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啦——唰啦——”浪花击打暗礁发出迫切的声响,海风咸湿带着鱼腥吹在秦关脸上,他从木舟上下来,打着赤脚,踩在柔软的沙地上。
已是傍晚,天是沉默的靛蓝,几颗星星孤零零的镶在远方,凝望大地。
月光苍白,机械的铺在海面上,随波浪折成条条交叠的横线,没头没尾。
秦关一边提着装着几条死鱼的桶,一边把已经燃到尾的烟草扔到沙地上,海浪一卷,火光便熄灭了。
他就这样拖着长影回到木屋,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了这样的生活,与世隔绝,天天靠打鱼维持生活,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干什么的,有没有牵挂的人在远方。
他想过逃离这个孤岛,造船,木筏,游泳,然后被海水淹没,醒来又发现回到了原地。
一望无际的海,哪有什么陆地城市。
他每每以此安慰自己。
…………
不知名的昆虫开始哀鸣,风吹树丛沙沙作响,海滩不远处的木屋点亮了火光。吃完无味的鱼后,秦关躺在草堆上发呆,听着周围的声音,希望自己能够快点入睡,结束掉这枯燥的一天。
好单调,每一天都好单调,可预知的明天和将来。
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耳边是海浪声,不知为何吵的他睡不着,可过了一会那些声音又好像离他越来越远,渐渐模糊,化成少年们青春活力的笑闹。
“秦关,今天周测好难啊,你觉得怎么样?”
“对呀,出题人是魔鬼吧,谁知道那海蚀柱是怎么形成的?!”
“真是不放过学渣呜呜呜呜乌呜呜呜!!!”
“哈哈!你哭的好假!!”
“放屁!我可是当代奥斯卡得主,秦关!你说对吧?”
“秦关!你可别说他演的好啊!”
“秦关!你别被母老虎威胁了,放心大胆的说,哥保护你!”
“秦关……”
“秦关……”
“…………”
“秦!关!———!秦关!你醒醒啊!”
躺在草堆上的男人惊醒,猛然起身,踢翻了桶,死鱼一条一条躺在地上,翻着黑白分明,呆滞的鱼眼。
火已经灭了,只有月光填满屋子,夜已深,微凉。
秦关有些恼的揉着头发,回忆起最后那声充满绝望的叫唤。
那些声音是谁的?他起身喃喃,再次点燃油灯出门了。
浪涛依旧,在月色下闪着细碎的光,秦关拢了拢衣服继续走在沙滩上。
脚下是细密的沙,有些潮湿。他吹着风,看着远方,星光璀璨,梦里的内容也随之暗淡刚才梦到了什么来着?
他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
突然他看到不远处海滩上躺着一个黑影,他面色平静的走过去看,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是一具十七八岁少女的尸体,静静的躺在那,像是睡着了而已。
秦关俯身看着这具冰冷的尸体,少女齐肩短发,穿着白色校服,手腕上几道外翻白肉的刀痕。
他从屋子后的小仓库里推出了一辆推车,把女孩放到上面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的后脑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和着一股鱼腥味刺激着他的味蕾。
本该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草率的定格了。
秦关看着手上的学生卡,这是他从女孩校裤口袋里搜出来的,正面是学生信息,照片已经被打湿,糊了一片,晕开的彩色掩盖了女孩的姓名,只留最下面一行“高三(3)班”。
秦关脑子有一瞬混沌,重复了几句“文科重点班啊。”接着去看学生卡的背面,那是一栋红瓦白墙的教科楼,在蓝天白云之下呆板的伫立,
左边还有四个大字——崇竹中学。
月光下的男人目光开始涣散,拿着卡的手颤抖着。
他似乎熟悉那里,熟悉那里金灿灿的四季桂,熟悉那里湖水中的乌龟和鲤鱼,熟悉那里的公告栏的红牌黄牌。
熟悉那里的长廊,熟悉那里的跑道,熟悉那里的白炽灯。
他好熟悉。
“下星期就要高考了,一定要加油呀,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看不清面容的少女靠过来兴奋的说着。
他左边的少年一把拉住他,高声大喊“加油!大专!我来了!加油!工地的砖!我来了!”秦光努力的去回想对方的脸庞,但还是无果。
右边的女孩伸手越过秦关重重一拍男生的头“真没志气,滚!”又问秦关“秦关,你呢?你上次发挥挺好的,这次也一定能行!”
搭着他肩的男生替他回答“那是当然,要看我们秦关平时多努力,对吧!”
女生一脸嫌弃:“你也不好好向人家学学!”
“略!就不!”
“你比什么鬼脸!?真难看!看我不揍死你!”女生高举卷成棒子的书,男生松开秦关一边大笑一边往前跑。
他们越跑越远,秦关也想跟过去,但往前一步只有脚下冰凉,海水闪着荧光吞噬海滩。
他甩甩头,回忆起来的越多,他的脑子就越混沌,越疲惫。
他也想记起来,但是记得越多,忘的也就越多。
秦关抿唇,借着月光将推车推过山峦,周身是绿色的海洋,木质推车有些老旧,吱呀作响的车轮在暗夜的丛林中显得突兀,怪诞。
这不是他所见的第一具尸体,这是他今天捞上岸的第13具尸体,也是自从他在岛上,捞起的的千千万万具尸体。
尸体大多是花季的少年,都是高中生,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在浅海区或是被冲上岸。
秦关把他们一一捞起,在日复一日当起捞尸人的工作。他已经麻木了,看淡了,但还是会叹息,会悲悯。
自我了结的生命还是要受到尊重。
秦关把女孩安葬在一处山前的空地,还在空地上插了一根木棍,木棍上系着的学生卡随微风轻轻摆动,有了生命一般。
秦关站起身,看着这满山遍野直刺天空的木枝,在黑夜模糊下,像扎入泥土,深入死者心脏的钢刀。但他们的血流得再多也浸不湿那四张单薄的答题卡,反而深入泥土,只得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头顶是绚丽星光,银河灿烂,浩瀚又遥远,冷漠又疏离,不可企及。
他眼眸如死水,如日日暗夜,如刚才亲手埋葬的女孩的后脑洗不尽的血痂,浓稠发黑到极致。
海浪声,穿过层层叶林回响。
月华无垠,他的话碎在了四季不变的风里,吹散了。
回过神来,他也不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