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2号避难厩，无马曾进，无马能出”

      灰色。

      维修间的墙全部都是单调、阴暗的灰色，但我所注视那一面却有个优点：灰得很干净。众所周知，哔哔小马适应性强又十分可靠，所以作为避难厩的哔哔技师意味着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作为哔哔技师的学徒，同时也就意味着当我的师傅在里屋打他的加长小盹儿的时候，我会被分派所有单调的日常杂务。比如擦干净这些墙。

      “这面墙该画幅壁画。”

      我放任自己浮想联翩，假设监督很赞同我，命令缤纷色板小姐把整个修理棚变成她明艳多彩的杰作之一。缤纷色板是2号避难厩里最杰出的画家，这使她像所有熟练的艺术家一样成为避难厩的珍宝。在2号避难厩的生活无可避免地蚕食你的精神——你出生在避难厩、一辈子呆在避难厩、还会死在避难厩，而且你的马生轨迹大部分都安排好了，就等你到可爱标记大联欢上去看了。所以监督才会坚持每周在避难厩广播节目单中加一首新歌；公共区域才会被鲜明地画上振奋马心的壁画；例行聚会才会在中庭举办……一切都意在使马分心，淡忘心中沉积的沮丧与失落。

      就在我瞪着那片永恒的灰色空白的时候，现实又冲回我的脑海。美化维修区域已经是一项优先级低得悲剧的工作了，而哔哔技师间又是维修区交通最不方便的部分之一。我的耳朵颓丧地垂下——我开始意识到，我差不多要在剩下马生里的每一天里盯着同一道灰墙。

      “噢，天哪。这真的很糟糕。”

      然后她出现了。美丽动人的炭黑色独角兽薇薇·莱米，有着带彩色条纹的白色鬃毛以及和最精致的丝绸一样柔滑、和最醇厚的可可一样丰富的嗓音。而她，就站在我小屋的门口。我立刻就暗暗庆幸我已经打扫完毕，同时又为这间屋子配不上她感到羞愧。

      难以相信她就站在那。在晚会上我曾仰视舞台上的她；我曾不断地聆听她的歌曲，并在哔哔小马上记录每一首新歌，那样我无需等到演出就能再次听到它。我现在会承认我已经像其他至少三百只小马那样暗恋薇薇·莱米多年了。我妈过去常常笑话我。“小皮，”她和她的朋友咯咯笑着说。“薇薇·莱米的马厩小门可不会为这而开的呀。”我好几年后才明白我妈说的话，正如我好几秒后才意识到刚刚薇薇·莱米问了我什么。

      “什、什么？”

      完美的回答啊，小皮。干的漂亮。我真想在水泥地上刨个洞钻进去，再用水泥渣把自己盖上。

      但她甜美的笑了。她对我笑了！而且用令人惊奇的声音说“我进屋时你看起来真悲伤。我能做什么吗？”

      薇薇·莱米、提出、要帮助、我！

      我震惊地好久才回过神。薇薇·莱米来到这种地方一定有什么理由。和哔哔小马有关的理由。毕竟她不太可能只是在维修区闲逛。我环顾四周，发现我是唯一正在值班的马。而我的师傅照常在他的办公室里打盹。

      “哦……不，这、这没什么。”我试图保持镇静。“我哪里能帮到你？”

      薇薇·莱米的表情既疑惑又充满同情，但她抬起前蹄，把她的哔哔小马递到我眼前。模型比我的更优美，她的姓名缩写和可爱标记（一只双翼展开引吭高歌的美丽小鸟）把它装饰得十分优雅。“我不想打扰你，但是它磨得我很痛。你能换一下衬垫吗？”

      “噢，那当然了！”我已经让钥匙飘了起来（作为一个哔哔技师学徒，我的万用工服的口袋里有各种精密工具），这样哔哔小马就能从前腿解锁了。“我马上就能搞定！”哔哔小马咔嗒一声卸了下来。

      薇薇·莱米踌躇地轻笑着，放下她的蹄子。“噢，不，没关系的。慢慢来。我要回房间在腿上涂些药膏，下午我想休息一下。”

      没错！薇薇·莱米明晚将在2号避难厩大厅表演！我必须给它抛抛光，让它配得上她的蹄子。如果花一整夜，我就能全面调校它，让它就像新的一样流畅运行，而且还能在演出开始前还给她。

      “没问题！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能给你。我保证你不会失望的！”

      她再次向我微笑，世上所有的灰暗都不能淹没这个金光灿烂的日子。“谢谢你。”她转过身，我注视着她的可爱标记在门口消失。她走了。

···

      第二天，我顺着走廊向薇薇·莱米的房间走去，嘴里哼着她的一首歌。她的哔哔小马在我的浮空术的作用下盘旋。我用我最好的材料给它加了衬垫，它焕然一新闪闪发光。虽然整夜干活让我很累很累，但我现在情绪高昂，薇薇·莱米一定会很开心的！

      刚转过拐角，惊愕就把我从白日梦中拉了回来。一大群马聚集在薇薇·莱米的房外。可恶，我得从寻蹄队和时尚记者中闯出一条路。我把哔哔小马飘得高高的，冲进马群。

      “她不见了！”“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他们小声交谈，惊慌地吸气，越来越让马害怕。“她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不见了？薇薇·莱米……不见了？

      接下来的话让我震惊地全身发冷。“我哪知道避难厩的门居然能开！”

      她去了废土上？？！？

      “大家不用担心！”监督低沉有力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我标记了避难厩中的每一匹马。我会派出一个安全小队，今天就能把薇薇找回来。不要担心。”

      我感到自己浸没在又湿又冷的水泥里。我慢慢抬起头，注视着飘浮的哔哔小马。

      我低下头，试图慢慢地挤出马群，让哔哔小马飘向自己。当监督调出薇薇·莱米的标签时，它不会把大家引向薇薇，而是引向维修区里她的哔哔小马……

      嘭！我的后腿撞到了别的马。我吃了一惊，浮力场噗地消失了。闪闪发光、一尘不染的哔哔小马咔嗒一声掉到地上。

      我转过头，发现自己在和监督对视。

      她不言语，目光转向地上的哔哔小马。薇薇·莱米的姓名缩写和可爱标记清晰可见。

      “这、是、什么？”监督缓缓地开口了，语气冰冷而危险。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我。我能感到每一双眼睛中射出的寒意。没有马出声，沉默像一条湿透了的毯子冰冷的裹住我。我口干舌燥，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用不着说话就能感到憎恨从四面八方涌来。周围全是薇薇·莱米的粉丝，而我，恰恰是使他们丢失偶像的罪人。

      监督的声音低沉却出奇地温和。“带上它回到你的房间。快点。”

      她不用说第二遍

···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边用蹄子拨弄着薇薇·莱米的哔哔小马，一边听着我的哔哔小马一遍遍地播报白天发生的灾难。

      我还是不敢相信薇薇·莱米不见了。我不能理解。她怎么能走呢？她为什么要走？

      第二避难厩的门一直是关上并完全封锁了的，就算能被打开，也只有监督知道方法。而事实是，它就是开了。

      但是为什么呢？就算外面真的有什么，也不会有马知道。历史书上说外面的世界寸草不生满目疮痍，这至少是大家都认可且合乎逻辑的假设。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参加睡衣聚会时听过一个鬼故事，它让我做了个非常可怕的噩梦，那个梦现在还潜伏在我意识的阴影里。故事是这样的，一只小马不知怎么的打开了避难厩的门走了到外面……才发现根本就没有外面！只有无边无际的虚无一下子把她卷走，撕咬着吞没了她的灵魂，让她也成为了那无尽的虚空的一部分……

      照经验，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但那令马毛骨悚然的影像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

      我只搞清楚了两件事：第一，薇薇·莱米让我卸下了她的哔哔小马是为了不被监督追踪，以及第二，我被她欺骗了。

      我的身子是同龄马中最小的，我的可爱标记也是最晚出现的，这并没能给我在同龄马中带来多少友谊。实话说，我妈也没帮什么忙。至于那次睡衣聚会，只让我尖叫着从梦魇中醒过来而已。所以我一直形单影只。但至少我从没有敌马，我一直默默无闻，但从没有马记恨我。

      不过我不能责怪他们，即使这对我根本不公平。他们心烦意乱，要找一只替罪马。新闻并没有提到我的名字，只是说“薇薇·莱米特别定制的哔哔小马在一个哔哔技师的所有物中被找到”。但是一共就只有两名哔哔技师，就算之前在她房外的那一幕没有发生，要找出我也很简单。

      监督在广播中说：“我们一致认为这是个损失。但是我要提醒每匹马，这是薇薇·莱米自己选择的。她选择离开自己的家，抛弃我们，也就是她的家人。她背叛了我的信任，也背叛了你们的。就像她为了确保自己不被追踪，耍花招欺骗了一名哔哔技师来取下她的哔哔小马一样。我明白很多马都感到愤怒、伤心，但我劝告你们把怒气指向真正应该负责的马……”

      尽管我很感激她的话，但是我每天要面对的愤懑却不会有多大改变。即使每匹马都把怨恨藏在心里，它仍像挥之不去的尘埃笼罩着我的世界。

      我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个犯错的哔哔小马上，注意到有一个文件被加密了。我昨天把它破译出来了，我猜那大概是一首没有完成的新歌。我当时并不想播放它，一方面出于对薇薇·莱米隐私的尊重，另一方面我很讨厌剧透。但这好像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这首歌永远不会被正式发布了。

      我打开万用工服的一个口袋，收回了能帮我简单又安全地去除加密锁的访问工具。这是一个音频文件。我按了播放键。

      “打开2号避难厩大门的超控密码是……CMC3BBF。”

      听到这个我震惊地跳了起来。我迅速的关掉了广播又放了一遍。

      我不认识这声音。这声音的主人是一匹雌马，嗓音非常甜美，而且还带着奇怪的口音，听起来不像避难厩中任何一匹马。但起码现在我至少知道薇薇·莱米是怎么离开的了。

      我当时一定坐在那好几个小时思忖我应该做什么。但最终，我做出了决定。

      我要去追她。我要把她带回来。

···

      我站在那，凝视着那面把第二避难所和外面的恐怖（或是一片虚无！）隔绝开的钢铁大门。两名守卫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的鞍包塞满了苹果和其他必需品，甚至装了一本神秘科学百科全书让我能偶尔看看。我还在脖子上挂了两个水壶。我准备好了。但监督要确保不会有马做出同样的举动。

      光凭坚定的意志和愤怒的目光我哪也去不了。我的角炽热无比，但他们一动不动，视而不见，而且不会让我靠近控制面板一点。

      “喂，你不就是那匹让我们的薇薇在外面走失的小马么？”其中一名警卫恐吓似的踏前一步，凶狠地喝问道。另一名厌恶地别过头去，我不确定他是真的讨厌我还是他觉得监督想让其他马拿我出气。考虑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我衷心希望会是前者。

      砰！

      金属军用提箱落到他们头上，两匹警卫马都被砸得失去了意识。这就是陆马——他们永远预料不到这个“在你背后浮起什么”的把戏。

      现在这里归我管了，我输入从薇薇·莱米的哔哔小马中得到的密码，监督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扩音器爆响出来。

      “停下！我命令你立刻停下！”

      没错，我才不听你的呢。

      “卫兵！我要所有卫兵去2号避难厩大门！阻止那匹小马！”

      噢，完蛋了！

      我的蹄子伸向大门的主控开关，我向塞拉斯蒂娅祈祷密码还有效，接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按下开关。

      一声铿锵巨响让一切都为之颤抖，嘶嘶喷出的蒸汽和持续低沉的隆隆声使房间震动着。我看到第二避难厩大门上结实的门闩滑动着退了回去，一个庞大的铰接臂向下转动，连接到门上。随着让牙齿打颤的尖利长啸，那扇钢铁巨门终于打开了。

      偶然间我想到，照我妈的话来说：“第二避难厩的大门压根不会为我而打开”。事实上，第二避难厩的大门根本不应该移动分毫。我猛力按下了开关，但它真正打开时我仍感到头晕目眩。

      “小皮，你不需要这么做的……不是吗？”监督的声音让我从恍惚中恢复过来。我能听到警卫飞奔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我向门外踏出一步。“别担心。我会带她回来。”

      “不，你不会！你离开这里，就再也不会被放进来！

      一时间，这样的不公正刺痛了我。监督还想派出搜查队带薇薇·莱米回来呢。话说回来，薇薇是特别的，而我……不是。

      我思维的一部分叫我马上回头，爬回我的房间继续我沉闷但安全的生活。

      我振作了起来，踏出那扇大门。

···

      嘶嘶声渐渐隐去，随着最后的铿锵巨响，我身后第二避难厩的钢铁大门无可挽回地关上了。

      我不知道我期望在门外看到什么，但肯定不是这条漆黑一片、散发着烂木头和坟墓气息的长廊。我不在避难厩中，也没真正到外面。我身处地狱边缘。

      我打开哔哔小马的探灯，吓得向后一跳、倒吸了一口气。死去多时的小马腐烂变成的骷髅遍布整个走廊。避难厩大门外侧已经被毁坏得不成样子。我能想象这些想进入避难厩的小马死前“砰”、“砰”一次次朝大门撞去，直到他们的蹄，腿骨乃至头骨断裂破碎、化为齑粉为止。

      我快步先前走，发现这条走廊通向一个有向上楼梯的旧房间。楼梯顶端是一个带着破碎大锁的水平地窖门。外界通往第二避难厩的入口被这道门巧妙地伪装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苹果窖。我的意思是，为了良好的伪装，建这间房的马实际上就是在建造一个苹果窖。

      我深吸一口气，小跑冲上楼梯撞开地窖门，走到了外面。

脚注：等级提升。

新技能：寻找那匹①小雌马 ——+10%对同性的伤害，对特定小马有独特的对话选项。

①原文为法语。 ——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