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17年,我的生命中迎来众多奇迹。直到此刻接近午夜,我才回到家里,却仍久久无法平息心中的波澜,最近已经有很多事让我的灵魂不断复苏,但仍比不上今天的剧烈撞击:一个真正强大的生命能够如何绽放?到底什么才算真正的奇迹?
下午工作时间,有一个昵称叫做“后天更好”的陌生人加我微信。平时我从不加无名无姓的虚拟好友,但我翻看了他的朋友圈,发现有老家的一些素材,判断可能是某个老乡,出于礼貌我询问:你是谁?
他回复:你某某某,我张本厚。
张本厚,这不是我小舅吗?我的心倏忽一下被提起来,小舅居然有微信……
算起来有七年多没见过小舅了。我脑海中浮现出二三十年前的画面,那时跟小舅一起下河抓鱼,上山打柴,伺弄花坛,对弈象棋,那些在我童年的片段,越久越清晰。而我,生活在长安城里,居然已经17年了。尤其是母亲过世后的这7年来,我虽然偶尔也会回去,却总是错过见小舅,没人知道他当时去了哪里,也无法联系。每一次我都带着遗憾,我没法不去想念他。
小舅是聋哑人,他听不见,也不会说,更没有条件接触城市里的盲人学校或者盲文。所有的交流,只能通过无声的自创手势比划。
听说四岁左右,也就是刚刚学会说话两年的时候,小舅患了急性脑膜炎,当时的农村医疗条件,救回了小舅的命却把他变成了聋哑人。
我母亲是大姐,而小舅是最小的一个,据说他是姐弟六个当中最有天份的,却不想他的精彩人生还没有正式开始,就那样被与世界厚厚的无情隔离。
在我13岁之前,也就是上中学之前,有相当的时光是和小舅链接在一起的。小舅只比我大8岁,他更多的感觉像是敦厚的兄长,或者快乐的玩伴。夏天他常下田里给我找最新鲜的瓜果,秋天他会上树给我摘最红的柿子。他种的花草种类繁多,鲜艳绝美,直到多年后,还深深印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并且神奇影响着我此后的人生态度。他自制的竹子弓箭和火柴手枪让我玩。他会跟我在河里泡一个下午,等那只爬上大石头晒太阳的土鳖。也会跟我在雪后的山林里蹿整整一天,为网住那种花羽毛的鸟。甚至,他还教会了我象棋……童年的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小舅作为聋哑人的一丝消极或者障碍。相反,他始终在微笑和生动的面对生活。
因为条件艰苦,又没法上学,小舅十来岁就开始干农活。但他很快就自学成了篾匠。那时一个普通劳动力一天的工钱是三五块钱,而一个篾匠一天的收入是二三十块。是当之无愧的高薪。小舅做活快,一天要顶别的篾匠两三天的进度,所以非常受欢迎,被远近几十里请去做一些背篓、篮子之类的农具。但更神奇的是,他的象棋水平一时无敌。在完成一天工作后 ,请他做活的主家附近邻居,常常有人慕名而来,挑灯夜战,因为小舅听不见,不知道别人有时一大堆人商量,而他孤军奋战,但也许在无声的世界里会更简单面对一切,那些战局不断刷新着他的传奇。而这种传奇,又反过来促进他的生意。也许,那些看似正常人的好奇和不甘早已身不由己,而他,其实只是专注的在做好一件事而已。
也许是翻看了我一年级的书,也许是路过学校时留心了启蒙老师教汉字的象形比划,总之小舅居然学会了几个汉字。他会写出自己和亲人的名字,会写他一天的工钱是多少,会看日历。十几岁的小舅成为乡里闻名的能人。甚至有人预料,他将来不但会讨到媳妇,而且会是能说会道的好媳妇。
小舅攒钱盖了新房子,配了家电,骑上了摩托车,穿上了比很多健全的人还时髦的服饰。每逢我和弟弟开学,他总会找母亲给塞一些钱,每逢农忙他就过来给我们家里下地干最重的活。这种支持,我们无法表达谢意,他默默的来,憨憨的笑,穿透岁月静好,让我懂得生命中的有些美好和厚重,其实无以言表。
后来,我就上了中学,一个礼拜才能回家一次,再后来进县城上了高中,一学期才能回家一次,就这样慢慢的只能与小舅偶尔相见。我从童年慢慢长成青年。而小舅从少年慢慢步入中年。一个为梦想,一个为生计,彼此间拉开了距离。直到我后来终于进了长安城,这一转眼 ,又是17年。
听说小舅中间又自学成了出名的木匠,因为农村到处都在装修新楼房 ,换新家具 ,木匠需求更大。再后来,他又自学了泥瓦匠,给很多旅游景点做活。然而他却没有讨到媳妇,至今仍是一个人。
今天下午,我就那么郑重的聊着平生最与众不同的一次微信,没有文字,没有语音,只有一张张图片。小舅发来他的近照,我给他发过去我的;他拍视频发来自家院子的里里外外,我给他发我的办公室和书画桌;他给我发他新种的盆景,我给他发今天新抄的心经;他给我发他的泥瓦工具和景点作品,我给他发我经营的产品;小舅居然给我发来大表情包~你好棒!然后直到我给他发过去天天象棋的截图~业余5-1,然后小舅很直接发来文字:中国象棋,天天象棋,张本厚。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 ,他也有app,可以像二十多年前那样相邀一战……
晚上,跟几位好友在荣民四楼聚餐,席间小舅突然发来视频聊天,镜头里明显显老了,但依稀是当年模样。朋友们不知道小舅听不见 , 也说不出,却都礼貌的招手问好。我看着视频里那憨憨的笑容,彼此间没有一句话。
生活常常是如此意外,生命却是如此神奇。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观照自己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开拓美好的世界。却总想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最真实的?
我们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昨天,却可以认真经营美好的明天。哪怕明天也变成无可奈何的今天,我们仍可以期待奇迹降临的后天。幸福一直都在前面,后天更好!有时候,那些满世界看来不可思议的坚持,只需要多一点专注和简单。
总有一种笑容,哪怕不在眼前,也一样可以照亮前路漫漫。总有一种声音,哪怕我们听不见 ,却胜似任何澎湃的呐喊。总有一种语言,哪怕我们说不出,却代表着生命最有力量的舒展!
2017年10月12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