块薄薄的地瓜片儿,剩下的全是水,但是外公小时候,那真是三块地瓜片儿一碗汤都吃不起。有一回,过八月十五,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他的母亲,我的外曾祖母实在没办法,提着一个破篓子,去别人家地里偷摘地瓜叶,想着回家给孩子们煮地瓜叶吃。入了秋以后的地瓜叶,又老又苦,可不像我们现在市场上看到的那种嫩嫩的、专门当蔬菜培育的地瓜叶。也就是外公家里太穷,别人家也是不吃那玩意儿的。不过,饶是这样的地瓜叶,主人家也不愿意叫我外曾祖母偷摘了去。他也不骂人不赶人,而是悄没声地,趁着我外曾祖母不注意,把她放在垄头的破篓子给提走了。这让外曾祖母很是伤心。不过那地瓜叶的主人有个挺好心的老婆,听说自己男人把已经揭不开锅的一家子的破篓子给提走了,数落了他一顿,最后把那篓子给送回去了,篓子里还放了两个地瓜。我虽无从知道当时外曾祖母是怎么想的,但是想来这样的善举是很令她感激的,大概外公也是很感激的,不然的话就不会说给我老妈听了。
这些事情发生的年月太早了,而且那个时代农村的生活总是年复一年的重复,时间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个重要的坐标,所以具体的年份,老妈并不清楚,只能大概地推算出来。不过,外公早年的生活的轮廓还是勾勒出来了。他成年之后的生活,下篇文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