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易怒、暴躁,家门口的台阶倾注了她半生的守望。
她属鸡,我属猴,鸡猴相冲,小时候,她说一句,我顶十句,我们怎样都合不来。
接到爸的电话,已是上午九点多,他说:“你阿嫲看样子快不行了,你看看有没有高铁票赶紧回来。”
这一天,我们在外读书、工作的几个孩子,从花都、清远、白云、天河四个客运站奔赴潮州,只为见阿嫲最后一面,此刻的我们只希望回去的车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大城市什么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离家太远了。
大多与她相关的事情了,让我无论做什么都会如情景再现让我揪心。
(一)一辈子
她一直是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辈子都在农村里面,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所以总把一些年轻人眼中描绘的外面的世界想得既简单又复杂。前天隔壁街的婶婶跟她说最近电视上在播抢劫事件,今天我出去玩她绝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小心,早点回来,有时候我在想她是在担心我呢还是因为孤独呢?也许,两者都有吧。直到她走了的时候我才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她从未闲下来过,从我开始记事起,她的手就未停下来过,洗碗洗菜家务活她全包了,甚至连我想喝瓶饮料,她都会去给我买。可是,不懂事的我总是喜欢跟她顶嘴,惹她生气,其实每次跟她顶嘴我都超后悔,但是她过一会儿就忘了,还会问我要不要喝茶。
小学时每个暑假都会拿一些手工活,这时的她总喜欢跟我比赛,看看谁做得快些,可是我一比她快,她就不开心了,那时的我们吵吵闹闹,每天下午看着潮剧,假期也就这样过去了。
家里太小,也许是我无意中说没有自己的房间,她听见了,就把她睡的房间让给了我,自己搬去旧屋。但是她又是一个极其胆小的人,每晚过去睡都会带上手电筒,锁上门栓,每逢下雨,旧屋不仅漏水,门前还积水,她总是一大早起床,卷起裤腿,独自一人把雨水清理了,而每次下雨,都是她最不开心的时候。
高中时住宿,一开始不适应,每次回家都哭,她看到后总会说:“读书都读成这样干脆不要读了,好好一个小孩怎么成这样了。”为此,她又是去问神明又是去烧香拜佛,后来我适应了,一个星期才回一次家,每次回家,她都会在那数日子,数着我下周几时回家,每次去搭车,她都会坚持送我,坚持帮我拿行李,即使我坚持不让她拿,也拗不过她的倔脾气,而现在回家,我再也不能说:“阿嫲,我回来了。”也再也没能听到她说:“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先吃饭吧……..”
上大学后,一个学期才回一次家,但每隔三五天我都会打电话给她,后来忙晕了忘记打电话给她,她就干着急,问我哥说我是不是不喜欢她了。现在我有空了,想打电话给她,她却不会再兴冲冲地搬张凳子接听了。
她又是一个极其爱美之人,那天她问我她脸上是不是长了很多斑点,是不是很丑?看到我买的新衣服,她也忍不住想要,是啊,她一直都有一颗不服老的心。
我凭着印象中她的身材买了件衣服给她,那天她跟我说衣服有点大了,那时的我突然意识到原来她正一天天老去,原本肥胖得近乎臃肿的身躯竟日渐瘦削,生病时候的她总是蜷缩着,像个孩子般让人着急,看着心疼。
她有多年的风湿,天气不好,便会发作,每次我回家都会把从校医那开的药膏带回去给她,她用完后总会问我在哪买的,效果很好。自从村里的老医生去世后,她每次生病,都不得不去隔壁村看病,对她来说,我们村离隔壁村的路程还挺远的,但为了省车费,她即使忍着腿上的疼痛,也坚持自己走过去,可是我只是陪她去看了几次就没再去了,因为懒啊,现在想想真是巨后悔。
(二)死亡
我从不畏惧死亡,因为坚信在小学课本上读的“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也从未见过一个老人由生病到逝世的过程,因为无知,所以无畏。直到看到她在床上躺的那三个多月,我才明白“自然死亡”这四个字有多么沉重。
哪个老人不惧怕病痛的折磨?在床上躺着的那三个多月,是她真正度日如年的时候,她由一开始的有意识到意识模糊到渐渐失去意识,由一开始的记忆缺失到渐渐失认到失去视觉,由一开始的胡乱说话到说话艰难到完全不会说话,由一开始的一天三碗稀粥到一天一碗到完全吃不下……她一直睁大双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若有所思,伯父说她可能在等我哥回来,因为她最疼我哥了,病床上的她已经消瘦得只剩下躯壳,双眼浑浊不清,到临终前她已经完全不认识家里人,但我们谁也不清楚她一直在看的是什么?
(三)心中的话
今天是您走后的第68天,在您的灵堂上,我一直忍住不哭,因为我坚信只要我不哭,您就还在!可就在敲打下这篇文章时,我却绷不住了,您确确实实已经走了。如果您还在,我跟您说我想当个作家,您一定会说我不懂,但你开心就好。
我多么希望我写的这篇文章能让全世界的人看到,让全世界的人都羡慕我有一个您这么好的阿嫲。
您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