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有多久了，两年、三年……还是更久?

这么长的时间里，我总是梦见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

每次梦里，我总是凤冠霞帔，在烛光下等待着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等他。梦里的我满心欢喜，好似拥有了整个世界，我知道，再过一会，他就会跨过门前小桥，走进院子，迈进门来。

每次梦里，我都感觉到我的灵魂离开了身体，一路陪着他。可是，在梦里，我也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身材颀长，步履匆忙。每一晚，他都会走到比前一天梦里离我更近的地方。

醒着的时候，我总是想，他是谁？我想遍了我见过的每一个人。是的，每一个人，但没有一个人像他。当梦里的他越走越近，醒着的我也多了一份深深的期待，我想早日看到他是谁，解开这个迷。

“小姐，你醒了吗？”玲珑推开门，隔着帷幔问我。

“嗯，醒了。”我醒来已经好一会了，因着这连日的梦境，正独自在床上发呆。

“前线传来消息，仗打胜了，将军府的萧公子快回城了。”

这下，我是真的清醒了。

我是丞相大人的嫡女，也算秀外慧中，因着父母之命，被许配给了当朝将军的嫡子。将军和丞相在朝中地位较高，婚事得到皇上亲自指婚，门当户对之下，更显出荣耀。指婚之后，他就奉命去前线战场，到现在，我们还素未蒙面。

“今天到吗？”

“是的，老爷说明日他会过府拜访，还请小姐准备一下。”

帮我穿戴起来，玲珑赶着忙别的去了，我坐在镜前，想着即将到来的见面。外面传说他能文善武，精明干练，是栋梁之才，前途不可估量，和丞相家知书达理的小姐可谓天作之合。但我心里，却总是隐隐不安，总觉得还有什么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今夜，再次入梦，心内已有预感，谜底即将揭晓。

我的灵魂跟着他的背影，踏过小桥，迈进内院，走向房门。他依旧步履匆匆，踏过路上枯叶，停在门口。我能察觉到，他很犹豫，甚至一度想回头。但最终，他跺跺脚，推开了房门。

借着烛光，我在梦里终于看到了他，剑眉、星目，前胸衣服上有一大块的血迹，胸口有很大一块伤口，他看着我，眼里全是不舍：“我来了，我一直在赶路回家。”

……

前尘往事，突得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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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我生在一个普通医家，家境还算宽裕。我虽然不会吟诗作对、精通音律，但也算识文断字，平日好跟着父亲学习、研究医术，略有小成。

虽生在小门小户之家，但父母和睦且开明；小户之家，规矩也少，父母允我无事时走出家门，在外闲逛，生活也算潇洒自在。及笄之年，闲逛时偶然认识了一个同龄男子，因着兴趣相投、三观一致，是以总一起谈天说地，走东逛西。他是县丞公子，却不爱文墨爱刀枪。我们一起看日升日落，品雨雪风霜，聊生活烦闷、鸡毛蒜皮之事，也谈志向抱负、人生追求之难。他知我想学父亲，凭医术帮助邻里解除身体之痛，但身为女子，需面对诸多闲言碎语；我知他愿投身军营，守护邻里享太平之福，但不得父母支持。当时正值边关强敌环伺，但我身处太平日久，对于边关形势一无所知，全不知太平背后是无数军士的背井离乡、奋力守护。

县丞之子，医家之女，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加之双方父母开明，商议妥当，很快便定下来婚期。他鼓励我专研医术，商量好婚后开医馆，和我一起完成梦想，我陪着他舞刀弄剑，对父母谎称他正埋头应对县试。一切都很美好，婚期就定在他县试结束。

谁也没有想到，变化来得如此之快。边关摩擦加剧，国家开始征兵服役，他不在名单之上。他找我商议，投身兵营，保家卫国，报效国家，原本是他心中所愿；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且婚事在即，他难免对我心存歉疚；是以瞻前顾后，左右矛盾。

父母们都反对，战场危险，总有其他方式报效国家，不是非得上战场杀敌建功立业；但我理解他的想法，支持他的计划，愿意等待他战场归来。事情就这样简单的定了下来。临出发前，我们约定，等他平安回来，我们就举行婚礼，开医馆，成家立业，开始新生活。

刚开始，他还常有书信回来，他描绘边关的风景，萧瑟凋敝；说他们扎营的地方，谈周边的建筑、风土人情；边关的老百姓，饱受战争之苦，食物短缺，寒冷的天气里甚至衣不蔽体，路边的孩子饿得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他说在军营里白天操练，晚上他会在烛光下看地图、想家、想我；他说随着时间的过去，军营里的补给也越来越差，越来越少，而天气渐趋寒冷，士兵日渐不适，士气受到很大影响；他说敌方适应寒冷的天气，担心时间拖下去，会非常被动……

进入了冬天，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他任何一封信。我不知道前方的情况，不知道战争的结果，不知道他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他父亲偶尔会收到朝廷的通报，进入冬天后，对方发起了总进攻，因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天气的适应，一路长驱直入。我们的队伍边退边打，在百姓们的帮助下，苦苦支持。随着天气趋暖和后方士兵的持续补充，春天到来之际，战事逆转，取得了非常惨痛的胜利，付出了很多士兵战亡的代价。

我仍然没有任何他的消息。他没有回家，没有来信，等朝廷清点完后，也没有他阵亡的消息，他就像凭空消失一般。周围开始出现风言风语，传言他临阵脱逃，在边关流亡。流言有着顽强、旺盛的生命力，慢慢的越传越真，越传越广，大家都以为这就是真的。我知道这不是他，也不愿相信他死在了战场上，再也回不来了。我等了很久，等过了春天，等过了夏天，等过了秋天，又过了冬天，当下一个春天来到的时候，我不想再等待了。我要去找他，带他回家，他有诺必行，我要问问为什么他还不回来。

我到边关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马上就要入秋了，和当时他来到这里的时间差不多。因着他在信里具体的描述，我对这里有着一种神奇的熟悉感。出发之前，我做好了准备，知道找到他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等待的日子里，我拥有最多的就是时间，每天有很长的时间胡思乱想。为了行走方便，我做男性装扮，在街边租了一个铺子，开了一家医馆，在医馆外贴了一张寻人启事。我每天认真的坐堂看诊，刻苦的专研医术，也算得上妙手回春，拯救了很多生命；休息的日子就带着寻人启事，到处去找人打听他的消息。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可到我大限将至，我也没再见到过他，没有过他哪怕一点点的消息。我惦记着我们之间再也无从实现的诺言，穿上这一身凤冠霞帔，告别了这一生。因我执念太深，不愿饮下孟婆汤将前尘往事尽数抛去，在奈何桥上徘徊等待了很多年后，才假装饮下孟婆汤，带着前世记忆转世为人。

“你为什么才回来？我一直在找你。”

“我知道，我一直在找回家的路。”

上一世，当战事拉锯不下，唯恐进入冬季后战事对我方更加不利，他向营地长官建议佯装失败撤退，预设埋伏以便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长官未予采纳，且此事被对方细作得知。为了防患于未然，对方反设陷阱诬陷他是细作，在未经查证的情况下，他被营地长官就地处死。事后，真正的细作败露，为了掩盖自己查证不严的过失，营地长官隐瞒了他的死讯，并故意散播消息，让人以为他是临阵脱逃，因为大部分死在了战场上，此后再无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和我一样，他也因为执念太深，不愿转世为人，在奈何桥前等了一年又一年。后来，孟婆告诉他，如果长久不过奈何桥，灵魂将灰飞烟灭，前尘往事也将不复存在。他假装饮下孟婆汤，再次转世为人。和我一样，这些年，他也重复一个梦境，在梦里，他走了好久好久的路，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他只感觉有人在呼唤他，在等着他回家，所以，在梦里，他一直不停的走，走了好久好久的路，今天，他终于走到了。

“我应该到哪里去找你？”

“我也不知道，但我有很强烈的感觉，我们会见面的。”

“小姐，你醒了吗？快起来梳洗打扮吧，一会萧公子就该到了。”

玲珑叫醒了我。

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了，记忆再次涌现，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前世。我苦苦等了他一世，我要继续寻找他。但现在，我要怎么才能让父母相信这一切呢？

先去见了萧公子再说吧。

梳洗完毕，提裙款步入厅，迎面一个熟悉的背影让我一阵恍惚。这个背影，我在梦里见了几百上千次了。千头万绪上心头，他回过头来，眼中也满是惊喜。

终得见，终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