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啪”的一声很是响亮,男人一巴掌扇在女人的脸上,李梅只觉得耳朵“嗡”的一下,半边脸火辣辣的,知道脸被打肿了,她吐了口唾沫,里面带着血。
“好哇周金山,你打我,这个伤天理的,我不跟你过了!”“你他妈给我滚!”男人怒吼一声。
大半夜的,夫妻吵架的声音格外刺耳,街坊四邻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上世纪70年代,城里的片区都是老旧的土坯平房, 特别不隔音。
邻居老刘住李梅家隔壁,此时晚上十点多,他已经和媳妇躺在床上,聊着天准备睡觉。听到隔壁又吵吵起来,老刘叹了口气,和媳妇说道“:老周家真是奇葩,三天两头吵架,这日子咋过?”
他老婆说“:老周家的媳妇挺能干的,人也挺讲道理,就是那个婆婆难伺候,平日里不光和儿媳闹得僵,邻居、同事人缘差——都处的不咋地。”
李梅家是农村的,那时候是城乡二元制,农村物资匮乏,城市居民凭票供给,说什么面票、布票、煤票、肉票……,总之没有票的话,有钱也买不到这些东西,都知道城里比农村好。当时28岁的李梅经城里的远房表姐介绍,嫁给了大她1岁的城里青年周金山。
马上而立之年的周金山找不到媳妇,是受母亲于凤英影响,城里的都知道给她当儿媳妇会受气,没人给牵线保媒,无奈找了李梅这个农村来的媳妇。
周金山兄弟三个,他是老大,因为幼时丧父,只念到小学三年级,勉强会写自己的人名,13岁就辍学在城里拉洋车,那时候这个城市刚解放。
解放前胶东这边年轻人成亲都早 ,周母于凤英15岁嫁人,婚后丈夫就得了肺痨(肺结核),当时医疗条件差,肺痨属于不治之症 ,几年后周父就撒手西去。
她22岁守寡,没有再找人家,含辛茹苦把三个儿子拉扯养大,所以周金山对母亲格外孝顺,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李梅自小要强,虽然因为农村条件所限,没有上过一天学堂,但她头脑聪明,自己摸索着学文化。不懂的字就找人问,后来不但会写自己的名字,读书看报也不在话下,文化水竟然高过了上过学的丈夫周金山。
自从进城嫁进周家,李梅可谓劳苦功高,先后给周金山诞下一儿一女,在街道的服务站找了个重体力搬运的临时工,因为头脑灵活又舍得出力,挣得比在国营单位的丈夫还多。操持家务李梅也是一把好手,生活中的打算料理井井有条,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李梅进门之前,婆婆于凤英是一家之主。三兄弟中的老二老三先后成家自立门头,于凤英才40岁就抱上孙子,跟着大儿子周金山一起过。
于凤英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婆媳关系中婆婆说了算,这种观念在她的思想里根深蒂固,而且她从心里瞧不起这个农村出来的儿媳妇和她娘家人,虽然她也承认这个儿媳勤劳能干人也聪明,但骨子里就是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儿媳对自己权威的任何挑战她都无法容忍。
天性要强的李梅和婆婆之间总是格格不入,周金山是那种粗线条的直男,而且特别愚孝,不会从中调和婆媳关系。每当老妈和媳妇产生龃龉,不管是非曲直,总是一边倒地站在老妈这边,这让身边没有个亲人的李梅更是倍觉压抑。
今天只是因为李梅儿子调皮,把奶奶洗的衣服弄脏了,这么一点不起眼的小事,当她拖着满身疲惫下班回家,就听见隔壁房间婆婆又在骂孙子,嘴里捎带着自己, “小鳖养的东西,是受谁指使的?看不顺眼直接朝我来,干什么还遮遮掩掩的,真不要脸!”
李梅只觉得一股无明业火从心中升起,往日里的憋屈涌上来,就和婆婆你一言我一语地呛起来,接着丈夫就在婆婆的唆使下来了开始的那一幕。
因为婆婆的关系,加上丈夫脾气暴躁,之前李梅两口子没少吵吵,但结婚8年了,丈夫动手打她还是第一次,想着自己一个女人,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为这个家的付出,落了这个结果,无边的委屈和愤懑充斥胸膛,李梅说完那番话摔门就跑了出去。
李梅漫无目的地走着,城市的街道寂静漆黑深邃,水泥路灯杆上闪烁着萤火虫般的光亮。虽然是夏天的夜晚,但李梅觉得特别的冷,“真是伤心的寒夜啊。”李梅心里想,脑海中浮现出婆婆可恶的嘴脸,想起母亲在婆婆面前的卑微,想起丈夫对他妈的偏袒,自己对家庭如此的付出,他居然打我!
耳边听到了海浪的声音,“竟然到了海边?”这是一个海滨城市,李梅家离海边不远,此时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在了沙滩上,海上漆黑一片,浪花翻涌间在月光下闪现一道道白色的波纹。
“不如碰海吧,死了一了百了!”李梅万念俱灰,感觉了无生趣,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便向海水中走去,海水慢慢地没过了脚,带着凉意向上延伸。
就在这时一道亮光扫了过来,“什么人,谁在那边?”这时有人一边问话一边跑过了。这是看海的人,海边的渔村搞海水养殖,为了防止海产品盗窃,每天都有人在海边巡逻值守。
看到有人投海,胡子花白的看海大叔拿着手电筒,飞速跑过来把李梅从膝盖深的海水中拽了出来,领着她到了看海的小屋子里面。
“闺女,你这是有啥想不开呀,”李梅哭的像个泪人,抽抽噎噎地向看海的大叔倾诉自己的满腔委屈。“闺女,你有孩子吗?”大叔问道,“一个闺女一个儿子。” “你碰海倒是一了百了,你想没想你孩子咋办呢?”大叔接着开导,“你婆婆能跟你们生活一辈子吗,你只要熬过去,总有自在的一天。”
大叔的话像是一道闪电惊醒了李梅,“是啊,我死了,我的两个宝贝咋办呢?”想到了孩子,李梅马上觉得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何况,我也不会和婆婆在一起生活一辈子,活着,就有希望!
大叔姓刘,就是海边这个村的,他今年62了,干了一辈子渔民,在海上讨生活,见过多少惊涛骇浪,在海上好几次险死还生,对生死的理解很是透彻。
水手生涯,每次出海都是和家人生离死别,船不回来家人的心总是提心吊胆,如今不用出海做起村里看海巡逻的营生,对他来说格外珍视。
在刘叔的开解下,李梅后怕起来,想想没有刘叔的救助,自己年纪轻轻就离开这个世界,两个孩子跟着那样的爹和婆婆要遭多少罪?金山再给孩子找一个后妈,还不定如何虐待自己俩孩子呢。刘叔真是自己的恩人啊,感激之情涌上心头,李梅暗暗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报答刘叔的恩情。
海边的小屋里,温暖的灯光驱赶着周边的黑暗,看海人刘叔和李梅聊着家常,开导着她,不知不觉 ,寒夜已经过去。朝阳从东方升起,海天之上朝霞绚丽,万物勃勃生机。
李梅和刘叔交换了联系方式,急匆匆往家中走去,女儿早上还要上学,别耽误做早饭。
早晨回到家,周金山一看到李梅就开骂“:你一晚上跑哪去了?害得老子好找。”实际上周金山只是在家周边转了一圈,没找到老婆就回家睡觉了,他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老婆打跑了早晚会回来。李梅冷着脸没有搭理他,赶紧烧起大锅灶做饭,侍弄孩子。
这时候旁边屋里的婆婆于凤英听见动静,阴阳怪气的说“:吆,一个老娘儿们,大半夜的跑出去一宿,去找相好的了吧,还要不要脸了?金山,你真是个尿泥,连老婆也管不了!”
周金山听他妈如此一说,顿时恼怒起来,又开始骂李梅,但李梅经历过昨晚的生死考验,变得格外冷静,一直不搭腔,这让母子俩有点烧火棍子一头热的感觉,没有了对手,战火就没有延绵起来。李梅做好饭,送完儿子上幼儿园,直接去上班,繁重的体力活儿在等着她呢。
李梅的工作是拉大板车,木制带胶皮轱辘的车子全长能有4米,拉的货物重物最大超过2吨,全靠她一个女人体力装货、拉车、卸货。拉车时低头弯腰,手扶两个木制车把,肩上挂着助力的车盘带,就像拉纤的纤夫一样。
那时候的道路以土路居多,坑坑洼洼,每前进一步都要消耗大量体力,更别提那动辄十公里的距离。就是精壮的男人一天干下来也精疲力尽,更别说是女人了。
尤其是夏天,可谓是汗如雨下,李梅的衣服被汗水浸泡,拉车也不能及时更换,经常湿乎乎穿在身上,身上满是汗臭味,人也晒得黢黑。
李梅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只要不拉车就收拾得干净利索,她还有一双巧手,一双儿女穿的衣服都是她用布票买来布匹,自己动手裁剪,踩着缝纫机给俩孩子量身定做的。
每天拉完车回家,李梅还要做全家的饭,侍弄一双儿女,家里三代同堂五口人吃喝拉撒全是李梅负责,就这样婆婆还是看她不顺眼,李梅最大的期盼就是丈夫单位能分套房子搬出去自立门户,不受这个窝囊气。
自从上次的风波过后,李梅谨记刘叔的教导,婆婆每次挑事她都冷处理,于凤英一个巴掌拍不响,最近倒也相安无事。这天下班回家,在过道李梅和南院的曲婶打了个照面,叫了声“二婶,”“小梅回来了,快回家歇歇吧,我刚去你家和你妈说话来着,”曲婶笑眯眯地说。李梅心里寻思“:这个笑面虎来我家干啥?准没好事。”
这个曲婶和李梅婆婆同岁,解放前是堂子口的窑姐儿。新中国成立后,所有堂口都解散,曲婶也从良,找了个老实人嫁了。因为失去生育能力,就领养了个姑娘。
因为做了多年那种营生,养成好吃懒做的毛病,平时不干活,惯会遛街串门卖弄嘴舌,张家长李家短的,邻里都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李梅的婆婆于凤英脾气暴躁,动辄和人争执,曲婶却总会在于凤英面前说些好听的,所以于凤英偏偏和这个曲二婶好得像一个头似的,李梅心里清楚这个二婶没少在她们婆媳间煽风点火,现在婆媳关系闹得这么僵,这个二婶功不可没。
周家三个成人都有工作,周金山和于凤英是工厂职工,那时候都是公家单位也就是国企,李梅是大集体企业算是临时工。那时候企业职工收入都比政府机关高一大截,周家的家庭收入水平在这个城市中算是中上水平。在那个城市物资供给制的年代,他们家棒米面都很少吃,基本是白面。但街坊很多因为家里孩子多挣工资的少,连棒米面都不够吃。
两个孩子相差一岁,弟弟江江长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就是有点调皮,姐姐静静则是文静懂事。
周家是三间平房,三代同堂一共15平米,两间卧室和中间一个过道,过道旁是大锅灶。那时卧室都是盘的土炕,婆婆单独一个卧室,带着大孙女静静住,周金山、李梅和儿子三口挤在一个土炕上。
吃饭的时候也是分两下,李梅和儿子在他们卧室的土炕上,用一个大陶盆,在上面放一个锅帘,就相当于饭桌了。
婆婆丈夫和女儿,在婆婆屋炕上的小木桌上,之所以女儿受宠,是因为周金山兄弟三个,于凤英特别喜欢这个孙女,而孙子虽然是长房长孙,于凤英却不喜欢,反倒是嫌弃这个那孩子淘气。
说起来李梅刚过门的时候,婆媳关系还没有闹得这么僵,三个人的收入都是交到婆婆于凤英的手里支配。但于凤英花钱大手大脚,本来很宽裕的钱花不到月底,李梅善于打算料理勤俭持家,而且她的收入远高于丈夫和婆婆,对于婆婆有些不该花的钱提出一些异议,于凤英性格刚愎自用,常年在家里说一不二惯了,对此很反感,两人慢慢地就产生了矛盾,再加上南院曲婶的煽风点火,矛盾变得不可调和。
于凤英是个直肠子的人,和李梅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漏出了点意思,就是说有明白人指点她,不能让出家里的财政大权,当婆婆的就是要在家里树立权威,当媳妇的就得老老实实听着云云。李梅何等聪明伶俐,联想到曲婶和婆婆的过从甚密,每次婆婆和曲婶嘀嘀咕咕后,婆婆就会对自己发难,就知道曲婶在里面不起好作用。
对曲婶的不满李梅压抑了许久,也没有机会发泄,这天李梅下班回来,灰头土脸地刚打好水想洗把脸,儿子江江哭咧咧的过来叫妈妈。虽然很累,但李梅看到白皙粉嫩的胖儿子心里暖洋洋的,“江江,告诉妈妈你怎么了?”“妈妈,曲奶奶打我,”6岁的江江在同龄孩子中显得又高又壮,此时眼中噙着泪水委屈的说。
“儿子,你说给妈妈听听,是怎么回事?”李梅只觉一股火上来,柔声问道。原来下午江江看奶奶不在,听到南院有奶奶说话的声音,就跑到南院曲婶门前叫奶奶,曲婶却出来堵住门不让进屋,江江就趁她不注意往屋里跑。
曲婶一把抓住孩子的手臂,把他推倒在地,江江的手臂擦破出血就哭了起来,“哭什么哭,小兔崽子赶紧回家去。”曲婶叉着腰对江江大喊。
听完孩子的描述,看着江江粉嫩的右胳膊肘皮破血流,李梅怒火中烧,拉着孩子的手来到了南院曲婶家门口,“邦邦邦”大力敲门,曲婶开门看是李梅领着江江,顿时明白过来,心里想着怎么糊弄过去。“曲婶,我家江江住怎么得罪你了,你这奶奶辈的,对一个孩子又打又骂的?”李梅打定主意先礼后兵,就压住火说道。
“我没打他呀,这孩子净瞎说,是他自己摔得吧。”曲婶还在狡辩,看着曲婶那张奸滑的老脸,李梅怒不可遏“:你真是为老不尊啊,你知道俺孩子长大了能出息块什么材料,打坏了你赔得起吗;自己生养不出拿别人家孩子撒气,真是缺了八辈子德!”
李梅身高一米七,常年干体力活身体又壮,居高临下气势碾压着瘦小的曲婶,“告诉你,以后再欺负我儿子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还有,别人的事我管不着,但我家的事你再嚼舌根,我大嘴巴子抽你。”曲婶属于那种欺软怕硬的老油子,此时知道碰上了硬茬,自己又不占理,把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李梅出了这口气,回到家觉得心里真是舒爽,就像大夏天喝了一碗酸梅汤,给儿子的胳膊擦了紫药水,没有什么大碍。经过这次,不着调的曲婶短时间应该不敢作妖了。
在这逼仄的三间平房,三代五人同堂,三个成年人磕磕碰碰中,不知不觉到了1983年。两小只的姐姐红红已经上了初中,江江也小学三年级了。
因为主管经济大权的于凤英总是把家里的钱花不到月底,经过多次斗争 ,李梅和婆婆达成妥协,周金山和李梅的工资由李梅管,于凤英每月交给李梅生活费。虽然还是磕碰不断,但总体好过之前。这个家在李梅的操持下,过得愈发红火。
今天李梅特别高兴,因为家里新添置了一台“金星牌”电视机。那时候电视机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要托人弄指标,还要花一大笔钱,顶一个工人两年的工资总和,周边邻居中老周家可是第一家有电视的。
下班了好多邻居都上老周家家看电视,挤了一屋子人很是热闹,虽然只能收到3个台,信号也不好,画面经常出现一片片雪花,大家还是看得津津有味。李梅张罗着给邻居们端茶送水,在邻居们羡慕的目光中,晒得黢黑的脸上绽放着笑容,脸上特别有光。
随着国家改革开放,做小生意不再是“资本主义的尾巴”。拉大板车是重体力劳动,不到50岁的李梅早早办理了退休,在离家不远的长途汽车站开了个茶水摊,卖大碗菜和汽水,三分钱一碗茶水,一毛钱一瓶汽水。
头脑灵活有生意经,嘴甜和气的李梅靠着这不起眼的小生意赚的盆满钵满,成了本地最早的“万元户”。添置了电视机、收音机等电器,在那个时候的周边街坊四邻可谓领潮气之先,几个上班的工资也顶不过李梅一个人的收入。
双喜临门,周金山单位分了房子,还是新区的楼房,虽然是五楼顶层。一家四口搬去了新家,婆婆于凤英嫌弃新区偏僻,不如城区便利,就决定自己住原先的平房,这正中李梅的下怀。
因为和婆婆隔阂已深,相看两厌,之前她多少和周金山商议想出去单过,但周金山不想去租房子,总想等单位分房,而且不想和母亲分开。这次分了房子,而且婆婆主动提出不和他们一起住,周金山也就同意了。
新房子有60多平,暖气、自来水齐全,李梅花钱雇人进行了粉刷,铺了地砖,置办了大衣柜等新家具,安装了电话。
环顾着宽敞亮堂的新家,李梅觉得扬眉吐气,生活更有了奔头。回想起那一年绝望的寒夜,如果没有刘叔的救助和宽慰,自己就不会有现在的幸福生活,马上要过八月十五了,准备买些礼品去看望一下刘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