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吴岳跟石八达坐在胡同口的大石头上“分析斗争局势”。
石八达说:“尽管五叔去找过朱老巴子,可是朱老巴子不一定害怕。你想,那么个老资格的混子,他怎么会轻易……”
吴岳打断石八达道:“不管那么多!谁再惹我,我就跟谁死磕。”
石八达继续说自己的:“我估计汤海丢了面子,肯定还会再去找朱老巴子。朱老巴子要是上火了,恐怕连五叔也白搭。”
吴岳刚要说句发狠的话,马五倒背着手踱过来,一屁股坐下,抬手一推吴岳的脑袋:“你行!”
吴岳想笑,一咧嘴,疼得连连吸气:“行……行个屁呀,被人给‘加工’成那样,是个男人就得跟他们拼命。”
马五笑了:“毛儿长齐了没有?敢自称男人……”把头转向石八达,问,“你哥在建设兵团?”
石八达纳闷,他突然问这个干什么?随口道:“在新疆。”
马五翘着大拇指说:“建设兵团算是军人呢。当兵真不错,保家卫国!当年五叔我在越南前线出生入死……”突然打住,摸一把吴岳的脑袋,“我觉着你是条汉子。我侄子马一立太窝囊了,不像我们老马家的人。”吴岳接口道:“五叔你快别这么说了。谁是汉子?一立才是呢。一立那么‘鬼’,从来不吃亏。”
马五盯着吴岳看了一会儿,鼻孔一哼:“想听听我是怎么做汉子的吗?”
没等吴岳回答,石八达抢过了话头:“想听,想听!”
接下来,石八达知道了马五去找朱大成的过程。
马五在石八达的眼里一下子变得比醉打蒋门神的武松、拳打镇关西的鲁智深还要霸气。
昨天下午,马五打听着来到朱大成的烧烤摊时,朱大成正跟几个混混在喝酒。
一个混混看见马五跨在他的大金鹿自行车上往这边踅摸,用胳膊肘拐一拐朱大成,冲马五努了努嘴。
朱大成眯眼一瞅朱马五,问:“他是谁?”
那个混混回答:“马五。”
朱大成微皱一下眉头:“让他过来。猪狗跟狮虎‘晃晃’(张狂)啥?”
那个混混不敢喊,正要对朱大成说句什么,马五已经支好车子,笑咪咪地走了过来。
朱大成将身子往后仰仰,矜持地冲马五一笑:“烤点儿啥?”
马五嘬嘬牙花子,笑着说:“烤你鸡鸡。”
大成皱皱眉头,假装没听明白:“烤鸡没有,来点儿别的。”
马五抬抬下巴,看都不看旁边已经全都直起身子的人,拖过一个马扎,直接坐到了朱大成的对面。
朱大成冲旁边的人挑挑眉毛,斜着眼睛看马五,“兄弟不面熟啊,过过码头吧。”
马五的回答很简练:“马进步。”
马进步这个名字朱大成听说过,身子一颤,扫一眼马五的脸,心虚,但又不想示弱,故作不屑,皱着眉头问:“干嘛的?”
马五伸出一根指头,冲朱大成勾了勾,声音很轻:“过来,爷告诉你爷干嘛的。”
马五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使朱大成不由自主地将脸凑了过来:“哥们儿,咱好好拉呱儿。”
“有事办事儿,不拉闲呱。”马五的声音依然很轻。
“好吧哒!”朱大成动作夸张地冲马五翘翘大拇指,扭头对那帮人说,“我哥们儿果然是个好吧哒,对吧?”
“好吧哒”这个词是当年东北土匪常说的词儿,不是贬义,是褒义。“吧嗒”一词,源自古代小说里的一个名词:尘根。又称阳物,或者阳具,俗称鸡鸡,学名阴茎。老一代的山东人称赞某一个人很厉害,一般都赞扬一句“好吧哒”。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闯关东的山东人不少,其中一些人因为各种原因当了土匪。“绺子”里的山东老乡相遇,不管对方是不是很厉害,只要有胆量入伙,都要称赞一句“好吧哒”。当然,“好吧哒”这词儿,最常用的是对那些与自己性格差不多,内行、处事又干脆利索的人。
石八达曾因“八达”这个名字被同学起外号“吧嗒儿”。起初,石八达不接受这个外号,听说了这个典故,欣然接受,弄得喊他“吧嗒”的人反倒不好意思喊了。
后来,石八达看小说《林海雪原》。杨子荣打入匪窟,取得座山雕信任的同时,被八大金刚怒赞一声“好吧哒”,顿觉自己也成了英雄。
其实被人喊作“吧嗒”,确实不雅。但石八达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他感觉喊什么无所谓,又少不了一块肉。
坐牢的时候,有人跟石八达开玩笑,八达,八达,真是一个好吧哒。石八达直接把“吧嗒”这个外号赠给了这个“吧嗒”还真不小的家伙。
但朱大成赞扬马五是个“好吧哒”,却彻底惹恼了马五——尽管朱大成说“好吧哒”时表情是赞美,但马五知道“吧嗒”是个啥,一时间怒火万丈。
见马五表情不对,朱大成笑一笑,刚要说句什么——啪!一块青灰色的老砖在朱大成的脸上四分五裂。
旁边的那几个人忽地站起来,准备朝马五发起攻击。
马五坐着,没事人儿似的看从朱大成指缝间流出来的鲜血,一动不动。
朱大成一手扑拉着脸上的碎砖屑,一手在眼前乱摇:“伙计们不要乱动,这是个误会!”
一个人壮起胆子,伸腿来踹马五,腿还没伸利索就被马五一拳打在脚底板上,整个人水泥包一样倒在后面的一堆空酒瓶上。
有人还想往这边扑,开头看见马五的那个人大喊:“别动!听大成哥的!”
朱大成已经站了起来,奇怪的是,他的鼻子尽管有些歪,可是鼻孔不流血了,脸似乎瞬间干净了不少。
马五拿起一个摆着几根肉串的磁盘子,倒掉上面的肉串,轻轻在朱大成的头上一磕。
盘子破了,朱大成的头也破了。
朱大成彻底没了脾气,两眼无光,死鱼一样地看着马五。
马五将一条胳膊架在腿上,用手托着腮帮子,盯着朱大成的脸,表情像个沾了寡妇光的无赖。
朱大成走到马五的身边,偷偷用手捏马五的肩膀一下,然后扫视四周,声音威严地说:“你,跟我过来说话。”
马五站起来,学欧洲人那样,冲旁边几个有些发傻的人耸耸肩膀,摊摊手,转身跟上朱大成。
站在马路对过,朱大成可怜巴巴地对马五说:“刚才我不知道是你……给点儿面子啊五弟。我混了大半辈子,不易。”
马五伸出胳膊,一按朱大成的肩膀:“谁是吧嗒?”
朱大成说声“我是”,表情就像吞了一百只苍蝇。
马五反手一拍朱大成的脸:“小孩子打架,大人不要插手。当‘老人儿’的,要懂得自尊,这话没错吧,大吧嗒?”
朱大成挺着胸脯,保持一个威严的姿势,声音却软得像棉花:“我懂,我懂,老五弟。其实我也就是随便说说……”
说这些话的时候,马五已经走远了。
朱大成瞅着马五的背影,轻叹一口气,悻悻地咽了两口唾沫。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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