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是多少次踏上这趟火车了,还是9车9号间,这已是我连续三次买到同一趟车、同一个隔间的车票了。
洗漱间里洗手池被整个儿涂成墨绿,上面斑驳的红色油漆已分辨不出它要表达什么,厕所里没有冲水和放纸的窄柜,也没有镜子,不锈钢防滑地板凹凸有致,却早已失去光泽。所有设施都相比其他车次的软卧车厢要旧得多、小得多。
起初,我还惊喜地以为这节车厢是被特意做旧成了复古的样子,再配合“铁路之声”广播播音员保持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语速说话,让我每每都有穿越了的错觉。可是每次看到这个隔间左手边的下铺,我就知道,只是因为这节车厢真的比我年纪大,甚至可以说它太老了。左手边下铺的床垫大概是年代太久已有几处塌陷,睡在上面只要稍有动作,就会发出吱呀的声响。
这一次因为清明节的缘故,整节车厢几乎是满人的,要在平时,也常有我一人“包场”的情况。起初,同隔间的另一位正好也是在南充上车的,这位大叔头发浓密发油,额上有一片头发已花白,中长的皮衣衬托着他的高大,一上车就连续接了几个接电话,声音中气十足,我耳机里“樊登读书”的音量险些盖不住它。后面聊起才得知,他是某公司南充分公司的主要负责人,荆州人,年龄与我爹相差无几,却还在精神十足地工作,脑子里顿时闪过“延迟退休政策”········
囫囵地吃了些东西,算是解决了晚餐,不知被什么情绪影响着,心中浮躁,不想看书,便拿出手机跟同事聊微信。“铁路之声”的音乐声缓缓地从扩音器里流出,就像用什么软件把播放速度放慢了五分之一,好像真的回到电影里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而所有的环境在我看来都在告诉旅客们:此时可以放下平日里城市生活的快节奏和焦虑浮躁的心,慢一点,再慢一点。
大叔眯了一会又被电话吵醒,见我还是纹丝不动地捧着手机,便要求我放下手机跟他聊天。大叔从手机对年轻人的影响,提到刚刚在车厢走道上见到的一个19岁的女孩子姿势优美地抽烟的事儿,说双十年华(20岁)抽烟的女孩子会影响到她的哪些未来?
大叔话题一转,就说起“梦”字:“梦”的繁体字,草字头下面一个“四”字,四字下面一个秃宝盖“冖”,冖下面一个夕阳的”夕“字。
什么意思呢?草字头,一般被写成“十十”——两个十字,就是双十年华,中间的“四”被分成三格,指三四十岁,下面秃宝盖“冖”代表一顶官帽,意指人到了四十岁之后升官发财,最后“夕”字就是人到老年。人的一生都在这“梦”里,人生如梦啊!
听着大叔解析他眼中的“梦”字,我是很有些震撼的。我只看过“梦”的小篆字形解析:由“宀”(房子)、“爿”(床)、“梦”(不明也)三字合成。意为夜间在床上睡觉,眼前模糊看不清,即作梦。“梦”由“苜”( mò,眼看不清)、“宀”(人的变形)、“夕”(晚间)三字会意。本义是:睡眠中的幻象。
大叔这样的解析我没有听过,是他自己的“悟”吧,却让我觉得愣在那里,有如一阵波从我脑中振动而过。
就在这时车窗外多了些灯火,在车窗玻璃和蕾丝窗帘的掩映下影影绰绰,我们正行驶在江面铁路桥上,瞧见了同事刚刚说起的江岸边的万州城夜景。“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苏轼当年写《念奴娇·赤壁怀古》时,是否也是这般怅然又迷惑?
凌晨四点五十,列车员总能准时的提前20分钟提醒熟睡中的旅客,快到站了准备下车。火车还在一个又一个隧道和山间穿行,间隔着不一样的声音,均匀又无规律地在我耳边回响。
要到站了,天还是尽黑。这次间隔回家的时间最久,足足20天,每天看着老妈发来女儿的照片和丫头乖萌的语音,就觉得她又长大了很多,心里总会有些焦虑于错过的那些没在她身边陪伴她成长的日子。上次回来的时候穿厚厚的大衣还冻得我瑟瑟发抖,半个多月,天暖起来也快,一件薄薄的衬衣加外套就已足够抵御初春清晨的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