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间看过短篇小说《恶魔驾到奥列霍沃》,心下极是喜欢。有人评价高,说挺有海明威的范儿。有人嘿嘿一笑。不过翻译挺棒,翻译的名字也取得有趣,叫“有印良品”——这哥们是不是特别喜爱某个品牌的日本服饰?小说文笔老到,语句幽默,细节丰满。情节虽然采用了时间流,开篇和结尾都不太惊艳,但小说结构安排得不错,翻出的中文也接地气,跌宕起伏,松紧适宜。是我的菜。
跟大伙的习惯一样,吃到一盘滋味合口的“菜”,就想知道“大厨”的名字,更想弄清楚“大厨”还有没有其他绝活。由此,晓得了作者的大名,得知我朝还引进了其写的长篇小说《贼城》。
作者大卫·班尼奥夫,1970年9月25日出生于美国纽约,犹太裔美国人,作家、编剧和制片人。初闻其名,一点不耸动惊人。但追过电视剧《权力的游戏》和《三体》的,就晓得他是前者的共同编剧和制片人,后者的编剧之一和制片人。班尼奥夫还是大热的《追风筝的人》、《特洛伊》、《X战警前传:金刚狼》等电影的编剧。“编、写、制”三能,一时炙手可热,风头惊爆。出版过短篇小说集《当九度翻转为零》,长篇小说《二十五小时》和《贼城》以及其他作品。没有出生在牛家庄,也是牛人一枚。
班尼奥夫跟俄罗斯颇有渊源,他祖父是二战时列宁格勒保卫战中的幸存者。短篇小说集《当九度翻转为零》中有篇小说叫《恶魔驾到奥列霍沃》,写的就是车臣战争期间,三名年轻俄罗斯士兵在车臣巡逻,与农庄一个留守老妇相遇后发生的故事。《贼城》小说主人公的原型则取自作者祖父,故事背景就是惨烈的列宁格勒围城战。
《贼城》中的主要人物有三个:女主维拉,男主列夫和他的好基友科利亚。故事情节挺简单,单时间线。讲述的是二战德国围困列宁格勒期间,犹太少年列夫违犯战时宵禁规定,除夕夜在大街上扒了一个冻死的德国伞兵军刀,被巡逻士兵抓进十字监狱,结识了因热爱下半身自由,因而耽误了及时归营的红军战士、金发帅哥科利亚。万幸的是,正逢上校女儿出嫁,鸡鸭鱼肉备齐,独缺一打做婚宴蛋糕的新鲜鸡蛋。两个走到鬼门关的少年,接受了五天之内弄到12只鸡蛋的“寻蛋”任务,踏上了曲折离奇的“寻蛋之旅”。一个是大鼻子、其貌不扬的矮挫少年,一个是号称在女人堆里、国际象棋上、文学方面驾轻就熟,集英俊与高大为一身的金发逃兵。一个性格内向,寡言少语,一个喋喋不休,精力旺盛得好几天拉不出大便。矮挫对高个极不信任,爱答不理,高个对矮挫关爱有加,见面就送了根唾涎欲滴的油香肠。寻蛋旅途中,他们目睹了种种心酸的悲剧,遭遇了恐怖的“食人”夫妻,也喝上过茶味“淡得不能再淡”的热茶。好不容易得知有人养着下蛋的鸡,却是一只濒死的公鸡“宝宝”。那就去城外的养鸡场碰碰运气吧。由此,哥儿俩遇上了法西斯特别行动队的俄罗斯女人,上门报仇的游击队和维拉——女主,暴躁小妞,红头发的天才狙击手。游击队杀了六个行动队军官,又被汉奸出卖,被德国人追杀。畅销小说的套路是一模一样的:情节接近高潮,三人小组落入敌手,死神站在一边,嘎嘎狞笑。这时候,理所当然是男主挺身而出的关键点。能否抱得女主归,在此一举。列夫,这个胆小懦弱的十七岁少年,曾经拿冠军拿到手软的象棋好手,为了默默爱上的红发美女,在一场拿三人命与行动队冷血上校对赌的棋局中,不但赢了,还用那把招灾的德国刀,舍命捅死了壮如牛犊的德国上校。局势陡然逆转,科利亚怀揣赌注之一的十二颗鸡蛋,三人组全身而退。回列宁格勒的途中,维拉离开了列夫和科利亚,她还要去继续领导别的游击队,继续坚持反抗法西斯侵略者的卫国战争。维拉是个瘦弱的姑娘,更是个神秘的杀手,坚定着“个人不重要,国家的胜利和全世界的胜利更重要”的信念。故事快到结尾,按照西方人的审美尿性,美好的东西,必定要在这时死给你看。所以,男主女主不会死,不能死,高大英俊、能文能武、金发碧眼的顿河哥萨克小伙科利亚,就必死无疑了。但这个死,不能发生在德国兵的枪林弹雨中,必须落实在列宁格勒城内红军的地盘上,而且要跌宕,以便延展悲情,铺设完哥们情谊,最后,科利亚血尽,不治而殆。自此,小说完成轻微的反讽,悲剧合上早已编织的帷幕。观者唏嘘不已,痛哉哀哉。故事讲到这儿,当然还没完。余音袅袅,才好浓彩重墨批判之笔。列夫带着鸡蛋去见上校,被带进堆满“胡萝卜和土豆,分割好的鸡和一坛一坛的酸奶酪,小麦面粉,蜂蜜,草莓酱,一壶一壶发酵过的樱桃果汁,听装的波罗维卡蘑菇,卷裹在蜡纸里大块大块的黄油,还有一块至少两百克的瑞士巧克力”的仓库。上校好像忘了小伙子们,也忘了找鸡蛋的事,因为列夫他们搏命找到的十二颗鸡蛋,只是“又一打鸡蛋”而已。好在上校信守诺言。十二颗血红雪白的鸡蛋,换回了二张“一级配给卡”——每张都是部队军官才能有的配给量。上校很慷慨,把科利亚应得的那一张一并给了列夫,他对列夫说:“你会成为一个人见人爱的男孩子的。”见列夫瞪着堆积如山的葡萄酒,一袋袋大米和长串的大肥香肠,上校亲热地拍拍列夫的脸,动了真情一般,微笑着说,你要想说的话还是别说了吧,我的朋友,这是长命百岁的秘密——多么真诚而毛骨悚然的忠告。
小说写作追求的结尾自然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恶魔驾到奥列霍沃》是一篇纯文学小说,故事的结尾是主角心愿未了,老妇人被老兵枪杀。《贼城》是畅销小说,结局有悲有喜,喜大于悲,围城战结束,女主找到了男主,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在列宁格勒,在前苏联,在佛罗里达墨西哥湾——只是,他们一直不信上帝。红头发美女呢,则一直是:但凡比准备一碗甜麦圈难一点的事,她都是不会碰的。曾经的铁血美女,任什么时候都不能干茶炊之类的事,多掉份。
其实,翻开《贼城》,正文前的两句引语已经暗示了全部故事:”如若城市沦陷,而有人独自逃离/他将带上这座城一起踏上逃亡之路/他将成为这座城——齐别根纽.赫伯特。“”最终,申克觉得自己听明白了,他大笑起来。接着,他突然语气严肃地问:‘你认为这些俄国人是同性恋者?’‘等战争结束时你就会发现。’我答道。——库尔乔.马拉帕尔泰。“
《恶魔驾到奥列霍沃》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开头和结尾中无处不在的野狗——吃人肉的、无主的家犬。倘若老妇人讲述的故事中,恶魔暗喻俄罗斯,美女自比车臣人,那遍地的野狗,是不是指喻年轻士兵惶惶不安的心灵呢?《贼城》中也提到了一只无主的野狗,就是科利亚生前一直对列夫叨叨的小说《庭院猎犬》中的老狗。这本并不存在的书,只是科利亚打算写出的小说。老狗死了,从不走出庭院的老人,犹豫了几天后,终于拿起铁铲,扛起老狗,跨出了庭院——科利亚一直拥有维拉一样的信念:俄罗斯必胜。科利亚死了,列宁格勒保卫战胜利了。
美国人的书评中把《贼城》称之为成长小说,战争小说。但要我说,这就是一本美国标准的畅销小说,它给予我的写作经验是,才华横溢的人,能把长篇小说的丰满,过滤成精粹的短篇小说,却又能把短篇小说的单薄,揉搓拉长、拍打吹捏为旖旎风景。所以,活该班尼奥夫风光。不服不行。
最后问一句,读过《贼城》的友友们,您觉得书中哪个才是狠角色,最狠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