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老房子，年久失修，已经垮了一大半，只剩下了两个排面。我们家离得近，我爸爸偶尔会去搬一些木头来当柴烧。三个舅舅叮嘱了:房子成危房了，搬柴要小心！
而在九十年代初的农村，六个排面的房子，已经算是很宽敞了。几个舅舅经常在外面打工，那时也没有分家，只剩下外公外婆住在里面。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分了家，每个舅舅两个排面，也是算可以的，我家老房子还只有一个排面。
三个舅舅中，二舅舅最先结婚，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我妹妹。她小时候，二舅舅和舅妈在外打工，外公外婆带她到两岁左右。我记得外公给她做了一个特别的凳子，就像现在小孩子用的餐椅，有扶手和围栏，这样分腿坐着就不会掉下来，那时候觉得外公很有智慧，很有爱！我在心底很羡慕我妹妹。
我妹妹应该是两岁多和她爸爸妈妈去的江苏，那时候他们在江苏打工。在那边生活了两三年左右，又回到了老家。
二舅舅和二舅妈以及妹妹从江苏回来，口音都变了。那时候妹妹很开朗，跟我们说话，但是我们听不懂，二舅妈就在旁边当翻译。
妹妹有一个玩具车，上了电池，就会在地上到处走。那时我们农村还没有这种玩具，觉得很稀奇，都想要和妹妹玩。
更稀奇的是，妹妹竟然打了耳洞，那时她才几岁，还有三副漂亮的耳环，装在一个小盒子里，其中一个是草莓的。后来，我也打了耳洞，妹妹就把耳环送给我了。
他们回来不久，二舅舅和二舅妈就带我去赶场，在集市上给我买了一件红色的棉衣。穿上新衣服，我真是太高兴了！
后来，他们又出去打工了，妹妹又开始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偶尔大姨、小姨或者我妈会接她到家里玩，大姨和小姨家都是儿子，我觉得妹妹会更喜欢和我玩，就经常让我妈接她到我家玩。
我印象很深，有一次，早上起床，我走在前面，妹妹在后面，我故意不等她，因为她下楼梯会比较困难，农村的楼梯都是用木板一块块做的，不好走，然后她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我还记得那哭声，觉得非常对不起她。
我上小学六年级，到镇上中心校读书。那一年，我爸妈都出去打工了。我爸爸和他的两个哥哥关系不好，我婆婆（也就是奶奶）是“一户一个月”，就是在每个儿子家住一个月。在我两个伯父的那两个月，我通常就会一个人生活，六点起床，热早饭，有时候晚了就去学校用饭票换馒头吃。从家到学校走路一个小时，早上没有车。下午四点半放学，有时值日可能就得五点过才能回家。最后一班车，五点前就走了。更多时候，四点半放学也还是会走路，因为没有钱。
外公让妹妹来给我作伴，这一年到我上初二读住校之前，妹妹很长时间都和我一起住在我家里。那时我早上六点半出门，我妹妹也跟着我六点就起床，早饭也没吃，我那时很不负责的做法是让她回外公家吃，走路二十分钟，吃了再去村里的小学。但我后来才知道，她并没有回去吃早饭，而是在我隔房的幺爸家去等她的同学一起去上学。隔房的幺爸有个儿子，和妹妹年龄相仿，又在一个班上。通常她到我幺爸那里，她同学还没有起床，六点过，天才刚蒙蒙亮。
我不记得她早上到底有没有在同学家吃饭，她有时候说吃过，有时候没吃。那时我好像也没有担起一个姐姐的责任。我甚至都不记得我们晚上做了什么饭菜或者都吃了些什么。
我只记得有一次下了很大的雨，家里漏雨了，我们把盆子都拿去接雨了，家里的灶台漏雨，雨几乎可以滴到锅里，柴也湿了，火柴盒也湿了，要烧火做饭，怎么也点不燃。我就坐在那里哭，妹妹也哭了。我们就埋怨啊，怎么大人们都把孩子丢在家啊！都是贫穷惹的祸啊！诸如此类，哭过还是要继续生火做饭，拿来了作业本纸，终于点燃了柴火。
后面两年初中，我住校了，和妹妹交集得少些。记得大致是初二还是初三那年国庆节，我和妹妹一起去我爸妈打工的地方玩，我们提了一袋米，拿了几件换洗的衣物。我们四个人住在爸妈租的彩钢搭的房子里。我们一起去逛书店，一起去买衣服，还是挺开心的。但那时，我脾气不好，对妹妹很凶，时常一会一个笑脸，又一会就泼一盆冷水。
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偶尔她也跟我说些知心的话，比如有关她妈妈。那时，二舅舅和二舅妈感情出现了裂痕。我听外公说，妹妹经常跑去pusa那里祈求父母和好。多么乖巧多么懂事啊！
而我，似乎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一样，也没有因为二舅舅和舅妈的事就对她好一点，印象中，我总是对她很凶。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对不起她了！二舅舅和舅妈的事闹得越来越凶，我想这也是外公的一块心病。
和妹妹一起最开心的应该是我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那年因为要升学，暑假我在父母打工的地方没呆多久就回家了。我和两位同学，我的妹妹以及两位同学的妹妹，还有另外几个小伙伴，我们在家排练舞蹈。我同学的妹妹家有很多漂亮的裙子，全部拿到我家来，那时我家建了砖房，我们穿着花裙子排练舞蹈为即将到来的生日会做准备。我记得我和妹妹排了一个舞蹈《踏浪》，那时我和妹妹身高有一定差距，我们还是手牵着手跳完了。我家门前种了很多指甲花，我们穿着花裙子在花丛中跳来跳去，玩得很开心。
之后，我上高中了，妹妹跟她妈妈住在一起。我上高中期间还去他们开的小火锅店玩过，我以为他的父母就会那样和好了。
高中是封闭式管理，那时也没有手机，我们甚至断了联系，直到有一次在学校碰到她，她舅舅在我上高中的那所学校的初中部当生活老师，她也就去我高中所在的镇读书了。作为老师的家属，她可以自由出入学校，我和同学经常叫她帮我们在校外买东西，我还记得她到我们寝室来玩，我们还一起拍了很多照片。
那照片里她笑得很灿烂。我在上初中也和她拍过照片，那时她都不笑的，至少不会露出牙齿笑。也许那会她和她妈妈生活在一起，要开心些吧。
后来有一天，在学校，她跑到我们教室对我说以后我们要少在一起玩了，她的舅舅说我会把她带坏的。因为我参加了学校的一个歌手比赛，还取得了名次，她舅舅认为我不好好学习，但她舅舅怎么听不到学校广播表扬里经常有我的名字呢。也许，他是不想她和我们来往了吧，因为那时她父母一直疆着。
后来我们就真的很少碰面了。
我刚上大学那一年，外婆去世了。我在外省也没能回去一趟。也是在我上大学期间，二舅舅和舅妈离了婚，法院判决的，妹妹跟着她母亲。
大三那年，我上学回到我妈打工的城市，和二舅妈及妹妹见了面。起因是妹妹要上高中了，选学校，我跟着去看一下。二舅妈说，虽然他们离了婚，但妹妹和我们还是亲人。我没有改口，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印象中，我也没能提出什么建设性建议。
再后来，我们几乎就没有见面了，电话也打得少，似乎已经离小时候越来越远了。直到外公去世，我也才得以见到她。在外公的葬礼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才算到齐了（外婆的葬礼我没有到）。
人也真是奇怪的，活着的时候总是各种忙碌，忽略这忽略那，到最后才来感叹，如果当初怎么怎么……
我看到表哥在外公灵前磕了三个头，我抱着我妈哭，我妈也哭。我们几个外公的家孙外孙，在外公的灵前守了一个通宵。我和妹妹见了面，也没怎么说话，我们努力回忆有关那座房子里的点点滴滴。有些人、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
在2016年，几个舅舅要把那种房子所在的土地卖了。外公外婆走后，那座房子已经不住人了。大姨、小姨和我妈，在农村还有房子，一些好点的家具和电器就分给了我们。
我跟着到那所房子里，用卡片机拍了些照片，一边拍一边悄悄地哭，不能让我妈看见我哭。
我只拿了一个外公用过的放大镜，留作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