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选择做一个善良的人, 你在想些什么?

一、瞎谈谈

上一次写《有生再见》,写完觉得自己特牛逼,但是实际效果很烂,于是又在第二年也就是今年改进了一番,结果好朋友说这次的改进只是让它看起来精细了一些,不那么像初稿了…我就知道又失败了。放置了几天再回头看,果然是一篇玛丽苏少女梦十足的故事,羞愧万分。好朋友说这篇故事其实只要很小篇幅讲述,你却拉得剧情太拖沓,不必要的描写实在是太多了。然后又有人和我说,不忍告诉我读后感不然“轻则友尽,重则我亡”,好嘛,都到了和我玩命的地步了。

人最大的过错莫过于过高估量自己。抛开求胜心切,才敢承认操控文体于我现在的阅历与阅读量都是做不到的。当年从小说模式改剧本费了好大功夫,如今同样道理小说亦深深烙上剧本的影子,不知不觉就把二者混淆一谈。小说追求的心理描写和欲拒还迎全在我脑海里进行了成像和过度曝光,邯郸学步,变成了一幅幅生硬连接的画面。轻视情节重注新奇感受,并没有给读者带来耳目一新,反而是一种累赘。

我非常厌恶讲述自己的生平。害怕别人从这些文字和生活片段中窥探出些什么端倪,害怕被人知晓弱点,害怕被自己不了解的人了解。定期清理微博,删除因一时情绪而起的感慨,战战兢兢并谨慎的做一个旁观者。

洞悉他人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记得还在会所工作时,我老板说,我的心理年龄起码比同龄人大五岁,我知道自己要什么,还知道别人要什么。这话是有些言过其词了,但是无可否认的是,我害怕自己变成自己心中所喑知的那类人,一眼被看穿。不幸的是,过度保护却变成了一道围城,我把自己围起来,告诉自己,只有某一类人才可以进入。我赋予了此类人伤害我的权力,依赖他们,并毫无意外的被这类人伤害。

所以倒不如走出这座围城,让权力变得毫无意义,伤害也就无从谈起。如果写得好,我就慢慢写这些故事,如果写得不好,你一定直白地要告诉我,这样我才有改正的机会,好慢慢学习写这些故事。

来,听听我的故事吧。

二、言归正传

1.

我们时常会听到这么一句话:“他不过是个孩子!”

当这句话从一组对话的某一个人口中脱出,一定可以在当时的场景里造就一朵蘑菇云,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质问的人只要被使用了这个杀手锏,就瞬间偃旗息鼓,呼声高昂的讨伐鸟兽散,再愤怒的斥责都会变成一条没有腿的蛇灰溜溜的溜走。

村上有一本书,叫《挪威的森林》,里面有一个老姑娘叫玲子,她幸福快乐的活着直到遇见了一个跟她学钢琴的十三岁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嫉妒她的生活,并使用颇有心计的手段去编造了一系列令她被人误会是同性恋者的假象。邻居非议,丈夫离婚,玲子住进了精神病院。

“他不过是个孩子!”

2.

我的家乡在一个大型军工集团,如果感受不到可以看贾樟柯的《双城记》。那个年代北方的军工集团,作为一名厂里的职工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如果你的父母恰巧是双职工,你是独生子,那你家就是过去未来现在都有保障的土豪。朝九晚五,分房分粮,工作轻松福利又高。2点钟工厂的铃声一响,浩浩荡荡几千人穿着一样的制服骑着自行车涌进工厂大门,那场景就像《百年孤独》里马孔多的行刑队一样,令人多年之后想起仍然记忆犹新。

那年我13岁,学习成绩最好的时候全班第一最差的时候全班第十,爸爸刚起家所以吃喝不愁,爷爷奶奶疼所以零花钱不少,像很多同龄女生一样,有自己喜欢的男生,有一帮好朋友,有一个最贴心的好闺蜜;有小秘密,有少年维特的烦恼。

我的小团体里一共有6个姑娘,3、4个男生。都是这样的家境,父母是双职工,不然就是教师、做生意的。页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好到上厕所都要一起。我们上下学要等待对方才去,在学校门口吃炸串喝奶茶,一起去看喜欢的男生打篮球,互送对方小礼物,听我说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一起写作业,参加歌唱比赛…就是每一个13岁女孩儿都会拥有的那样友谊。

和合鸟的交集实际上来自于我的发小。迄今为止16年的发小知我如己,13岁的我和现在截然不同,在发小已经洞察人事的年纪,我却像个小疯子,男孩子气,毫无心机。每个周末晚上我会去等发小下学然后来我家玩,恰巧合鸟的朋友也在此班,有时候发小拖堂,我们就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日久天长,便亲近起来。女孩子那时最大的秘密就是喜欢一个男生了吧,聊着聊着就说起自己的私事。

合鸟和班里很酷数学很厉害的一个男孩儿地下恋情。因为知晓了对方最珍贵的秘密,有一种类似友谊的感觉便建立起来,人也亲近很多。

“呀,合鸟,你好幸福,那谁谁学习成绩好人又帅,你们还在一起。”

“哪有呀,唉。”

那是一次发小的拖堂,老师的声音隔着门断断续续有一种电影镜头的感觉,楼道漆了劣质绿色油漆,下午的阳光也鬼鬼祟祟有一搭没一搭的洒在地上。

我问了生平最后悔一句话。

“怎么回事?”

“唉。”合鸟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个子高挑,家境不错穿着也比较干净,白白嫩嫩,双眼皮,笑起来非常好看。她皱了皱眉说,“我是挺喜欢他呀,可是他总是不理我,要不然就是和他朋友疯。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好意思主动呢。”

谢天谢地,我可能忘记她说话的前半段,但是最后一句,字字诛心,历历在目,每个字我现在都能倒背如流。

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好意思主动呢。

当一个人把它的弱点暴露给我,我则觉得自己是有义务把它当做重要的人用心对待,我们的关系从这一刻开始也绝不止于打发等待时间的、仅仅认识而已的人了。于是我也替她忧愁起来:

“是这样啊。”

班级的门呼啦一下被打开,调皮的男孩子们冲出来,我的发小探出脑袋笑嘻嘻看着我,挽起我胳膊,我和合鸟挥挥手告了别。

3.

“页子啊,周末去找发小的时候,合鸟和我说她和她那位不太妙啊。”

周一,例常的上课下课,我和页子在课间跑操结束后相伴去初中部后面的小卖部买吃的,手挽在一起,步伐一致。

“合鸟说,那谁都不理她的,她一个女孩子也不好主动。”

页子若有所思的听完我所说的话,也未作其他回应,我们相互分食,页子家境较我稍差一点,所以大多数都是我或者另一个朋友掏钱,去看男生打篮球我也常买水给他们喝。想着能看到喜欢的人已经很不错,总要为对方做些什么的。

一切照旧,回班级是一堂英语课。不知为何文科类课程大家总是很松散,就拿语文来说吧,我的语文老师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老老师,真凭实学,那时候她教我们背古文,一遍一遍检查,严苛程度都惹恼了班里粗壮的男学生。后来我高考古文近乎满分,全拜她所赐。那时候我做她的课代表,我的语文老师说我有这方面天赋,就令我准备讲义,我和另一个课代表去她带的另一个班上了一堂课。那时候我才13岁啊,乳臭未干,她却敢给我讲台。而同学们却是不领情的,常常暗地里讥笑她,课堂上也只是做其他事情。毕竟语文英语,都是日常要用的,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倒不如好好学理科。我的语文老师教完我们这一届直接气进了医院,身体差的出奇,索性不再教课。

就是这样的课堂,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呱啦呱啦讲着abc,后座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张纸条。

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条,我低头展开,是页子传来的:

“我正和那谁说他和合鸟的事呢。”

我回过头去,原来那谁就坐在页子的前面。页子正给他递纸条,小小的课堂上涌动着隐秘的青春期躁动,只见那谁不动声色的接过纸条,低下头写一阵子,再不动声色的扔到后面坐着的页子桌上。

我的心一下被吊起来了,兴奋和担忧掺杂在脑海中。我一动不动的盯着英语老师,并没有在用心听讲,而是在琢磨她可千万不要看到页子他们正在进行的事。

早恋在那个年纪是谈虎色变的事,事有大小,你上课讲话啊、做小动作啊,这类老师就会点名批评;你抄作业、偷偷抽烟啊,会被叫到老师办公室一顿臭批;但是如果你早恋,不好意思,那你绝对只有一条路,就是叫家长。这犯罪情节是和聚众斗殴、考试作弊同等严重的。

我心不在焉的听着课,心烦意乱在稿纸上乱写乱画,猜测着页子如何对那谁说合鸟这件事,祈祷着早点下课。我也不敢回头再看页子正在做的事,生怕老师起疑心,我的心就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4.

“叮铃铃…”

下课铃总算打响了,老师合起书走上讲台,意味犹长地看了页子和我这里(我和页子坐的不远,在一个方向)一眼,她凌厉的目光扫荡过这里,作为一名旁观者,我却因为捕捉到这一瞬间而心惊胆战。为了躲避这种灼目的审视,我转过头看页子,看见她在低头写着什么。我心焦躁,迫不及待冲过去问问进展如何。

老师总算踏出了班级门,门外的嘈杂声此时带来巨大的安全感。我像离弦的箭发射出去,冲到页子桌前。

“你们说啥啦?”

“就是合鸟和你说的那些,我都和那谁说了。”

“喔喔,那他怎么说?”

“他说没想到合鸟这么想,他以后会多和合鸟接触,毕竟谈恋爱这事儿他之前也没有过。”

“喔。”我舒了一口气,我心里想着,合鸟这下应该没有烦忧了。合鸟坐着也不远,准确说就在页子的斜对面,她和她的那位只隔着一个过道,却刻意装作二人毫无关系的样子。其实呢,他们私下却是一对情侣呢。这样的刻意反倒有些可爱。

突然,页子抬起头,方才她一直把头埋得低低的写些什么,她看着我说:

“纸条被老师没收了。”

5.

我再叙述一遍好了。早恋在那个年纪是谈虎色变的事,事有大小,你上课讲话啊,做小动作啊,这类老师就会点名批评;你抄作业啊,偷偷抽烟啊,会被叫到老师办公室一顿臭批;但是如果你早恋,不好意思,那你绝对只有一条路,就是叫家长。这犯罪情节是和聚众斗殴、考试作弊同等严重的。

依然是漆了绿漆的走廊过道,一帮男生女生站在那里不发一言,个个儿愁眉苦展。

“怎么办?不然…”合鸟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然我先回家和我妈招了吧,就说我早恋。”

那谁没说话。

我的心仍旧在砰砰跳着,这一定是我的责任,页子出于一片好心,我是万万不该和页子说合鸟的事,现在却搞砸了所有事。

“要不然我找我妈去说说…”我声音怯怯。

我妈是高中部的老师,学校是很照顾职工子弟的,特地把我们放在教工班里,但愿老师们也会因此求情而网开一面,不叫合鸟的家长。

“唉。”

应景的是,此时楼外竟然开始淅淅沥沥下雨,一开始是点滴,我们散开回到班里,继续强打起精神听接下来的几节课。雨却是越下越大了,等到下学时间竟至大雨瓢泼,在楼道门口挂起珠帘。

页子、合鸟以及小团体剩下的人决定中午不回家吃饭,一边商讨如何应对纸条。我用他们的手机给家里打过电话,却被爸爸无情驳回,我被家里管得严大家都知道,爸爸事业那时候起步,常年不在家,对我的控制欲却因此而增加愈多。他是非常理智一个人,任你求情都不会为你所动那种,争辩无果,我只好感到万分抱歉的和大家说,不行我得回家,但是我吃完饭就马上回学校,和你们商讨怎么办。

小团体有个男生,是和我当时喜欢那男生很要好的朋友,他送我出了班级,站在楼道和我说,那谁家家暴很夸张,他稍有不顺心他爸爸就往死里打他,别说早恋了,上次他爸爸打电话给老师了解他学习情况,老师就说了一句xx上课挺爱说话的,他回去差点儿被他爸打死。要是知道他早恋…

我心里一惊,继而更沉重。

朋友说完这些,又拍了拍我肩膀,说:“但是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出办法的。你别担心。”

这句话给了我极大的慰藉,我点点头,便撑开伞回家去了。

回家,赶紧回来救我的朋友。这就是13岁的我的想法。

6.

我早早来到班级。雨似乎有停歇的迹象,班里却奇怪的一个人都没有,我起身去找,走廊里、大堂里、楼梯间都找了一遍,结果仍旧一个人都没有。大家好像一起消失了一样,只留下必须回家的我。我的心懊恼至极,想着为什么没再争取一下,或者和我爸大吵一架中午留下来。

你们都哪儿去了呢?

我的心焦急焦灼,接近崩溃,我担忧我的朋友们,我担忧叫家长,我担忧那个男生被他爸爸家暴,这些担忧组成一个巨大的乌云,在我头顶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对于13岁的我来说,友谊,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啊。因为家庭的变故我抗拒回家,懵懂的喜欢在那时更像是一种渴求被爱的倾诉,而我所拥有的,只剩下我的好朋友了啊。

我的好朋友,你们都哪儿去了呢?

终于,小团体里有一个女孩儿巾巾进来了。她一出现我便坐立不安的望着她,她扭捏地看着我,或者说是根本无法把目光聚焦到我身上。她走到我身边停下来。

“你知道他们都哪儿去了吗?你看见页子了吗?合鸟呢?事情怎么样了?”

那个女孩儿没有说话,只是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吞吞吐吐,继而又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鱼昆,我和你说不清楚,事情解决了,不过你得来一趟女厕所。”

“他们都在那儿?”

“恩。”

“好,我这就去。”

巾巾是我喜欢那个男生的女朋友,我对她很纯粹,13岁的年纪,爱情是一颗清凉的糖,无欲无求,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我喜欢我喜欢的男生,我也喜欢和巾巾做朋友。我们通过很多矫揉造作的信,数量多到用装床品四件套的大盒子装,每一封都密密麻麻写满少女心事。她写了她有个怎样富贵的亲戚,怎样有钱追她追得凶猛的远房,她怎样忧愁他们的富贵,忧愁她也喜欢却为何不能和我喜欢那男生在一起。我那样相信,为她想了诸多良计摆脱她那有钱的远房亲戚,直到起码六年之后翻出那些信,才知道那些谎言是多么可笑、荒唐,满嘴虚荣。

巾巾带着我穿过高高矮矮的桌椅,踏出班门。女厕所靠近楼道的尽头,她走在我的前面,马尾辫一甩一甩,楼道就像《花样年华》里的上海小弄堂,是很不光彩那种狭长的走廊,我就这么跟在她后面。穿过和我穿着相同校服的男同学,穿过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少男少女,穿过老师们的办公室。

女厕所和这所楼一样破旧,门口挂着一张白色的门帘,上面印着褪色的红色女士小人。门帘因为被撩起太多次,有一个地方已经有数个黑黑的手印,但是你却仍旧忍不住把手放上去,撩开门帘。

7.

“我会和老师撒谎,就说都是我做的,至于我怎么说你们不要管,他俩会没事。”

“我告诉你鱼昆,平日里我就看你不爽,如果因为这件事合鸟他们被老师找了家长,要是那谁因为这事儿挨了打,我告诉你,你就挨多少打。”

是班里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女生晶。她有位哥哥混社会,到处惹事生非,她则仗着哥哥在年级里鬼混,看谁不爽就打谁,还把一个男生打成过脑震荡。张扬跋扈,欺负完别人,老师找她她就把事推到别人身上,连自己的同桌都不放过。那个脑震荡男生的家长找到学校,她却说是因为她同桌教唆她,末了叫她同桌给人家赔了钱。寻常人家是任谁都不敢招惹的,大家甚至对她刻意讨好,生怕惹她不开心。我惹不起这类人士,但是要我讨好她也绝不可能。

“哦?”我冷笑一声。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你?”

“别了晶…”周围的女生拉住晶,她朝我面前跨过一步,凶神恶煞的望着我。

没错,仅仅一中午的时间,一切都变了。当我掀开白色的门帘,惊讶一个女厕所何时能站下这么多人。昏暗、肮脏的小厕所,我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洗手台那边站着的是些什么人,就迅速被围成一圈,我站在中间,单薄的像是一片纸。还能有谁呢!小团体里六七个平日里天天厮混的朋友,如今他们是一个阵营了。他们站在那里,将我围在中间,墙太脏,全是水渍和不明垢物,连洗地的拖布都离我太远。他们将我围在中间,和我隔着微妙的距离,宣告他们一中午的讨论结果,就是把我——一个最容易被欺负的好学生——送上断头台。

“我告诉你晶,如果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叫我爸把你家摊儿掀了。你知道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就我敢对你这样吗?你知道我爸是干嘛的吗?”我也逼上去,天知道13岁的我多么害怕挨打,我爸爸那时候也根本做不到我说的那些。我捏紧拳头,包括到现在,当我觉得痛苦或害怕万分的时候,就捏紧拳头,指甲的力度会给你一种直观的痛苦,足以叫你忍住眼泪,忍住所有懦弱的表情。晶听到我这么说,又退回到那一圈里,大声叫嚣着。

“你以为他们喜欢你?”我挨个儿指着围着我的那些“好朋友”,继续说道,“告诉你们,今天我鱼昆在这里,你们当中的所有人都迟早站在这儿。被自己自以为、自以为是最好的朋友卖掉。”

他们没有人敢直视我的目光。

从不知什么地方,合鸟揣着两颗哭红的核桃眼走出来,也跻身于这本已逼仄的包围圈中。我永远,永远记得那双楚楚动人的双眼,因为饱含泪水而更加怜人。

“鱼昆,你…你太过分了,我什么时候和你说‘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好意思主动’这种话,我是什么样一个矜持的女生你是知道吧,这种话怎么可能从我嘴里说出,也太丢人了吧…呜呜呜,亏我把你还当好朋友…”

你昔日最好的朋友把你围在一个昏暗肮脏的小厕所,你亲眼所见亲口所听、你确信无疑的话,她说,我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矜持,她是个矜持的姑娘,而你是个在背后做小动作的长舌妇。

我的心像中了七八箭,不对,是被五马分尸一样的痛苦。我的脑袋被五雷轰顶。一切在今天中午之前都还好的像一场梦,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我选择回家吃饭,才会变成这样。我们是好朋友啊,我的零花钱都给你们花,你们的笔记都我来写,作业抄我的,不会的题我教,去哪儿我们都一起,我们每天开玩笑,一起跑操,一起去小卖部买好吃的。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我?

我看着眼前的所有人,这场景刻在我心里,直至今日。

我颤颤巍巍问,“页子呢?”

大家朝洗手台让开一条道,才看到此时站在洗手台边的页子。她浑身湿透了,校服贴着肌肤,头发变成一缕一缕向下滴水,她用纸巾缓慢的吸掉上面的水,一根一根。

我站在她面前,她只是重复这个机械动作,甚至未曾抬起头看我。洗手台太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页子,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鱼昆,你别说我家页子,你知道是因为你的错,页子中午下那么大雨在操场上跑了三圈!”

“我的错?!我犯了什么错,你们现在如果有人能说出我一条错,我就马上去找老师。我让页子上课传纸条?我让你和那谁说合鸟的事?我让你遇见事就推到我身上?”

页子没有说话,其他人谁都没说话。我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门帘又拉开了,没想到是班主任的老婆进来,她诧异地看着一群拥挤的女生,诧异地看着被围困在人群中间的我。大家赶快从我身边散开,佯装何事未曾发生的和老师打招呼。是,那年我们13岁,最大的也不过14岁,我们可以撒谎,可以推卸责任、集体暴力,我们可以和老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就是孩子,他们还都是孩子啊。

8.

第一节是体育课,我和班主任请了假没去上课,班主任也心知肚明的说,鱼昆你留下来。

班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就像这一天的中午一样。在我的家教里生活13年,我还从未和大人撒过谎。我咽了口唾沫,手发抖,我在写一张语文卷子,企图让自己别那么害怕。桌椅逼仄,我的腿也在发抖, 拼命的发抖,我试图站起来,可是我的胳膊甚至支撑不起我的身体。我的所有朋友一时间背叛了我,只因为怕承担责任。而我做这些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为了我自以为的伟大的友谊?

班主任进来了。他高高大大,已经叫人足够畏惧,他板着脸问我话。

“老师,是这样的,合鸟他们那是我自己长舌瞎编的…他们根本没谈恋爱,我就好奇,然后到处乱说了几句…可能页子当真了吧…他们没谈恋爱,都是我传的…”我断断续续说着,不知道这段话会为我带来怎样的灾难。叫家长?我想到我爸爸,他忙得要命,每次回来我都睡着了,他起床时候我还没起,也算是好久没见过了。想到这里,我的心几乎要被害怕和恐惧吞噬掉。而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我一定也不愿和爸爸承认。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挺招老师喜欢一姑娘,我也很珍惜这种器重。但是我清楚地看见班主任此时脸上露出的那种厌恶之情,那种厌烦,深深刺痛了我的自尊心。

“鱼昆,我一直挺看好你的,真没想到…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才多大就做长舌妇,想想你老了吧。挺让人讨厌的。行了这事我不追究了,学习吧!看看你成绩,才考了多大点儿就骄傲。”

“老师,我知道了。”

班主任的身影渐没在昏暗的楼道里,我低下头趴在书桌上哭。此时没有人了,我终于可以哭了,我嘤嘤地开始哭,后来干脆放声大哭。双腿仍旧在发抖,老师说地每句话都戳在我的心尖上。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

才多大就做长舌妇。

想想你老了吧。

挺让人讨厌的。

一个女孩子。长舌妇。挺让人讨厌的。

9.

铃声响起,体育课下了,语文试卷变成了眼泪的地图,干了湿了的印记模糊了试题。我深呼吸,擦干眼泪,试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好去楼门口截下他们,告诉他们,老师已经不追究了。

远远的,我看见合鸟和那男生走在一起,她兴奋的泛着绯红的脸蛋,那么“矜持”;我的好朋友页子,和另外两个女生一起谈论些什么,轻松愉快。那个说“你放心吧”的男生和我喜欢的男生在转篮球,还是那么光彩照人。

每个人都那么理所应当的忘记对他人的伤害,群体给了他们勇气,叫他们欺负一个无辜的人而不必有任何愧疚之心。

他们见到我,本来还稍显尴尬,一听说事情解决了老师不追究,页子又立即挽起我的胳膊了。合鸟碍于面子,当时没有和我和好,但是初中毕业的暑假,我去学电音吉他,在吉他班遇到她,她竟然亲昵的凑过来,又一副和我分享秘密的神情。她拉住我的手,我没有松开。我朝她笑,重新聆听她的那些居心叵测的“秘密”,我站在她身边,仿佛像她那样健忘。

10.

这件事对我余后的人生都造成了难以逆转的影响。高中时期我遇见了值得珍惜一生的朋友,我反反复复验证他们的真心,保护自己,吝啬,冷血。大学时候因为室友没给我选课大吵一架,实际上只是他们没顾上,而我却敏感的以为他们要抛弃我。庆幸的是还好自私和冷酷没有让真正的朋友离开我,他们改变了我,给了我重新信任的能力,去珍惜我的朋友,去拥有一些真正的情感。我懂得认错就改,也谢谢我的朋友给我时间去改正,去修复自我。

当你选择做一个善良的人,你在想些什么呢?

后来我坚持和页子要回她欠我的钱,她一直找理由不还,我打电话过去和她的妈妈说明了情况。页子愤怒地来我家,把钱丢到我爷爷奶奶身上说这是还给鱼昆的,我淡然的捡起钱,看她摔我家的门而去。爷爷奶奶难为情的说,鱼昆你追出去看看吧,你们毕竟是好朋友。我说不必了。她欠我的。

合鸟和我从吉他班毕业的时候,我和身边所有的朋友说她在班里如何和男生没完没了的暧昧,吉他班有两个哥哥很喜欢我的性格,处处护着我,合鸟也不敢欺负我。以前的同学开始怀疑合鸟的人品,我则毫不留情地说她如何轻浮、虚伪。最后一通电话:

“鱼昆,你凭什么那么说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知道那谁听到这些话之后什么感受吗?我明明没有那么做!”

“你不觉得这些话耳熟吗,你是不是在哪里和我说过同样的话?如果说这次是我恶意中伤你,那我告诉你没错,我就是故意要揭穿你。从前我没有勇气,任你欺负,现在我告诉你,如果你有胆量站在我面前,我就敢狠狠甩你一耳光。你欠我的,当年你欠我的,你必须还给我。”

我挂断了电话,从此再未和合鸟见过面。我永远记得合鸟那双无辜的眼神,那张撒谎撒的毫无愧疚之心的脸蛋,它们时时刻刻提醒我不要变成他们,要做一个善良的人,更提醒着我,如果再有一次选择,就应该告诉老师,他们在谈恋爱却为了推卸责任全都怪罪在我身上,我是无辜的,我不该为他们负责。

我没有像玲子那样住进精神病院,我不仅活下来,还比昔日那个可笑的小团体中任何一个人都活得好。这是我的胜利。恶毒不应该被包庇,群体暴力应该被砸碎脑袋。善良的人应该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好好活着,而不是去牺牲。

当你选择做一个善良的人,你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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