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开始，小溪里的水开始变浑，还有一股淤泥和鱼腥味。这是一些人家开始放鱼塘抓鱼了。今天一大早，小溪同样浑得热闹。

草鱼和鸭子，注定了是侗寨中秋节的标配。

这年头，鱼塘里放草鱼的还是比较普遍，放养鸭子的，倒是越来越少了。原因无他，不过就是伺候鸭子更麻烦罢了。

以前的养鸭子，一般都是放在小溪里，他们自己独乐乐，嘎嘎嘎的自在觅食，倒也是一种所谓的风景线。关键是，早晚你必须去赶鸭子，指望鸭子自己早出晚归，比较困难。

他们的脑髓也就那么一点点，你要是希望他们一下子记住那条漫漫的回家长路，多少有点勉为其难。鸭子毕竟是鸭子嘛。

这是没法子的事，我们在驯养鸭子的时候，只记得应该膘肥体壮，却很少想到要增强他们的记忆力。比如给他们吃一点核桃什么的，让他们参加一些最强大脑的智力游戏。不是说核桃可以增强记忆力的吗？

后来有人学会一种比较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在鱼塘里弄一个草棚子，把鸭子养在鱼塘。如此一来，可以免除早晚赶鸭子的麻烦，此种法子非常经济。

对于鸭子，也是一种解脱。他们不必跟人扯在一起，自己饿了吃、吃了睡，没事还可以谈谈恋爱，倒也自由自在。一个不小心，主人家还可能掏回几只鸭蛋，真是一个好活路。

随着寨子里386199部队留守渐成风气，慢慢的，能够这样做的人家，也是越来越少了。不过，这几年沿海一带工厂的关门，倒是回流了一些年轻人，可惜他们对这一行当并不感冒，或者不屑为之，仍旧很难成型。

要不然，哪里还要什么上面督促咱们搞什么水下养鱼水上养鸭的旅游项目开发呢？家家户户回归传统耕作方式，一切不都欧凯了吗？不过麻烦总是存在，光是最简单的，就很难解决：这年头，谁家田里不放农药呢？

想当年，咱们上学之前先赶鸭子到小溪，放学之后再去赶回家。一路上听着鸭子欢叫、看着他们左摇右摆的潇洒走姿，挥着竹竿指挥交通，确实一种韵味。

这个韵味，如今的孩子渐渐没了兴趣，他们更大的兴趣是手机平板加网络。能够让他们抬眼看看的，最多不过就是小卖部的膨胀食品。

有人说，如今的孩子接触大自然的机会，实在少得可怜。这个话可不是风言诳语，哪怕就是咱们寨子里，孩子们除了网络游戏，对周围的大山同样也是兴趣寡然。

毕竟，他们长大以后，注定是要离开大山，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然后呢，然后再回来吗？真是让人想想都有点毛骨悚然。当今世界这么凶狠，敢问路在何方？

八寨鱼塘里一般都养的草鱼。

不知道因为这种鱼吃草，所以尊称草鱼呢？还是以为一直喂这种鱼吃草，干脆就起名为草鱼拉倒。至于为什么寨子里的鱼塘大多都是喂养这种鱼，理论上应该是长得比较快，肉多。

草鱼想要养得好，也不那么容易，这种鱼简直娇嫩得很，需要活水，不然就很容易翘尾巴。只要塘水稍微浑浊一些，鲤鱼还在跳得欢畅，琢磨龙门在哪里。不一会工夫，草鱼已经差不多了。

除了平常的油炸、鱼生之外，草鱼最特别的侗族式做法自然就是做酸鱼，这是侗寨的压轴节目。平常红白喜事，没有这玩意，还真是拿不出手呢！

据说从前刚生下孩子，每一年的中秋节，都会往腌制酸鱼的大木桶里压几尾草鱼，而且是跳最大条的。这是等孩子长大以后满桶的酸鱼，够显摆！

说是压，一点都不夸张，你要是看到我们家里腌制草鱼的大桶，估计就没话了。最上面的就是几块大石头，紧紧压着下面的，就是一层连着一层的鱼堆。

你要是不在孩子小的时候就开始努力，十几年之后怎么拿得出那么多好货色呢？这一方面还真的很难依靠希望工程。

以前物质匮乏，酸鱼存量应该还是富裕的象征。谁家里来了客人，要是能够捧出酸鱼来，不但意味着客人尊贵，同时更能说明这一家丰衣足食。你女儿嫁过去，少不了好吃好喝的伺候。

等到孩子成亲的时候，酸鱼是必不可少的传统菜色，除了酒席上要用，新娘子那边的亲友，全都要奉送一块金灿灿的酸鱼片。

送新娘的时候，酸鱼更是首当其冲。呼啦啦的送亲队伍，一溜排开，都是耀眼的酸鱼担子，确实很拉风。要是再有鱼塘里直接捞出来的活生生的大草鱼，简直跟土豪几百辆豪车婚礼差不多一个概念。

人家看到这种景象会怎么想呢？

这是谁家的闺女，真会找婆家啊！

这么多酸鱼，真富气！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寨子里每逢遭遇火灾，抢救酸鱼木桶，已经成为第一要务。几百斤的大桶，有的人居然能够一抱就跑出去。可以想见，那得有多拼命。

既然叫草鱼，当然就要喂草。

于是乎，每一块大大小小的鱼塘，主家每天都会割草往里撒。撒多少，一个是看你的劳动量和能干程度，另一个就是看你的鱼塘里放了多少尾草鱼。

老爷子天天伺候的鱼塘，喂出的草鱼确实沉甸甸的，估计有六七斤的规模，黄澄澄的，非常有成就感。这是吃草长大的正宗山泉水草鱼，你要是说在菜市场上见过，我只能祝贺你的运气。

跟菜市场鱼摊上青白的草鱼比较，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这就是天生草色和饲料的区别。塑料花确实看起来水灵灵的，特别是你擦拭以后再滴点水，可你嚼两口看看？

原以为如此应该足以骄傲了。

没想到，堂哥家的鱼塘更是争气，居然捞出十多斤的草鱼。那块鱼塘可是说有多小就该多小的，没想到卧虎藏龙，还有这么大条的角色！

分田到户以后，寨子里的鱼塘一般规模都不大，几分半亩这样。要是有一亩水面，那就很大单了。所以一般都是放养十几二十多条草鱼，要是放养到三五十条，肯定是几户人家一起合伙的。

那么多鱼，除了需要水面，还需要每天一大堆鲜嫩的青草，没几个人伺候，肯定忙不过来。可见，合伙公司真不是一般人做得过来的。好在如今合伙制已经渐成气候，不合伙的才是不好弄呢！

如今旅游业慢慢侵袭，演化出一大堆怪异的旅游业奇观，天价虾子、高价客房、保安打人、被迫消费等等，那些旅游从业者仿佛天上掉下来的天罡煞星，见人宰人、见鬼宰鬼，没有他们不敢干的。公平交易反而成了稀罕。

幸好八寨算是一片大寨子，不然，人心早就已经不古到荒蛮时代了。还能够保留这么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管怎么说，应该感谢当年祖先入世的时候，居然聚集了这么多人，这么一片地方。

一说到人口，总是让人不由得浑身发冷。以前是计划生育，不给你生二胎。打下来、流下来、堕下来……哪怕就是拆你房子、赶你的猪牛羊、扛走你的茶籽油，无所不用其极！

白了说就是，用一个所谓的政策作为护身符，行着打家劫舍的勾当，而且你还没地儿说理。因为多生孩子就是你的不对。

河东河西，只仿佛一晃眼工夫。

如今为了要你生，同样是这批人，想尽各种法子伺候你。据说有某些地方，琢磨出缴纳二胎保证金的优秀方子。你生了，好，退还给你，你不生，对不起，这钱就收啦，当作罚款吧！

谁让你不生呢？

靠，生孩子都可以这样逼啊。

仍旧是那个意思，用一种所谓的政策作为棍子，行着抢劫的勾当。你当然没地方讲理，因为不生孩子就是你最大的罪过！

养鱼养鸭的，好像都希望黄花鱼一样的，一拉就是密密麻麻的小鱼仔，恨不得田里沟里全都是鱼苗，而且都能长大。

如果谁真是这么养鱼养鸭，大约是没吃药就跑出来的。菜籽下密了还要间苗呢？你以为鱼和鸭子，就可以不争阳光空气和养分了吗？

至于那些比较大条的草鱼，无非就是一个鱼塘里争夺能力比较牛逼罢了，不然未必就是他最大。鸭子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几乎都是这样。

资源是恒定的，就是那么多，你抢多了别人肯定就没了。好比你手头有几十号情人，至少理论上就有几十个男人因为你成为光棍。

为什么说理论呢？

因为你只是名分上那些个美女的男人，至于真正跟她们在一起的小白脸到底是谁，估计打死你都不知道。除非你开侦探事务所，有免费优质服务。

这就是所谓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分开，而且是你交租金。这种事你居然兴致冲冲，如果你的钱不是贪来的，肯定就是药吃得不够。

小鱼塘的草鱼，一辈子也就是在那个水面混，他们当然不知道外面还有溪水，而且更纯净。就像小溪里的鸭子，一辈子也就是那样，你跟他们说外面还有大江大河，他们肯定当你有病。

他们在鱼塘里、溪水中习惯了，再也不相信还有别的水面更适合他们生活。因为他们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稍微走偏一点，马上就有竹竿直接拍下来。尤其是鸭子，享受了多次这种竹竿之后，终于知道自己的生命轨迹应该如何。

可见，鸭子也是有记性的。

你要是告诉草鱼：其实，你们完全可以演化成为可以不要依赖鱼鳃的，时间长了，还可以在水面上更广阔的世界，享受自由的生命历程。

如果草鱼会说话，估计会冲着你吼：操你妈逼的，这家伙真是病入膏肓啊，怎么就没人给他一闷棍呢，估计要很多棍才能打醒。

因此上，草鱼和鸭子都活得比较幸福。

他们没事就乐呵呵的，哪怕不知道为啥。

对于草鱼和鸭子，咱们想养几条就是几条，想放几只就是几只，这种主人公的感觉真是他妈的热辣辣的爽！

虽然草鱼和鸭子，难以避免这种命中注定的轨迹。毕竟，他们就是草鱼和鸭子嘛。可是，谁在乎呢？如果他们不是如此安身立命，咱们中秋节还吃个鸟蛋啊！

爱默生说，要是你把锁链套在奴隶脖子上，另一头肯定扣在你的脖子上。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互驯吧。

咱们何尝又不是草鱼和鸭子呢？

还不是为了更高级动物作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