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已经离开梅庄很久很久了,但跟别人说起小时候的事我总会提到它。说起我在那不算长的童年时光;说起我的爷爷奶奶;说起那条清可见游鱼和水草的溪水和溪岸边上那一整片笔挺而立的梅树林。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一直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说出口的人事,源于羞愧和内疚。
当我奶奶说:“这人阿,都是有命的,是好是坏打你生下来那一刻就注定好了”的时候总会让我想起寺庙里的神婆,好像已经渗透天机般。这让我对她产生出一种敬意,而我爷爷则说她是活在新世纪里但觉悟低的封建思想分子。
拿个例子说,如果家里的畜牧走丢了她从不着急。我爷爷就会按奈不住说,“你去找找嘛,也许跑远了就迷路不懂回来了。”
“它都不担心自己会回不来,你瞎操哪门子心嘛。”
“疯婆子,真是疯婆子,比麻姑还疯。“爷爷气的直跺脚。
我的父母亲忙于工作,无暇分出更多的时间管我,于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送到乡下的爷爷家,一个叫梅庄的村子。
梅庄落在南方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村庄,村旁边有一条国道,国道和村庄中间被一条河隔开。河岸边上种满了梅树,每当花开季节总会让人觉得心旷神怡,蕊人心脾。很多年后,我在北方看到下雪,总会想起那个南方小村庄里梅花压满枝桠的场景。当然我故事里要说的不是梅庄里的梅花,也不是我爷爷奶奶,而是我爷爷口中的那个叫麻姑的女人。
有人说麻姑是疯的,因为她要么老是痴痴的笑,要么就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常常走着走着就便突然疯笑或念念叨叨,没人能听懂她说些什么。也有人说她是装疯,因为她的穿着实在看不出是疯子,衣服都很素朴很干净,相比其他大街上一身脏的看不出衣服原来的色泽和一阵阵恶臭味的乱蓬蓬的头发实在好太多了。常有人对她说,麻姑,没事帮我做点事嘛。麻姑来者不拒。
“别看疯的,干起活来倒是干净利索。”村里有人这样说。所以麻姑凭这一点倒也不让村里的人讨厌,但却在我们小孩子眼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在我们还是很小的时候,如果不听话,大人们就会说,“你再闹就把你送给麻姑。”闹腾的小孩子们就很快安静下来,而麻姑的名字渐渐的成了我们的心中的梦魇。
我小时候也经常被奶奶吓过。在那个精力过剩的童年,我们总有折腾不完的精神体力。我奶奶要求不安份的我必须午睡,并且恐吓,‘不睡就让麻姑把你带走。’
有一次我没有再听她的话,我回头朝奶奶扮了个鬼脸,踩着欢快的步子走出了家门。身后传来奶奶的声音:“我的小祖宗噢!”
我当然怕麻姑。那个时候只要看过她就会远远的绕过,有种惹不起还躲不起的感觉。总认为她会对我做出什么来。比如绑架、或者给我一刀以及石头什么的。
麻姑很喜欢小孩子,常常在学校门里溜达,但她却不是很受小孩子的欢迎,所以她一出现,学校就会有很多小孩子拿小石头赶她,或者起哄说一些属于孩子们才有的下流恶语。但麻姑依旧保持笑嘻嘻,被扔石头也只是笨拙的拿手来挡。然后大家就会说,你看,麻姑是真疯,扔她石头都不懂躲开。
那天我值完日,走出校门发现麻姑还在那,我赶紧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没想到麻姑也在后面跟着。我心里很害怕,她不会对我做好些什么吧?我想起前面我也随着大伙扔了她几块小石子的事就有点心虚。我趁着还有些距离便转过声大声的朝她喊道,“麻姑!你这个疯女人!你跟着我干嘛!想对我使坏,我爷爷可饶不了你的!”
麻姑根本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警告,笑嘻嘻的从身上拿出几个李子。
回到家,奶奶问我那几个李子是不是去谁家偷摘的。我放下书包说,“路上遇到麻姑,她给的嘛。”
奶奶松了口气,“她给的,那就吃嘛。”
“可以吃?”我问。
“吃嘛吃嘛,难道麻姑还会害你们这些小破孩。”奶奶忙着撕豆角一边回我。
“可麻姑是疯子,疯子给的东西能吃?”
奶奶停下摘豆角,又像是渗透天机般,“这世上,有些人还不如疯子呢,”
后来我离开梅庄,在另一个充满灯红酒绿的大城市里看见过各种和善的脸孔下隐匿着的虚伪心灵,便深深觉得奶奶或许真能渗透天机的人。
在我们还是小时候时候干过多少坏事你们到现在还是记得的?我记得的不多,唯一记忆深刻的是在梅庄做过的坏事,与麻姑有关。那天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玩探险游戏,于是大家一郅决定去麻姑那烂房子里探险。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发,我们一个个摩拳擦掌,都认为自己就是福尔摩斯。
麻姑的家在村尾。一座年代有些久远的木隔楼,因采光不好,整个楼更显得阴暗,诡异。我听别的小伙伴们说,晚上有时候能听到里面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所以我们大家一至断定,要么闹鬼,要么就是麻姑从哪里绑架来小孩。
麻姑家出奇的空旷,没有我想象中堆积如山的破烂或者其它什么东西,整个房间有一张三条腿的桌子外就是正南方摆着一尊神像,神像下面有一个生着火的炉子。小伙伴分头在房间翻箱倒柜,没多久就有人兴奋的叫道,“找到了!找到了!你们看!照片!照片!我从她枕头下发现的,一定是麻姑害过的小孩!”那个找到照片的小孩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小脸涨的通红通红。
我看到一张单人照上,有一个10来岁的小孩,面色安祥的站在梅树下微笑。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一定是被麻姑害过的小孩,我们应打电话告诉警察叔叔,让他把麻姑抓起来。”
我们准备大获全胜退出房子的时候麻姑从外面撞了进来。于是又变成了一种审判会。大家轮番审问。
“麻姑,你说你是不是装疯。”
“麻姑,你是不是绑架了孩子,你还做过什么坏事!”
“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麻姑,你是不是用过什么吃的玩的东西引诱过小孩子。”
“别想骗我们,我们可有你的证据。”那个找到照片的小伙伴晃晃了手上的照。
麻姑突然像是受到刺激一样,冲了过来,想抢小伙伴手上的照,但还没碰到就被传到另一个孩子手上。麻姑依依呀呀的很激动,但依旧却口齿不清,谁也不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最后照片传到我手上,我想起那天放学的事,就想把照还给麻姑,但麻姑却和另一个小伙伴同时撞了过来,我重心没稳,人跌落在地上,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上的照已经跌落进炉子里起火了。
我们都呆在原地没动,并且认为只是一张照而已。麻姑撕吼了一声,直扑火炉里,然后用不顾一切的从火炉中捡起已经烧成只有一半的照片。照片上的小男孩上身已经烧掉了,只有下半身以及身后光秃秃的树枝。
人群中谁的一句‘快走’大家便像被打败了的兵,丢盔弃甲般一哄而散。跑出大门的时候我回头看到麻姑的眼在流泪。
我们总是很容易原谅自己带给他人的伤害,并且总会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解释我们是多么的不是有心之施,但却对他人真正的无心却耿耿于怀。那天探险游戏后,我很长一时间没有见到麻姑。她也没有来我们学校,很多个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都会东张西望,搜寻麻姑经常出现的地方,但空荡荡的视野,除了感觉到风掠过身体之外,什么都没有。我想我是不是和小伙伴们干了一件很不对的事,但很快我又自己原谅了自己。
春天就这样过去,夏天带着未知的来到。整个空气粘热的像是一个大蒸笼,我们都在里面煎熬着。我以为麻姑再也不会像往年那样在夏天跟着我们去游泳了,往常每到夏天,她总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手舞足蹈的,她不下水,就站在河岸边帮我们看着衣服之类的事。
我们不知道她为什么这喜欢跟在孩子们的后面,年幼得出的答案也只是“疯子嘛”。
那天我们在深水区玩,一半在烈日下爆晒,一半在水中尽情的搅动。直到我们都感到筋疲力尽才心满意足的收场。当我们到岸边后,有一个小伙伴不知道是腿抽筋还是故意的,还在水中挣扎,我们当然没有在意,以为又是哪个人想用这种表现骗我们。但当我们发现可能真的出问题时都束手无策,一些胆小的已经开抽咽起来。也许是哭闹声惊到了谁,梅林里跑出一个人,二话不说的跳进河里。
“是麻姑。“有人喊了一句。麻姑划着笨拙的身子往那落水的孩子那边靠近,手脚扑腾起的水花很大,等到那小孩子旁边时已经尽显疲惫之态,我看到她还呛了好几口水。麻姑还是二只手托着那小孩,双脚使尽踩着水往这浅的地方推送。几个年龄大点的孩子又在接应勉强才安全上岸。等到那落水的小伙伴安后上岸我们才重重的松了口气。
“麻姑没上来。”有人喊道。
我们看着平稳的河水,找不到麻姑的身影,刚刚那激烈的一幕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麻姑的尸体是三天后再下游发现的。当听说找到时,我们大家都跑到下游去去看了。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死人就是麻姑的。被泡的无比肿长的身体,眼晴被水泡的快要掉出来,肚子像是一个巨大的气球,露出来的身体被漂白的比冬天里的梅花还白,庸肿的四肢把衣服都撑的没有一点空隙、、、、、
有关于麻姑的故事,是在麻姑死后从奶奶口中得知,她说,“这人阿都是有命的,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了。“
麻姑以前是不疯的。有一个儿子,因为有一次去游泳淹死了。麻姑忍受不住这个打击而变得疯疯癫癫,她丈夫忍受不了麻姑便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从此麻姑就变成一个游荡在村里各个角角落落,喜欢跟随在我们身后笑嘻嘻的疯女人。
远在北方的父母得知淹死人的事后,强烈要接我回他们的身边。他们一至悲观的认为要是再呆下去,下一个说不定就是我。
走的那天,天气很好。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太阳很早就出来了,隔着河岸,逆光中我仿佛看到对面的那片梅林树下站着一个人。
记忆被切回那个探险游戏后的某一天,我在河边找到麻姑,她呆呆的坐那梅树下望着河水,出奇的平静。我对麻姑道嫌那天我们做出的事。她回过头来,眼神充满了包容,她摸了摸我的头,非常清晰的一句传进我耳朵。
“我最喜欢你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