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文是我见过的最柔软的男人。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在我们大学附近的理发店做着高级理发师。

那时我正在“浪荡”高峰期，为了让自己每天看上去精神抖擞些，没事就去他那儿打理头发，今天去洗头发，明天修剪圆寸，每次打理完之后，我都照着镜子开启吐槽模式，说“鬓角剃的不够干净”“耳边不够利索”等等，然后我又坐在椅子上，悠闲的抽烟，等他重新拿剪子在头上飞舞，无论我怎么挑剔，他都不会介意，而且他从不逼我办储值卡，也不推荐护发产品，这两点，颇得我心，所以我每次都选择他做理发师。

时间久了，我渐渐知道他是理发店的大管家，老板是个漂亮的女人，偶尔来店里，看看清单，喝喝茶，和来来往往的顾客打打招呼，待一会儿就走，她每次走的时候，他都出去送，手里夹着剪子，满手碎发，一直等女人上车离开后再回来。

我一直以为他和她是一家人，有一次我故意打趣说，文哥，你媳妇儿真漂亮。

陈文笑着说，她不是我媳妇儿，她有老公。

我才知道，陈文是老板娘的情人，怪不得总有一众知道真相的学徒围着他，师父长师父短的叫的欢，，显得他特别德高望重。

陈文长得很有日本风格，半长微卷曲的头发随意搭在额头前，蓄着有型的胡须，棱角分明，品味很好，英气的西服得体的挂在他的高挑的骨骼外面，在理发店里实在惹眼。

好多学校里的女生都排队等着他染发，理发，洗头发。

本来女孩儿对发型很挑剔，可是唯独被陈文打理过头发以后，什么说法都没有，娇羞离开。

有一次，一位女顾客坐在陈文的椅子上，非要请陈文去玩密室逃脱，陈文不去，女顾客就一直撒娇，哭闹，陈文就像哄女朋友一样，拍拍女生的头，然后笑着喂她喝水，温柔的一塌糊涂，最后女生拗不过陈文，终于不闹了，抽抽搭搭地从店里出去，委屈的一步三回头，身后的陈文笑意洋洋，跟女孩儿挥手，眼睛里宠溺的像是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上学一样。

关于陈文”暖男“的性格，总是给很多女孩儿造成错觉，她们总是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但其实，陈文就是能对所有的姑娘一个样，温柔，体贴，倾听，尊重，和他在一起就是很舒服。

但是，其实除了那个老板娘以外，陈文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跟谁都是浅尝辄止，蜻蜓点水，温暖的一视同仁。

我忍不住好奇，问他，你对所有女孩都这样，她是不是会吃醋？

他说，当初她喜欢上我，也是因为我的性格，我这个人可能是女人命，就是没办法对女孩儿耍狠，也没办法对女孩儿冷漠，也没办法对女孩儿拒绝。

我特别震惊，瞬间觉得自己与陈文相比，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我说，那她对自己十分自信咯，否则别的女孩儿要是和你在一起肯定会闹的。

他说，她要忙我和她老公两个人，其实我就是她一个安慰，安慰就是安安稳稳想被爱的，她可能也不想在乎我对别的女孩儿怎么样吧。

我有点发呆，这世界上有无数种感情，有无数种慰藉，大家都是喧嚣中的孤独者，当两种孤独完全契合以后，他们就有勇气共度喧嚣。只是彼此的慰藉，却不能成为彼此的唯一，他不能，她也不能。

2

我和陈文偶尔会聊他自己的心思，陈文说他有个喜欢的姑娘，就是常找他打理头发的一个学校里的女学生，她很漂亮，很年轻，应该是音乐学院的，偶尔会背着吉他或者胡琴盒子来店里。

陈文说这些的时候，我也不以为然。

反正他会对女孩儿暖，如果他稍微用点心，出手一定会得手。

陈文自己却说，女孩儿不一定会喜欢他，因为他没有学历，而且只是一个剪头发的。

剪头发的，他这么自己贬低自己。

我说，女孩子不会那么现实的，就凭你的长相和才情，哪个女孩儿不被你勾来？

他摇摇头，打开吹风机开始给我造型。

不久我们放了暑假。

再开学的时候，我照常第一天去理发店找他修剪头发，发现店里焕然一新，装修的漆味浓烈，他不在，他的位置换了人，一打听，才知道他已经从理发店离职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十分懊恼，认为再没有人能像陈文一样懂我的头发，懂的在我圆圆的脑型上开工后被修整的干净清爽。

一个月后，我收到陈文的一条群发短信，大概内容是他在别的街区开了一家新的理发店，欢迎新老顾客光临。

我赶紧赶过去，发现他的店已经开张了，虽然很小，但是设备齐全，只有两个位子，他一个师傅打理所有。

陈文依然很帅，但是瘦了好多，剃了胡须，一身藏青色的马褂穿在身上，远远站着就足以做店里的招牌。

他看到我，很亲切，把隔壁饭馆的桌子扯到门口一张，叫了一堆外卖，请我喝酒。

席间，我知道了事情缘由。

女人的丈夫得知了陈文的存在，拉着女人一路到了店里，见到陈文伸手就打，陈文开始并没有还手，后来男人开始打女人，陈文的软肋就是女人，她看到女人被男人扯着头发羞辱，也不顾形象，反手和男人厮打起来，两个大男人就在店里滚来滚去，镜子破碎，椅子倒塌，客人四散，十分狼狈。

最后罢手的时候，男人头部受伤，陈文手臂受伤。

然后女人赶紧扶起了丈夫，声泪俱下的道歉，然后心疼的抱着他上车奔向医院，把陈文留在了原地。

陈文没有说话，也没有发火，只是默默的收拾了东西，然后离开了店里。

我问他：“然后呢？”

陈文喝的有点多，口吃不清地说：“你还记得我一直喜欢的那个姑娘吧，我和林曼丈夫打架那天，她正在我这里做头发，后来她陪我去医院包扎了手臂，后来我就和她在一起了。”

我说，那老板娘，哦不，林曼呢？

他似笑非笑的说，“那天以后，她就消失了，我们没有任何联系，像我的一场梦。”

我没有说话，举起酒瓶在空气里晃了晃，一饮而尽。

陈文后来喝的开始摇晃，口齿不清，头脑不灵，却一声一声的叫着林曼。

他的手机忽明忽暗的在一旁响着，他拿起电话忽然轻咳一下，然后接起来，立马像是换了一个人。

温柔的叫着另一个女生的名字，问她今天上课累不累，晚饭吃了什么，然后叮嘱她早点回寝室之后互道晚安，挂了电话。

我目瞪口呆陈文这个中国好男友的身份转换，说不出话来。

他却狡黠的一笑，拎着酒瓶子跟我碰一下，然后回头跟卖酒水的小妹温柔的说，小妹妹，再给我们拿两瓶，好不好？

小妹赶紧跑去给我们拿酒，端上桌的时候，小脸还红扑扑的。

对于陈文这种天生的”撩妹高手“，我十分佩服。

但是对于他的心，我却一点都捉摸不透

3

因为陈文的店不在学校附近，所以来去也不方便，

那次酒局散了以后，我从一周打理一次头发变成半个月一次。

每次去，都能看到那个女孩儿去店里找他，背着乐器盒子，安静的坐在另一个椅子上，给陈文烧水泡茶喝，或者点外卖，偶尔去零钱盒子里翻出几块钱跑去隔壁超市买冰淇淋回来吃，安静的像一只小猫。

陈文理发结束就会特温暖的用臂弯抱抱她，手向两侧支开，因为双手都是碎发，分开的时候，陈文的眼睛里都是爱的光芒。

偶尔姑娘会在陈文抽烟的时候，轻轻攀上陈文的背，给他揉揉肩颈，或者捶捶胳膊。

然后陈文会笑着回头把姑娘裹进怀里，像对小女儿一样的疼惜。

我曾经问过陈文，是真的爱这个姑娘，还是为了找个安慰。

他含含糊糊的回答我，说，感情的事干嘛要分那么清？我孤独，她出现，我们彼此有好感，就在一起了，我没文化，掰扯爱不爱没意义。

我说，那你喝醉了，喊林曼。

他说，嘘，不准乱说。

我只好闭嘴。

觉得陈文活的又辛苦又轻松，轻而易举能让姑娘们爱上自己，又能保留自己的秘密，也许是为了不伤女孩儿的心，也许是为自己保留了一片回忆。

陈文的店开始步入正轨，因为他人帅，手艺好，所以顾客开始络绎不绝，生意也越来越好 。有钱了的陈文没怎么为自己添衣置物，反而给女孩儿买了不少东西。

化妆品 ，衣服，女孩儿是学音乐的，所以还是有些前卫，面对陈文买的东西，她有些看不上。

但陈文执意让她收下 ，说，这是作为男朋友应该做的。

女孩儿收下以后，就去上学。陈文一脸温柔的看着她离开店里，真的就像慈爱的父亲目送女儿上学一样。

陈文好像过的好了，生活步入了人生正轨，不再和林曼纠缠，还有了很爱自己的女朋友。

可是没多久，陈文的店又关门了，小小的卷帘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主人外出，给各位客人带来不便，十分抱歉，归期待定，到时通知各位，办卡的客人不要担心。”

我不知道陈文发生什么了，打电话过去询问，可是一直无人接听，只好作罢。

那段时间我也陷入了热恋，每天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完美，只能东奔西跑的不停的尝试别的理发店的师傅来给我打理荒草一样的发型，却没有一个人能像陈文一样让我满意。

陈文走了三个多月，直到某天傍晚，收到他群发的消息，说他已经回来，大家可以照常去他店里，前提是，如果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找到让自己满意的理发师。

暖男就是这样，把自己放在一个卑微的，普度众生的旁观者的位置，不错过一个人，也不多往前争取一步，分寸把握的令人舒服，又让人有些愤怒。

我顶着一头毛躁的毛发去找他，慢慢地，我从大陈文的嘴里拼凑出这三个月的故事。

原来女孩儿的父亲去世了，陈文以女孩儿男朋友的身份跟她回了老家。

女孩儿的家境很差，母亲靠给人打零工，做保姆维持生计，父亲肝癌长期卧床，但是父母又很疼她，老师说她有音乐天分以后，就东拼西凑的借钱让女孩儿一直坚持学乐器，最后上了大学。

陈文说，见到那样穷困的家庭以后才知道和女孩儿的气质有多不符，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奔腾，他一定要做她的依靠，他一定让她感到温暖，他觉得即使学历配不上她，但是一定要在能力上尽他所能，好好保护她。

陈文帮女孩儿家里筹备了葬礼，发讣告，守灵，直到出殡下葬，安排宾客。

这时候的他俨然是女孩儿家的男主人了，看着女孩儿和女孩儿的妈妈悲痛的样子，陈文就像心痛的想要牺牲自己换取她们好过。

陈文取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帮女孩儿的妈妈租下一个转让的水果铺，帮助联系了厂家渠道之后，又带着女孩儿的妈妈跑了好几趟，让她熟悉起来后并步入正轨，然后为了给女孩儿的妈妈换一个心情，找人给女孩儿的家做了一次装修，水泥地铺上了干净的地砖，将污秽的墙面粉刷成洁白，把陈腐的家具全部换掉。

直到全部忙完，陈文才带着女孩儿回来。

昨天女孩儿刚刚去学校报道，他就开业开始赚钱，为他们的未来。

听完这个故事，我震惊不已。

陈文就是这样，不肯辜负姑娘，就只能榨取自己，世界上应该有一种人，是以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为乐趣的，而且他自己并不为所知，反而沉浸在一种自我奉献里无法自拔。

我对陈文敬佩。

他却说，这就是男朋友应该做的。

让我汗颜。

4

陈文终于安定下来了，认真剪发，准时营业。

我又可以每隔一段时间打理头发，每次我去，女孩儿都在，漫不经心的玩手机，看电视剧 ，偶尔抬头回到现实世界，就伸手跟陈文要钱，买零食，买毛绒玩具。

陈文就把零钱盒子丢给她，女孩儿抓一大把就走。

陈文宠溺的笑，继续剪头发。

很多时候，在没被看透伪装的时候，我们总会提一口气，但是一旦被看穿了，就会撕破脸皮，毫不在意，甚至变本加厉，让自己更差的一面暴露在对方面前，目的是记住现在被憎恶的样子，然后忘记曾经落寞的样子。

女孩儿就是这样，像是要找回什么一样，对陈文变本加厉的榨取，仿佛陈文真的是她的父亲一样，而陈文也乐此不疲为女孩儿付出。

女孩儿开学，陈文给她交学费。

女孩儿生日，陈文给她买一架新的手风琴 。

女孩儿想去旅行，陈文给她买机票。

但是女孩儿终究要长大，陈文的零钱盒子渐渐满足不了她，所以两个人开始吵架。

有一次，陈文正给我剪头发。

女孩儿进店里，跟陈文说要去鼓浪屿玩。

陈文说，你不上课了？女孩儿说，机票同学都买好了，一会儿就去机场，要陈文赶紧拿钱出来还给同学。

陈文说，这个月收入不好。

女孩儿拎着包转身就走。

陈文嘴角抽了一下，没动，但是给我剃了两下鬓角以后，还是没忍住扔下剃刀，追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陈文回来 ，边捶着胸口边自言自语的说，不就是给钱么？这有什么可吵的，不就是给钱么？这有什么可吵的？这有什么可吵的？

我忽然意识到，陈文因为没有办法对女人狠心，所以就 不断降低自己的底线，他给自己的负累又多又重，是他的个性使然，注定他没有办法干脆利落。

两个人吵得架越来越多，电话里，店里，学校里，大街上，反正我每次去都能看到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在纠缠。而每次都以陈文的道歉才得以偃旗息鼓。

我不禁有点同情他，我说，总吵架，为什么不分手?

陈文说，我不会处理分手的事情 ，我只适合等待，等别人做决定，也许她再长大点，就会跟我分手了吧，我有预感。

我没说话。

陈文的预感是对的，即使他赚了钱依然第一时间给女孩儿转到卡里，即使他每次关上店门都 给女孩儿洗衣服，即使他一直那么的迷人帅气，即使他一直对女孩儿好到骨髓里。

女孩儿还是不怎么回店里了。

有一天，我依然在陈文那儿剪头发，他接了女孩儿一个电话之后，回来继续。

我没在意，闭着眼睛跟他说话。

说了半天他都没理我，忽然我觉得我的脖后热热的，我以为他手误把我脖子划出血了，吓得赶紧回头，一看，陈文握着推剪哭成了泪人，推剪在他的手里嗡嗡作响

女孩儿在电话里和陈文提分手了，原因是女孩儿爱上了别人。

女孩儿说，欠陈文的钱会尽快还。

陈文那么绅士，所以他没有挽回，就挂了电话。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那么多情侣相爱或者别离，相爱的时候彼此说着最炽热的誓言，做着最温暖的相爱的事情，分手的时候，却瞬间变脸，提出分手的人总是很强大，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可以将被动的一方抽空灵魂，放逐天际，而被分手的人总是很懦弱，懦弱到不敢挽留，不敢面对漆黑而对方也永远不在的人生。

随后的一段时间。

陈文过着我见过最穷困潦倒的日子。

那段时间我也和女朋友分手了，对于分手我没那么心痛，反倒隐隐心疼陈文，借着我和他都分手的共同话题，经常跑到他那里安慰他。

他就在店里的椅子上直挺挺的坐着，眼球布满血丝，胡须恣意生长，狼狈的像条濒死的老狗。

他们在一起两年的生活，早已经是环环相扣的纠缠，仪式感的分手根本无法迅速让两个人 曾经缱绻的温暖剥离殆尽。

陈文接受不了，但是他什么都不说。

陈文像是着了魔，店里有时候一天不开业 ，有时候开门就开一个昼夜。

有时候给客人头发正剪了一半，就面带笑容的鞠躬，说，对不起，我剪不动了。

无论客人怎么愤怒，他都不管不顾，扔下剪子就躺在洗头发的小床上，像具尸体。

女孩儿开始晒了自己的新恋情，男朋友的照片铺天盖地的席卷所有社交网络。

陈文与上次一样，选择逃避，无声无息。

我看到了女孩儿的新男友，与陈文的气质和长相相差甚远，但是一看就财大气粗，女孩儿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依靠。他们一起去高级餐厅，去看高雅音乐剧，去一起出国旅行，他还自己出钱给女孩儿办了一场校园音乐会，人声鼎沸。

陈文就这样让女孩儿走了，付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也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宽容，然后继续一个人。

就这样熬三个月。

陈文的心终于渐渐恢复了宁静，他把头发盘起一个发髻，高高的扎在头顶，剃掉胡须，换上以往清爽得体的西装，敲锣打鼓，重新开张。

陈文脸上又出现了英俊的微笑，又开始有好多小女生顾客对他发出邀请，甚至有人从早到晚变发型三次，就为了一整天泡在他的店里的椅子上。

陈文依然会对姑娘微笑，但是微笑里多了一层防备。

有时候，一颗很柔软的心，被伤害过，就会变的坚硬。

5

女孩儿最后一次来到陈文的店里时，我们正在喝酒。

推开门的瞬间，我们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她变得越发漂亮，头发高高的盘起，穿质地优良的长裙，背着昂贵的包包。

她说，陈文，我来了 ，因为我还欠你一个交代。

陈文浑身都在颤抖。

她缓缓地说，“我知道，你爱的是林曼，那个你认为抛弃你你却从没忘记过的女人，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习惯性对女人的追求不会抗拒，而且恰好我出现在你最寂寞的时刻，所以你选择了我，并且一直像爸爸一样，对我疼爱，对我负责，你就像一颗毒药，每个女人都无法抗拒你的体贴，你的微笑，你的好，但是其实你的温柔只是软弱，你软弱到只敢接受女人的示好，却不敢筛选自己想要的，你只是温柔的对每个人甚至不停的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去达到一种你自己所谓的绅士的成就感，你自以为你是个怜香惜玉的好男人，但是陈文，你知不知道？分不清好感还是爱的男人才最可恶。”

陈文呼吸有点困难，他扶住椅子，轻轻的敲击自己的心脏。

女孩儿继续说，陈文，我知道你后来以为我变了，对，我是故意变的，我就是故意刺伤你，我就是故意伤害你，我就是故意要激怒你，我就是想被你拒绝，想让你愤怒，想被你抛弃，因为我不想你活的不像你自己，你明明不爱我，可是你还在忍受我啊，你明明被我折磨的身心俱疲你还在耐着性子哄我，为什么？你在害怕什么？你害怕伤害我？可是爱就是夹着伤害啊，你连伤害我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可能有治愈我的能力？陈文，你是个男人，你可不可以别再这么软弱了？你可不可以不要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你可不可以为了自己争取一下自己想要的？女孩儿哭了，眼泪哗哗的落下来，簌簌跌落在地。

我愣住了，陈文也愣住了，那一瞬间，我感觉头皮发麻。

过了会儿，她终于平静下来，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陈文说：“这里是六万块钱，我爸的社保金批下来了，先还你一部分，剩下的，我以后赚钱还你”

接着她又从包里掏出一张纸。

她说，我现在在一个琴行做钢琴老师，林曼是我们那里的学员，我们遇到以后聊了聊天，她离婚了，她还爱你，我知道你删掉了她的电话号码，所以我替你要了一个。我觉得，你应该去找她。

陈文颤抖的接过那张纸，眼圈红红的。

女孩儿摇摇头，望着站在面前英俊的陈文自顾自的说：“有些感情我们都不会了解，也说不清，但是你喝醉酒的时候抱我，大声的叫过林曼的名字，你忘记了，但是我会帮你记得。”

女孩儿说完的时候，已经满脸泪水，陈文更是哭的不能自已，高大的身躯伛偻的成了半个括号。

我远远的坐着不知该做什么。

女孩儿伸手抱了一下陈文，特别用力。

松开的时候，女孩儿说，陈文，真好，这次你没有抱我，你没有温暖的没有底线，真好。你加油，你要勇敢点，你加油。

然后她没有停顿，跑出了店门。

陈文木然地望着门口，半晌，他幽幽地举起说：“其实，我很自卑，因为我学历低，没文化，我只是个剪头发的，别人都说我仗着脸靠女人吃饭，可是我真的不是，以前我在哪里剪头发，都有有钱的女人追求我，我拒绝她们的时候她们就会恼羞成怒，说你个剪头发的你牛什么牛啊？然后我会被冠上得罪顾客的恶名，被大家排挤，最后被老板开除，所以到后来，我就不敢拒绝了，因为我要吃饭啊，所以我就温顺的哄着她们，陪着她们，暖着她们，这样，就没人侮辱我了。

他接着说，“直到遇到林曼，她尊重我，她欣赏我，她什么都好，我预感我会爱上她，可是她已经结婚了，所以我也只是默默陪着她，她是老板娘，她是有钱，但是我爱的是她的人，就算她每次来店里，都只是看看我，喝喝茶，后来被她老公扭曲了事实闹成那样，我只好走了，我一直说她没有联络我，其实是我懦弱，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事到如今，我都不敢回去找她，我生怕她忘记我，也生怕她会恨我。

最后，他扯起嗓子对着天空大喊：“陈文，你就是一个爱无能！”喊完这几个字，他又摇晃的躺在他的洗头床上，浑身颤抖的哭泣，那些眼泪，顺着他英俊的面孔滚下来，流进他的嘴里，混着林曼，口口下咽。

这顿酒喝得我头晕目眩，第一次比他先醉倒，不省人事。

醒来后我发现我在他的椅子上，他在一旁清洗所有的理发用品。

我回学校，再过一星期，我去找他，他的店有一次关门了，换成了一家炸鸡店。

我没再找他。

总有一段路需要自己认同自己之后，才能走下去，总有一段时间需要好好的找自己，祝福他。

一年后，我大三，他打电话来，说：“我重新开店了，在你学校附近，我给你留一张黑金卡，你剪头发打五折，但是我没时间，你得找我徒弟们。”

我笑。

当天晚上，我去给他捧场。

两边花篮，满地鞭炮碎片。

一群学徒工站成一排，头发蓝蓝绿绿红红黄黄，在嘈杂的音响中群魔乱舞，混着那首那一年火遍大江南北的《江南style》的舞曲中鼓舞自己的士气。

远远的，陈文出来接我，剪了圆寸，穿着短袖西装，英俊的一塌糊涂。

林曼坐在门口，手里握着账单，优雅的跟我笑。

我惊呆。

陈文笑着说，介绍一下，我老婆，林曼。

说完看着我笑，自信的不行。

我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高高个子的陈文，英俊帅气，他找到林曼，说你嫁给我吧，我会抛弃以前的自己，重新开始，林曼一脸感动，阳光下她用力的微笑，照耀着她等待已久的余生。

我们都会憎恶曾经的自己，那个懦弱，逃避，什么都不想承担的自己。

但是我们总就会改变，变得勇敢，变得阳光，变得爱别人，然后重新开始，跟自己最深爱的人，走进新的人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