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外的混战还在继续着,碎石伴着利箭从王城墙上倾泻。在这一波敌我不分的反击过后,南沙军的主帅不得不后撤了兵力。王城根下,两股敌对的力量狼狈地对峙着,谁都不肯再多退让一步。
北城的小魔被南疆大军挡在了身后,在目睹了这一幕惨烈后,皆都愤而怒骂。其中,混迹在里头的幽邢骂得最凶。
“丧心病狂!简直丧尽天良!”他扯着嗓门,指着王城墙上骂道,“魔尊疯了,他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他继而义愤填膺,“从前对南沙军如此,后来对西招营如此,现在他竟然连自己的都城大军都要赶尽杀绝!”
一道寒光在眨眼一瞬便逼到了跟前,幽邢本能地一个避让,身后之人应声倒地。震惊之余,他赶忙去查看那人的情况。
索性羽箭只是刺中了他的胳膊,并未伤及性命。
羽箭来的方位是王城墙,这彻底激怒了生活在魔族最底层的贫苦小魔。叫骂声此起彼伏,各种不堪入耳连绵不绝。
从阳还没收弓,他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暮色下的骚乱。
城墙之上,鸦雀无声。虽是粗鄙的谩骂,却句句都戳在了都城大军每一个兵的心里。
“从副将,继续吗?”
从阳默了少顷。他想到了那可能的结局。眼前的景致仿佛在一瞬间都失了颜色,城墙底下的血腥变得灰暗。都城大军的装备早晚是要耗尽的,再这样守下去,唯有末路在前方等着他们。他不禁望向了西边,想要把最后的希望都压在城外的那两支大军上。可他也明白,既然南疆大军出现在了这里,便意味着城西外已是一片空营。东翼营和北恒营迟迟未归,要么他们其中一个反了,要么他们都反了。
都城大军的副将由衷地期望至少还有一个营的兵力站在魔尊这边,否则这场仗还真是必败无疑。
凝望着底下的兵荒马乱,听着头顶蛊雕肆无忌惮的叫嚣,他沉声道:“继续。”
无数羽箭再次齐放,南疆大军筑起了铁墙,仿佛一道盖顶的魔障,将袭来的威胁阻隔。幽邢这半年来花在兵器上的奔波付出得到了代价。这一夜,因着有这批铁墙一般的盾牌,南沙军数次躲过了冥府派来收割亡灵的牛头小卒。
战事在缓和了一刻过后,再度重燃。两军惨烈地在昔日繁华的王城根下对抗着,一寸一寸地来回争夺着。
都城大军有城墙上的弓箭手协助,而南疆大军的身后只有一群扛着锄头犁耙的平民百姓。蛊雕不敢靠近,只能在高处不停地盘旋,因为他们的皮毛敌不过锋利的羽箭。
南沙军不得不摒弃他们在柜山作战的经验,跟在上原身旁笨拙地攻着城。他们在兵力上处于劣势,在兵器上亦落后于都城大军,这一攻便就攻到了黎明破晓时。
初升的烈日漠然地扫过了这片狼藉的战场,视若无睹地往西而去。在那里还有一片焦土正在诉说着昨夜的惨烈。
北恒营和东翼营守在魔族地界处,提防的对手都是神族,是以他们打法相近。在一夜的激战过后,双方不分伯仲,可谓是斗得两败俱伤。
时蕴着实是小看了佑辕祺。他本以为这个纨绔不过是空挂了个帅位,其实什么都不会。但一夜过后,他不敢再这么想了。
这位魔族长公主的子嗣,继承了他舅舅先魔尊的英勇,不容小觑。
北恒营的主帅抬衣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他啐出了一口血沫,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同样被打得不怎么体面的佑辕祺。
他们年龄相仿,时蕴还要小他百来岁,身形体魄也要小上他一圈。
佑辕祺轻蔑地看着他,“猴崽子,竟敢在你爷爷头上动土!”
见他倚老卖老呈口舌之快,时蕴也不甘示弱,在喘息的间歇与他打起了嘴仗,“动的就是你这只老王八!”
佑辕祺的脸上本就青一块紫一块的,眼下也看不出他的神色因这一句“老王八”而有什么变化。但见他手中的屠戮枪倏尔握紧,时蕴知道他生气了。
他继续有恃无恐地激怒他,“瞧瞧你手中那玩意儿,还扎着两簇鸾鸟毛,笑死人了!白长了你这么大个头,矛都拿不动,耍这么一把轻便的长枪,跟个娘们似的!”
“你见哪个娘们耍枪的?”佑辕祺肿着脸呛声道,“你说一个出来我听听!”
时蕴说那句话的时候,也就是过一过嘴皮子瘾,着实没想得这么远。他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彪悍的女人便是当年南疆的飒三娘,但听说那小娘耍的是鞭子。
“说不出来了吧!”他仰天长笑,讥讽道,“没见过市面的猴孙子,也敢在你爷爷面前瞎掰掰!”
北恒营主帅面露不甘。
“怎么?还想继续自取其辱?”
初晨的阳光洒在了脸上,有些灼热,时蕴瞥了一眼东边,觉得这么拖下去委实不是个办法。就都城大军的兵力与装备而言,委实是难为了南疆大军。
许是心中所想过于直白地挂在了脸上,佑辕祺一观他神色便就猜了个七八。
“怎么,还想接着打?”
时蕴回神,“不接着打,难道回营睡大觉吗?”
东翼营的主帅本也没想过这档子好事。既然撕破脸了,那一定是要争个你死我活的结局才算是完事了的。他不过是在挑衅时蕴罢了,因为他赶时间,赶着回魔都城里解决下一个烂摊子。
他们身后的小兵比双方主帅还要来劲儿,好似没打过瘾似的,零零星星地隔着两位主帅开始对骂,此起彼伏,没个消停。很快,唇枪舌战再次化为了真枪实战,那片焦黑之地的战火重燃。
烈日当空下,这场同族间的恶斗比夜晚进行得更加艰难。
佑辕祺的体力惊人,他手中的屠戮枪挥舞得好似根本不会停歇一般。时蕴手持逐戮戟,本该与他势均力敌,却因体型上的劣势而渐渐失了攻势,显出了疲态。
尚且令他欣慰的是,身后的北恒营攻势却依旧不减,颇有越战越勇之势。
热浪席卷过白水幽谷,风在头顶呼啸,却吹不散昨夜在空中燃尽的尘埃。天灰蒙蒙的,好似遮天的薄纱,就连日头都染上了一层暗淡的雾色。
西北边传来了铁蹄声,却淹没在了一片厮杀的嘈杂之下,直到来人在飞扬的尘埃中显了身形,掐架的双方才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场你死我活的决战中出现了个第三者,且不知道这个穿着一身胭脂色衣袍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不是来搅局的。但无论他是神魔妖怪,现在佑辕祺在攻,时蕴在守,谁都顾不上他。
邯羽鹿不停蹄,刚跑回营地便就懵了。
营地已经被烧了个精光,而在营地上打架的,他一个都不认得。回头刚想问蒯丹,却突然想起来自己此行没带着他。
他那老妈子似的近卫还在招摇山盯着西招营的一举一动,提防着九广半路撂挑子。
邯羽坐在白鹿背上,手里攥着鞭子看着眼前的阵仗,一时分不清敌友。他倒是不担心南疆大军会全军覆没,毕竟打头的那个人是玄烨。再不济,还有上原在,总也不能让混子兵扎堆的都城大军给一个不剩地全都打回娘胎里去。能在这里掐架的,有一方一定是玄烨的人。
他提了一口气,吼了那么一嗓子,“你们到底谁是玄烨的人?”
掐架的那头没有半点儿回应。
邯羽不得不吊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又嚎了一嗓子,“他娘的你们到底谁是玄烨那边的!”
他的声音本就清亮,这一声直接吼到了破音,十分刺耳。许是实在太难听了,这才吸引了那掐架二人的注意。
“我!”时蕴争先恐后,唯恐被那纨绔给抢先了。
但于此同时,同一个回答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候传到了邯羽的耳朵里。
时蕴急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睁眼说瞎话!”
“你才不要脸!”佑辕祺的屠戮枪一个回旋,差点挂到了他的脸上,“事到如今,你还满口雌黄!”
横戟格挡,北恒营的主帅退了一步,“你这纨绔,学舌的本事倒是不赖!”
“早与你说了,负隅顽抗没用。我的援兵都来了,你还是趁早回头是岸吧!”
“该回头的人是你!你跟着魔尊只有死路一条!”
“死到临头,你还要胡搅蛮缠,混淆视听!你既然知道跟着魔尊是死路一条,那就赶紧缴械投降吧!”
邯羽赶了一夜半日的路,再遇上这么一场烧脑的口舌争辩,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了。
这他娘的到底谁才是玄烨的人?那神算子也不知道要派只雕来通通气!
脑壳胀麻地看着眼前的乱战,胜负不过就是几招之内的事情了。要是打错了人,可谓是助纣为虐,还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让跋涉归来的沙家军刚踏入白水幽谷就不得不面对一场兵力悬殊的恶战。他需得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还是个事关大局的判断。
即便这辈子果断了不少,但在大局前,邯羽还是犹豫了。鞭子在他手中攥得紧紧,却迟迟未动。
就连他身后的老兵都等不及了,“露帅……”
“别吵!”
他伸手摸向了腰间,那里揣着玄烨给的锦囊。他实在没辙了,只能寄希望在这上面。
这事拖不得,他迅速地打开袋口伸手往里掏。然而,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邯羽确定自己听到了玄烨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朝露,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娘的,这不是坑老子嘛!”他一瞬把那锦囊扔出了老远,对着眼前的那二人咬牙切齿地又骂了一句,“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