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姑娘似乎酝酿着什么,默不作声的低着头。
冷场很久很久后,老板问我们,你们觉得我的为人怎么样?我和熊仔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许久,熊仔开口:不会是个人渣吧。
得到的答案是肯定。
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对我的影响很大,一切以自主自立为主,和善的面孔似乎全世界都不会与他为敌,温文尔雅的谈吐,多路思维,与世无争的态度。这种人是我一辈子都想成为的人,是我膜拜的偶像。但是在几分钟前,他说,他是个人渣。
很多人都会说,这个世界上说自己是人渣的人多了去了,不缺这么一个,两个。我也赞同这个话,毕竟人渣不是这么好当的。
制造灭门惨案的是人渣,利用职权捞好处的是人渣,躺地讹钱的是人渣,上完床第二天不给人回电话的是人渣,借完钱不换的是人渣,追不到姑娘说人家是立牌坊的也是人渣。
“我从小没有爸,是我妈一手把我带大。”老板盯着过滤网内的咖啡发呆,嘴里冒出第一句话。
“我当过一年守墓人。”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我妈的文化程度在她们的那个年代,算高了,高中。也正是因为高中,所以才有了我。
从小,人家妈妈给小孩讲的故事不是小蝌蚪找妈妈,就是龟兔赛跑。而我妈讲的却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织女,还有我根本听不懂的简爱。
因为我的存在,所以我妈和她的父母决裂,而我并非不想称呼他们外公外婆,而是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们,只是在电话里听到过他们的声音。
小学的时候,我妈在工厂里做女工,因为没有家庭背景,就没有升迁的机会。但因为她肯吃苦耐劳,加上为人老实,好不容易才有了一次升小组长的机会,那晚,她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丝瓜酿肉,这个菜只有过年的时候我妈才做给我吃。
小组长其实是算不上领导,但也比一般女工多了五十块钱,最重要的是,每次调选值班长都是从小组长中选出的。在宣布小组长人选的那天,我在家翘首以盼的等着我妈回来,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我妈带回来的消息,而是晚上又可以吃丝瓜酿肉了。
那晚晚饭没有丝瓜酿肉,我妈也没有做饭,她给我带回来的是肯德基,还有一个送的杯子,但在她脸上没有笑容。
她那晚没有吃饭,也没有往常一样督促我写作业,再帮我检查,而是自己直接躺倒了床上,我的书桌就是我们吃饭的餐桌,和我妈的床就隔了一层布帘子。
布帘子根本不隔音。
车间里,流言刺耳。我妈没当上小组长的原因是,有人和车间主任打小报告说她和值班长不干净。而最终当上小组长的那个人,却是车间主任的小姨子。
随着学业的加重,随之而来的经济负担也越加的重。在车间主任的小姨子不做以后,我妈也终于当上了小组长,在调选值班长的时候,原本流言从车间变成了工厂。我妈因莫须有的生活作风被开除了。
当天,我拿着英语不及格的卷子回家。那晚,我妈第一次打我,打的很凶,她把那个杯子也砸了。原因不是我考砸了,而是我在找借口和理由去解释这次考砸的原因,我把原因全部归在我妈身上,我对她说,就是因为你在工厂里的破事,害我被同学嘲笑,羞辱,没面子,这都是你的错(班级同学的妈妈和我妈一个工厂)。
离开了工厂,我妈就好像吃饭时离了筷子,餐馆、地摊、扫街都干过,最后还是决定卖早点。
因为是一个人,任何的事都得自己来,起初开始还是手忙脚乱,我妈也不让我帮忙,时间一长,适应了节奏后也就轻松了很多。
下午的钟点工是我妈自己从早点的顾客里发掘出来的。
这样的收入相比在工厂,可观了很多,而我在初中的时候,成绩并没有上升,反而攀比心和虚荣心直线上升。因为上学都是穿校服,所以能比的也只有鞋。
我妈对我的要求并没有拒绝,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当晚,我就得到了新鞋。
新鞋踩三脚。
第一天晚上,我的鞋就脱胶了。我指责她买什么假鞋,害我被同学耻笑,我妈默不作声。第二天晚上,我又得到一双新鞋。而那双被踩坏的鞋,我妈洗干净,用胶水粘好,放进了鞋盒里。
我妈因为长期的劳累成疾,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每晚必须要有安定才可以入睡。
随着长大,我的开销越来越大,而我妈每一次都是有求必应。
从小到大,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术师就是我妈,每一次我的物质要求她都会帮我实现,她很神奇。
在我踏入社会的第一步,我妈为我感到了骄傲。因为我的薪水比她高。
我认识了一班好朋友。他们对我的工作和生活上给于了很大的帮助。我把他们介绍给我妈,我想让我妈放心,我身边的都不是一些狐朋狗友,都是真心朋友。
我妈对我的有求必应,我继承在了我对我的朋友身上。因为我觉得帮助别人其实也是一种快乐。
有时,在我自己调转不开的时候,我也会向我妈开口。
逐渐的,我的调借从几百变成几万。
逐渐的,我和我妈的交流只剩下调借。
逐渐的,我发现快乐仅仅是精神上的慰藉。
因为,其实不是有时,而是几乎全是。
在我妈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脑子一片空白。
在我得知我妈还有很大的机会的时候,只是需要付出的有点多的时候,我松了口气,我认为这只是上帝开的一个小玩笑而已。
而在我打完一圈电话,得到只有果篮和安慰的时候。我很困惑。
在我绝望,已经做好放弃治疗的时候,有个男人如同天使般的降临。
他和我长得三分相似。他站在我妈的病床边,责备着我妈,而我妈就好像小时候做错事的我,一声不吭,默默的接受。
盖上白布那刻,我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个男人确实给我们家带来了希望,我妈康复的很快。他的消失和他的出现都是这么的快,而我妈对此也是只字不提。
那天早上,我妈嘱咐我晚上回家吃饭,我应了一声。
那天中午,我给我妈打电话,需要调借,并告知晚上不回家吃饭。
那天下午,我在医院见到了我妈最后一面。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朋友电话,开口就说我没把他当朋友,说好的调借,结果放他鸽子,之后直接撂了电话。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完全处于失神的我,不知为什么会去开冰箱,一盘生的丝瓜酿肉。
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蛋糕盒子,从上面的透明缝隙看进去,写着生日快乐。
那是自从我记事以来,我妈第一次想到给自己过个生日。也许是为了庆祝她的重生,这是我的猜想。
在整理我妈的遗物的时候,我找到了当年那双假鞋的鞋盒,里面有一张手写的发票,字迹已经褪去的差不多了,那双鞋是真的。
至此我才想到,我妈很少给自己添置衣物,为数不多的几件新衣都是我给她买的,而且她穿的次数也很少。
那天是她最后一次穿那些她认为在重要日子才穿的衣服和鞋子。
我妈的离世,让我的世界完全崩塌。
那个男人帮我处理了之后的所有的事。他对我的态度,一直是不理不睬,甚至于是憎恨。
在我妈下葬的那天,那个男人把一小箱的东西放在骨灰盒边上,又把一本《简爱》垫在了骨灰盒下面。
“你所谓的好朋友,有一个来这里的吗?”男人问。
我默不作声。
“你所谓的好朋友,有一个在你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帮过你吗?”男人又问。
我依旧默不作声。
“我和你说,这不是一场事故,这他妈就是一起谋杀,你他妈就是凶手!”男人强忍的愤怒。
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妈说你很单纯,我看就他妈的是蠢!你以为你自己很伟大,帮助别人,你也不想想你帮别人的资本是从哪里来的,你妈这么信任你,甚至连存着看病手术的钱都给了你,你他妈的去干什么了,我真他妈后悔没逼你妈把你流掉,你就是一毒瘤!人渣!”
“你他妈的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你有脸说我?”我也怒了。
“呵呵。那畜生?早就被枪毙了,要不是你妈坚持把你生下来,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就和你那个杀人强奸犯的老爸一样,都他妈该去死。”
“你是我舅?”我这才反应过来。那他做的一切都说的通了。
“我告诉你,别把亲人之间的那套用到朋友身上,你妈会给你无止尽的付出和帮助是出自于爱,而你对朋友无止尽的帮助就是蠢,血永远浓于水。”
“后来我在我妈所在的墓园里当了守墓人,原本我想就这么一辈子守着她,但是后来我想通了,事后再怎么努力,也都无济于事了,就好像这么多年,我自己做丝瓜酿肉,永远都做不出小时候吃的那个味道。那是爱的味道,而我做出来的只有蠢的味道。”
老板讲完自己的故事,我们都沉默不语。
我找不准他的点在哪里,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确实看上去人渣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