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
你陪我去看看啊
文/伊宁
“我在衣世界相中一件衣服，样挺好的，就是花有点大。”母亲坐在沙发上，穿着她那套廉价的，也是从衣世界买来的衣服，不无遗憾地说。“是吗？那就别买了，衣世界的衣服没有太像样的。”我好像想都没想，随口丢出这样一句。茶壶在桌子上咕嘟嘟地烧开了，泡了一杯茶，我又去给她洗葡萄。担心农药残留，又担心催熟剂防腐剂，我在水里加了一点盐，可天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又将农药催熟剂防腐剂食盐堂而皇之地搅拌在了一起。吃吧，民以食为天，眼不见为净。
“才29块钱，要不是花有点大，我就买了……也不知道穿身上好看不好看。”她还在碎碎念，眼睛迷离地望着窗外，好像衣服在向她招手——那是她喜欢的无领对襟拉链夹克款，浮夸地印着吉祥美丽的大花朵，火红，粉绿，赤金，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她心底的两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地掐架：买，不买，买，不买……她肥胖的身体跟着心一起摇摆，影得沙发周围的图案一片凌乱。“我身上这套就29块钱，买回去谁都说好看，你薛大姨还特意跑来一趟……没买到我这样的。”她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像看一件艺术品。好看是一方面，购买力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物美价廉且称心如意，也许倾其一生都没买过这么好的衣服，母亲穿了它整整一个夏天。
可对于买不起奢侈品又不屑地摊货的女儿来说，衣世界这样的地方是万万不能去的。“以后别总去那买衣服，一分钱一分货，你总舍不得钱。”刚想这样说，我又把嘴闭上了。不能说。她今天干嘛来了？给我送包子。不管给我送多少东西，她都是一路拎着，左手换右手，右臂换左臂，歇好几次，终于按响门铃：“下楼……拎一下东西……”看吧，土豆，黄瓜，茄子，辣椒，大葱，油菜，玉米……哪怕变成一辆破旧的牛车，她也会一分钱不花地把自己摇到我这里。打车？花那钱干啥？在她的概念里，没有比打车更浪费的了。所以买衣服必须讲价，买衣服必须买便宜而且好的。“我买了一个胸罩，要十二，我就给八块。”“在哪儿？”“内衣超市。”真是神奇了，哪有内衣超市还能讲价的？可她就是讲了。更有意思的是，她脱掉衣服换上胸罩给我看，问：“好看不？”“好看。”如光阴倒退几十年，我的母亲一定是一个美人，因为即使老了，她看上去还那么性感。
放下所有话题，准备研究晚饭的时候，她忽然隔着茶几悠悠地问：“你陪我去看看啊？”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她还惦记那件衣服呢？而我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母亲已经六十岁了，她对美的诉求也许仅限于此，29元，便宜的，喜欢的，我就不应该阻止她，打击她，跟她大谈什么性价比，物有所值；满足她，宠溺她，才是我应尽的责任。“走，现在就去！”我的话音刚落，她以最快速度穿好鞋，像小孩子等待妈妈一起出门一样，站在门口等我。她开心地挎着我的胳膊，一路不停地说：“还得让你跟我跑一趟，浪费时间。”“不浪费，正好锻炼身体。以后再喜欢什么，别犹豫，买！反正你买的东西都不贵，别舍不得。看见你买，你穿，你吃，我们还高兴呢，人活得有劲，多好啊！”母亲笑了。挑衣服的时候，我把她选的那件花里胡哨的给否了，换了一件蓝底大花的。这样，她回农村就又可以跟老姐妹们炫耀了，看，这件衣服才29块钱，好看不？
2018年8月31日星期五（草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