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墉
人物表:
松泉:山村里的一个普通的农家孩子。故事开始时,他只有十岁。
黎洁:二十一岁,高考恢复后两年考上师范学校,青溪小学的老师。
江大元:一个山民,三十多岁,松泉的父亲。
石大伯:五十多岁,清溪村的村长。
满香:三十来岁,松泉的继母。
蔡竹生:当地的”赤脚医生“,二十四五岁。
顾云莲:下乡知青,原村小学的赤脚老师,松泉的生母。
狗狗,牛仔,虎仔,江凤丫,江沟时:青溪小学的学生。
哑母:江凤丫的母亲;爷爷:江凤丫的爷爷。
雾霭沉沉的群山,蓊蓊郁郁的参天古木。
一个小小的山村,炊烟袅袅。
长长的溪水,浓密的莽莽林海。
又一个小小的山村。
层层梯田,细小的水流,
一丘丘补丁似的田块。
镜头掠过无数个炊烟袅袅的村庄,无数座葱葱郁郁的山峰。
镜头缓缓地似乎很偶然地停住了——
群山环抱的山村,风景秀美。
一弯清溪,从村旁流过。
清清的溪水里,倒映着蓝天、白云。
字幕:1981年
一个十岁的男孩匆匆晃过。急速跑动的双脚。
画外音:那时候,我十岁,正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突然,我的张老师,山村小学唯一的一位老师,调走了……
长长的青石板路,层层石级向山顶延伸。
山顶上一座凉亭。
男孩松泉倚着亭柱向山下眺望。
山下小路弯弯,像一条青色的飘带。
飘带上,走着一个女子的背影。
背影越来越小,变成小小的黑点。
松泉失望的眼睛。这是一双过分成熟的眼睛。
长长的溪水。
歌声,也像流水一样流来——
歌词:
我是一条小小的溪流,
日夜奔腾快乐唱歌。
映着白云,映着阳光,
白云像那远航的风帆,
梦想是那奔涌的碧波
向着大江,向着大海……
渐渐显现的字幕:会唱歌的溪流
深沉的音乐,长长的山道尽头。
松泉缓缓移步的背影,他的双脚停住了。
一座古老的祠堂。
横额上的题字:青溪小学。
松泉凝神注目。
几双小脚渐渐地围拢来。松泉察觉了,转过身来。
一个后脑勺拖着麦穗似的小辫子的孩子,感伤地说:松泉,张老师不回来了吗?
孩子们的声音:“听说是他男人把他调走的。”“她男人好本事!”“那当然,当官的。”
“下学期…下学期我能念上书吗?”小辫子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响着。
松泉一直没有说话。不断地眨着眼睛,猛地,他转身跑了。
.一幢青砖瓦房,竹篱笆围成的小院子。
松泉的父亲——江大元。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山民,身材壮实。挑着一担满满的稻谷,走进了院子,他放下扁担,朝屋里喊:泉泉。
妻子满香,不满地走出灶间,掸了掸身上的柴灰,不满地说:一天没回家。不晓得中了什么邪?
江大元狐疑的眼睛。
淙淙的泉水,流过一片篁竹林。
林中有一块青石墓碑。墓旁坐着松泉,他在想什么。
镜头缓缓移动。墓碑上镌刻的题词:顾云莲之墓
松泉的眼睛:木然、痴呆。
溪水静静的流淌,流水里渐渐出现了顾云莲的身影。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她秀美端庄。一双充满期望的眼睛,流露出慈爱,也显示出坚毅的神色。
画面渐渐模糊,顾云莲的声音渐渐传来……
在现在的松泉家门前。顾云莲坐在青石凳上,六岁的松泉依偎着妈妈。听妈妈讲着什么。
“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蓝色矢车菊的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又是那么深......”
绿柳依依的小溪边,萦绕着顾云莲动人的声音:
“美丽的小海公主。就住在那深深的大海里…..
松泉眨巴眨巴的眼睛,凝住了。
晚霞绚丽。顾云莲的声音,融入了片片云霞里。
“有一天,小海公主的老祖母说,等你十五岁的时候,我就许你浮到海面上去……”
山村小学的教室里,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一双双凝望的眼睛——孩子们的眼睛。
“那时你们可以在月光底下,坐在石头上面,看巨大的船只在你们身边驶过去,你们也可以看到树林里和城市……"
顾云莲在讲台旁边动情地讲述着。
伏在窗台上聆听妈妈讲故事的松泉。
一双入迷的眼睛。
翠竹夹护的青石板路上。
顾云莲牵着松泉的手缓缓走着。
映着霞彩的野花缓缓地从她们身边移去。
顾云莲含笑的脸,松泉询问的眼睛。
松泉说:妈妈,我能看见大海吗?
顾云莲肯定地点点头。
松泉说:我也要到十五岁吗?
顾云莲点点头说:"对!等你读了好多好多的书,等你上了中学,妈妈带你去看大海,看一望无边的蓝色的海……”
山道的另一头。
大元扛着犁,赶着一头水牛走来。
松泉飞快地迎上去,快乐地说:"爸爸,妈妈要带我去看大海……”
落日含山。
山道上,一高一矮的两个人的背影。
松泉的声音:张老师也走了,我读不了书了。
大元的声音:不,石大伯说会有新老师来的。
松泉的声音:真的?新老师像谁呢?他跟张老师一样吗?
大元的声音:一样…也不一样。
松泉:那跟妈妈一样吗?你说呀。
清晨,高高的后山岩 ,弥漫着洁白的云雾。
一个小小的身影,屹立在山道口。
路旁放着一担已经装好的木柴。
松泉的眼睛眨巴眨巴。
飘带似的青石板路。
远方,白云蒙蒙……
清清的溪水边。
一群孩童,在水里戏耍。
岸上。
扎着小辫子的狗狗,“她”羡慕地看着水中的顽童。
一个顽童,从水面浮出头来,一手抹脸。高兴地说:“捉住了,捉住了。“”他手中举着一条花石斑鱼。
石斑鱼的花纹,映着阳光是那样的美丽。
孩子们”轰”的一拥而上,溅起一阵雪白的水花。一片叽叽喳喳的抢夺声。
松泉提着一篮满满的猪草,走过溪水边。
光头顽童——牛仔叫道:松泉,快来呀。
松泉像没有听见。
圆头顽童——虎仔说:人家松泉,可有出息了,跟狗狗一样。不敢脱裤子,他也是女生了!
顽童们哄堂大笑。松泉猛地站住了,放下篮子。瞅着水里光头、圆头,以闪电般速度甩掉衣服,脱下裤衩,“扑通”一声,跳进溪水里。
孩子们欢乐地潜水而逃。但松泉终于抓住了谁,从水里面提起来一片耳朵,原来是光头牛仔。他被赤条条的揪出水面连连求饶。
岸上的狗狗笑了。
松泉放下光头,招呼说:狗狗,下来,莫怕。
小辫子摇摇头,胆怯地看了看对岸。
对岸。
水车吱吱,哗哗的水声。
沉重的的声音,碾米房内。水车驱动着一排排石椎,正在啪嗒啪嗒舂米。米糠像细雪点点扬起。一双手上下翻动着石舂中的稻谷,一上一下的石椎似乎时时要砸在他身上一样。
一个有五十岁左右的汉子,浑身糠灰,像一个花甲的老者。他就是狗狗的父亲。
筛米柜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在筛米,头上包一块蓝底的格子土布头巾,额前一绺黄黄的仿佛被火烤焦了的头发,一张憔悴、淡黄的脸颊,她不时紧张地向外看着什么。
透过窗棂,只见溪岸上的狗狗。
狗狗的母亲,走出碾米房,呼叫着:狗狗,回家噢,回家吃饭啰!
溪岸上,狗狗不情愿地转过身来,缓缓的回头走着,隐隐传来沉重石椎杵谷的声音.
松泉上岸,穿好衣服,沿着青石板路默默地向村口走去。走着走着,他停住了。
石大伯挑着两只小巧的便桶笑眯眯迎面走来。
松泉:大伯,你去哪儿呀?
石大伯说:跟我走,就知道了。
松泉忽然想起了什么,快乐地说:老师来了?
石大伯脸上漾开了笑容:算你聪明。
松泉抢着接过担子,搁在肩上试试。
石大伯拍拍松泉的肩膀,说:你都可以挑了,老师也挑得起了。
石大伯:新老师要来了。走,我们先去学堂里看看还有哪些需要的。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沿着青石板路走去。
青溪小学所在的祠堂后面的茅房。
石大伯在厕所外面铲草,平整路面。
松泉在撒石灰。
拐角的一堵墙旁,摆放着那两只新做的便桶。
松泉:大伯,老师到底什么时候来呀?
石大伯: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开学前准到。
雨,绵密的雨。
泛着青光的石板路。
松泉穿着蓑衣,赤着脚,痴痴地立着。
雨中的山道。
原野,空无一人。
松泉家。
桌上的几碗素菜,满香端上一碗冬菇,一碗蒸蛋羹。
松泉狼吞虎咽,大元看了看儿子,筷子停住了。
满香说:没有人抢的,别噎着。
松泉瞥了继母一眼 放慢了速度,一会儿又恢复了原状。
"松泉!"传来了狗狗的声音。松泉抬起头,看见了狗狗。
狗狗说:"老师来了。
松泉一怔:老师?
一双筷子甩在桌上。
一双赤脚在村道里跑着。
一双双赤脚在村道里奔跑着。
远远的,青溪小学古老的祠堂。
远远的,收工的山民停住了脚步。
远远的,几个衣着干部模样的人走在青石板路上,走在后头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
年轻的姑娘渐渐走近了,她二十一岁,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一双抑郁的眼睛,神色黯然。她就是新来的老师黎洁。渐渐地,黎洁的步履像凝住了。
她失神地望着:空荡荡的草坪,古老的祠堂教室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剝落的墙壁,挂着蛛网的窗棂。
黎洁的眼睛:委屈,含怨。
祠堂内,乡文教站张干事在桌子上放下一摞书。
石大伯指着教室,张干事环顾校舍。
张干事说:老村长,黎洁同志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可能一下子不适应山区生活,希望能够多多帮助她,照顾她。
石大伯说:张干事,你放心。我们山里人不会亏待黎老师的。说真心话,听说下半年有老师了。大家都盼着呢!最苦的还是那班仔哩,天天盼啊盼啊的,多少回跑到村口,还有爬到山口的……
张干事点点头:山里的孩子盼着老师啊!
张干事转身招呼黎洁:小黎,来,你住在这里,原先张老师的住房。
靠近大门隔开的一间房,一张老式木床,一张简易桌子,一张靠背木椅,还有一个白杉木书架。
黎洁不吭声,放下行李。
张干事压低声音:小黎呀,既来之,则安之吧。经过锻炼,等有了适合的机会,我一定考虑让你到镇小学。
黎洁沉默不语。
祠堂后面。
石大伯指着一处简易茅房,和黎洁说着什么。我们可以看见有两只新便桶在茅房的一侧。
石大伯又带黎洁走进厨房,帮着整理锅灶,清洗水缸,又把靠墙的柴火理好。
石大伯好像想起了什么,对张干事说:黎老师的日常的蔬菜,暂时由大伙接济着。原先张老师有块自留地,我会叫人带她去整理的。
石大伯忽然发现了趴在窗棂上凝望的松泉,招招手说:松泉,来……
松泉进了屋。
石大伯说:松泉,快点来帮黎老师打扫打扫。还有,黎老师的菜地你有空带她去看看。
松泉咧开嘴,笑了,说:我知道了。
张干事说:小松泉呀,又长高了。
松泉答应一声,手一招,窗外跑来了几个小鬼头。他安排他们扫厨房地,抹桌子;自己却进到厨房拿出两只小水桶,找出扁担,熟练地挑担走出。
这一切吸引了黎洁的目光,这孩子的指挥能力和号召力不由让她产生了一种好奇。她的目光跟随松泉往外看去。
松泉走到溪边的青石板埠头,放下水桶,用手在清水里抹着桶沿,洗干净,荡开水面,用手把水桶浸入水里,又用劲一提,一桶水就稳稳搁在青石板上,接着又是一桶。
松泉稳稳地挑水走来,走进厨房。黎洁忙跟着走进厨房。
厨房里的小水缸满了,清亮亮的水晃动着。
看着额上冒着汗珠的松泉,黎洁掏出手绢,正要给他擦汗,松泉用手一抹:不用,谢谢老师。
黎洁眼睛一闪,心里说:这孩子很有礼貌啊!
石大伯说:这孩子可聪明了,有老师教的话,一定会有出息的。
张干事回忆地说:顾云莲老师,离开我们算来有三年了。
黎洁的眼睛一闪,注意地听着。
松泉拿来一只小木盆,盆里放了块丝瓜筋和抹布,又从水缸里舀了半盆水。转身走了出去。
黎洁不解,也跟着松泉走出厨房。
松泉又走进黎洁放行李的房间里。黎洁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要用水擦洗桌椅。
黎洁开口了:松泉,我来吧。
"哧“划火柴的声音,一盏煤油灯点亮了。张干事也一起忙着搬桌椅,石大伯也张罗着搬动木板床洒水清扫,张干事指着松泉的背影对黎洁说:松泉的母亲原先也在这里教书的……
黎洁眼睛一动,说:现在呢?调走了吗?
张干事看看松泉,摇摇头,压低声音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黎洁疑惑的眼神。
张干事说:这所小学,上学年有三个年级,有十三四个学生。新学期还要接受新生,就有四个年级的学生了。这是个自然大村,还有些分散在旁边村落的散居人家。乡文教站马山要开展入学率登记,不能让适龄孩子失学,所以,你的任务是很艰巨的。因为张老师的调动,生源不很稳定,如果安排学生到镇里去上学,交通又很不方便,村民的负担也增加了,再说镇里小学也是人满为患……
松泉家。
满香在灯下缝衣裳。
大元翻着一本《植保手册》,不时抬头看着门外。
满香说:这仔,不管你对他怎么好,就硬是不肯……
大元说:不肯什么?
满香说:你说呢,不肯什么,不肯叫一句妈妈。一天到晚就不晓得落屋。
她忽然不说了。
门外走来了松泉。
松泉悄悄地走近父亲。
大元问松泉:老师说什么时候开学呢?
松泉摇摇头:爸爸,老师怎么会哭了。
大元一怔,眼一闪,叹了口气说:那是不习惯!从城里来不容易。
大元接着说:听说老师家住县城,原来想分配在县城小学,可是下面更缺老师,就想分到镇小学,没想到却又分到我们村小学来了……
满香停住了缝针说:当初云莲不也是从城里来的吗?
大元回忆地说:她也哭过鼻子…只是后来才习惯的。
他看了松泉一眼,没有再说下去,说:松泉,早点睡吧。明天帮老师砍点柴去。
松泉眨着眼睛望着爸爸,不满足地走到厢房里。
月上竹梢。
青溪小学内。黎洁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在想些什么。
窗外是水样的月光。
水一样的月光。
松泉的小屋里,他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照片。
照片特写:妈妈——顾云莲的半身照,明亮的眼睛里充满着希望与期待。
照片幻化出下列画面:
松泉依偎着妈妈跟前,妈妈在说着什么。
妈妈在教室里讲故事。
妈妈牵着松泉在长长的青石板路上走着。
妈妈化成了黎洁的模样走着。
长长的溪流水。
水一样的月光。
渐渐熟睡的松泉,发出了梦呓般的微笑……
远远地,传来一阵阵风声。
远远地,林涛如万马奔腾。
青溪小学内。夜。
黎洁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她仿佛听见老虎的长啸,看见了一对灯笼般的眼睛。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幻觉消失了。
林涛声声,渐渐远去。
黎洁翻了个身。一开眼,脸抽搐了一下。
房梁上一只大老鼠,探头探脑地向下张望。
黎洁尖叫一声,翻身坐起。大老鼠吓得头一缩,溜走了。
黎洁只觉得心怦怦直跳,心有余悸地偷眼望着窗棂。
窗外,水一样的月光。
水一样的山林。
万籁俱寂。
淡淡的晨雾。
三三两两的孩子向学校走来。松泉背着书包,提着一只竹篮。孩子们围拢来,其中有牛仔和虎仔。
牛仔说:松泉,你到镇上去吗?
松泉说:我爸爸让带给老师的。他说,老师从城里来不习惯。
他掀开篮子里的盖布,露出了鸡蛋,白菜、萝卜。
虎仔说:松泉,老师喜欢我们吗?
松泉说:老师当然喜欢学生,跟我妈妈一样。
他走进祠堂,孩子们紧紧跟上。
他们走到黎洁的住房不远处站住了。
牛仔眼尖:老师走了。
松泉眨着眼睛。
房门的铁环搭上了,挂着一把锁。
山镇小学校门外。
黎洁望着校内,她的眼圈有点发黑,这是失眠的印记。
眼前是雪白的墙壁,整齐的教室,不远处还有干净的公共厕所。
几个老师挾着讲义有说有笑地交谈着走来。
黎洁似乎怕见熟人,转身正欲离去。有人喊她:黎洁!
一个姑娘迎面走来,黎洁认出了来人:小玉。
小玉说:黎洁,你怎么回来了?
她打量着黎洁。
黎洁的布鞋湿漉漉的。
黎洁无可奈何地说:不知哪辈子造了恶,让我分到那里去。那么大的老鼠,吓都要吓死。同是一个班毕业的,命也有好坏。
小玉说:你看,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黎洁。
黎洁接过一看,神色一变:要你到长溪村去。
小玉说:他们说下面村小学缺人。这里老师已经超编了。我怎么这么倒霉 ?白读了两年的师范。中师生,不吃香。
小玉说:听说,师专师院毕业的县里抢都抢不到,还是要读大学。
黎洁说:读大学?
小玉说,我想好了,混两年抽空复习,将来对口考大学,毕业后至少会分配到县城去,省得钻山沟。
黎洁的眼睛一闪。
傍晚。通向山村的青石板路,曲曲折折。
黎洁缓缓地走着,显然有点疲倦了。山岭上,层层石级自上而下,远看像一匹瀑布。黎洁缓缓的拾级而上,渐渐走到山岭上,突然,她站住了。
山顶上的凉亭,松泉和一群孩子们,眼巴巴地望着他。
黎洁欲言又止,一双双无言的眼睛。
沉默,长久的沉默。
山涧里一股细小的溪流,在淙淙流淌,溪水映着绚丽的晚霞。
晚霞把一丛丛野菊花染得格外艳丽。
彩霞辉映的青溪小学的厨房里。
松泉把篮子里的菜蔬,放在厨房的案板上,鸡蛋放进碗橱里。
黎洁有点不好意思,也许是被山里人的淳朴打动了,她说:松泉,傍晚放学带我去村里安排的菜地看看吧,我也要学会自力更生!
松泉点点头:好!
一只手拿起了讲桌上的摇铃,“叮当叮当”上课的铃声响起来了。
教室里,黎洁在上课。
一双双注目的眼睛。
松泉眨着眼睛,眼里透出好奇,新鲜感,更有快乐。
黎洁手执教鞭,指着黑板上的中国地图,讲解着:这是长江……这是黄河……
松泉举起右手,站立起来问:黎老师,我们村的青溪河在地图的哪里呢?
黎洁摇摇头,说:它呀,是一条小小的溪流,太小了。
松泉歪着头,说:可是它也是在不断地流啊!
黎洁怔住了,抬眼看着松泉。
松泉的眼睛透出聪明也含着疑问。
黎洁沉思了一会儿,笑吟吟地点点头:是的,它也在流,同很多很多的小溪流汇合在一起向大海流去。
松泉微笑的脸。
孩子们放学了。他们背着小书包,走出祠堂,蹦蹦跳跳,像放飞的小鸟。
松泉没有走,他留了下来。
黎洁奇怪地问:松泉,放学了,你怎么不回家?
松泉说:黎老师,我带你去菜地看看。
黎洁才恍然想起早晨说的话,不由轻轻地抚摸着松泉的肩膀:哦,我差点忘了。
村口的两畦菜地,野草丛生,但还是看出当中有几棵辣椒,上面有些零星的辣椒,辣椒虽然红了,但由于很久没有浇灌,有点像辣椒干了。一畦地块上,青草茂盛,黎洁拿着锄头要全部铲去。
松泉说:别铲,这里还有些红萝卜和韭菜呢?
松泉快速用手拔去杂草,于是,韭菜和萝卜的叶子露出了真容。
黎洁仔细分辨,才发现自己错了,她惭愧地笑了,坦诚地说:我没有种过菜,在家里都是菜场买的,以后你可要教教老师哦。
松泉快乐地笑了,点点头。
夜里。狗狗的家。
狗狗不快地走进屋。
母亲在灯下缝衣,见孩子不高兴,问:怎么了?
狗狗:阿娘,我要上学。
母亲:老师不是不教一年级吗?
狗狗央求道:阿娘,你去求求老师吧。
母亲叹了口气。
屋子靠门口的一角,狗狗的父亲在默默地吸着竹烟筒。
松泉走进屋,给狗狗一本书,说:这是我爸爸买的,送给你。
溪边的青石板埠头。
黎洁洗好衣服,放进脸盆,立起身来,望着清粼粼的溪流。
林间草坪。一群水牛黄牛在恬静地吃草。
松泉在放牛娃中间,正用石头在地上画着地图,说:知道我们中国有哪些大河吗?喏,这里是长江……这里是黄河……
小辫子狗狗晃着萝卜头似的脑壳问:那我们村的青溪在哪里呢?
松泉说:它是一条小溪流。
他的眼睛看见了什么。
黎洁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静静地在不远处凝望着。
小辫子胆怯而又乞求地望着松泉。
松泉站起来,向黎洁走去。他低低地喊了声:黎老师。
黎洁的眼睛闪出疑惑。
松泉鼓起勇气,说:黎老师,多教一个班吧,让狗狗也上一年级。还有,野猪坞有三户人家,也有两个要读一年级的……
黎洁注意的看了看狗狗,随口说:这个小女娃真像小萝卜头。
放牛娃“轰”地一声笑了,说:老师,狗狗是伢仔,不是女仔!
黎洁才恍然发现自己看错了,有点尴尬地笑了。
狗狗说:老师,我七岁了。松泉哥跟我一样大的时候…就读书的。
黎洁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她的脑海里响起了张干事的话:新学期还要接受新生,就有五个年级的学生了。这是个自然大村,还有些分散在旁边村落的散居人家。新学年度乡文教站要开展入学率登记,不能让适龄孩子失学,所以,你的任务是很艰巨的。
她侧转身,久久地凝望着不远处那条细小的溪流。
溪流在不息地欢歌……
山道上,松泉领着黎洁往山坞里走。
走过一座简易的木板桥,桥下流水潺潺。
又走过一片竹林,传来了一阵阵鸟鸣,隐隐约约可以望见有几户人家的房屋,门前的晒谷坪里,有两个孩子在玩耍。一个孩子嘴里含着小竹哨,拉动活栓,发出了悦耳的鸟鸣,啊,鸟鸣声是从他们手里的竹哨里发出来的。
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这几个孩子,吹着口哨。有些背上还背着小孩子。黎洁走到他们跟前。孩子们看到松泉,都纷纷围上来。黎洁饶有兴趣看着一个孩子手上的竹哨子,说:吹得真好听。
一个女娃子回答说:你是老师吗。
黎洁点点头,拉着她的手问:你们想不想上学?
女娃说:我们家离学校太远,阿娘不放心,怕林子里……
一个放牛娃调皮的插嘴说:怕林子里有鬼。
孩子们哄的一声笑了。女娃子红着脸摇摇头说:不是。是怕豺狗。
黎洁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家里有人吗?
女娃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叫江凤丫,我阿公、阿娘在家。
边上的放牛娃又插嘴说:她叫疯丫头。
又是一阵笑声。
黎洁开始注意这个放牛娃了,问:那你叫什么呢?几岁呢?
现在轮到放牛娃紧张了,他摇摇头不肯说。
江凤丫不依不饶地抢着说:他叫臭狗屎。
顿时笑声一片,放牛娃脸白一阵红一阵。
黎洁不解:臭狗屎?
放牛娃说:她在放屁,我叫江沟时,我娘说她是在门前水沟里洗菜时生下我的。
黎洁明白了,说:走,带我去你们家看看吧。
江凤丫家。
一位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后生蔡竹生正在给凤丫的爷爷针灸,他的右手在爷爷小腿上捻动着银针,一会,取出三枚银针,站了起来。
江凤丫领着黎洁走进门来。
江凤丫喊了声:阿公,学校的老师来了,我可以上学了。
黎洁注意到老人的腿脚不便,左腿有些异样。
黎洁眼神看着蔡竹生问凤丫:这位是?
凤丫说:是蔡医生。
蔡竹生自报家门:我叫蔡竹生,是清溪村里的赤脚医生,我也是住在野猪坞的。你是新来的老师吧!
黎洁微笑点点头:哦,蔡医生。
蔡医生说了声“老师,你忙”,腼腆却不失礼貌地点头背着药箱离开了。
黎洁也含笑点点头。
从灶间走出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容颜憔悴,显得苍老。江凤丫对她比划着什么,她转过身,笑了笑,默默地看着黎洁。黎洁明白了,江凤丫的母亲是个哑巴。
松泉在黎洁耳畔轻轻说:凤丫的爸爸前几年在煤矿井里做小工被压死了,家里的事情都是她妈妈做的。
黎洁闻言,脸色沉重,轻轻地拉过江凤丫,没有想到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居然有着让人同情的家境。
爷爷说:我也想让凤丫读书,可是她们几个只有七八岁的女仔要走那样远的山路,不放心哪!尤其是下课回来,不方便。现在还好,到了冬天天黑得早,怕不好走。
黎洁想了想,说:这样吧,孩子们来上学。中午饭在学校吃,下午放学我送你们回家。
早晨,村头的菜地。
黎洁浇菜完毕,收拾好一旁的一竹篮白菜,几根萝卜。她挑着一担空便桶,缓缓往回走,不时有村民和她打招呼。
她缓缓往村祠堂走去。
青溪小学。
两个教室。黎洁从一个教室走出,然后又走进对面的教室,拿起课本开始讲解,孩子们低头写着什么。
接下来,她又走到后面的厨房。坐在小凳上,对着灶口,划了根火柴,熟练地点燃早已架好的柴堆,右手拉起风箱。
灶火正旺,映红了黎洁的脸庞。
她掀起锅盖,锅子里篜底上有三个瓦罐,里面的米饭冒着热气,旁边还有几碗菜。
黎洁从厨房里走出。
教室里。
朗朗的读书声传来。
狗狗坐在前排,还有江沟时,江凤丫。狗狗认真地看着老师,他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
黎洁在黑板上写字。她转过身来,眼睛望着狗狗,亲切地说:戴春根……戴春根。
狗狗毫无反应。
黎洁指着狗狗:戴春根,老师提问,要站起来的。
狗狗说:不,黎老师,我叫戴狗狗。
黎洁说:不是跟你说要改一改吗。
狗狗说:我娘说不改的好。
黎洁说:老师说得不对吗?
她以鼓励的眼神望着他。
狗狗摇摇头,在老师目光的注视下,终于站了起来。突然他大叫一声:喔唷,又跌坐在凳子上。
黎洁大惊,走过来。
狗狗嘤嘤地哭泣。原来他的小辫子被一根细线绑在凳角上。
黎洁目光一扫:为什么要欺负新同学。
后排的虎仔站起来:老师,狗狗讲迷信。
狗狗摇摇头说:我不迷信,这是我妈妈接的。
黎洁轻轻地拍拍狗狗的肩,帮他解开细绳。
有着丛丛野菊花的溪水岸边。
黎洁和松泉边走边说。
松泉说:听我爸爸说,狗狗原先有两个哥哥,都是在出世不久的几年就生病…死了。狗狗的阿爷说名字取得贱,好养;还说让狗狗结一条小辫子,可以管住他,不会被鬼带走。
黎洁“噢”的一声,仿佛明白了什么。
松泉说:狗狗在家里,管得可严了,连到溪水里玩水都不肯的。
黎洁抬起头看着对岸。
水车吱吱,流水哗哗,沉重的杵谷声,在这偏远的山村,响着响着。
"通"的一声,黎洁惊醒过来。松泉已经钻进水里,一会儿,他浮出水面,手里举着一条鱼,说:黎老师。
他手一扬,鱼甩在黎洁的脚边活蹦乱跳。
鱼儿化为一碗清蒸鱼,旁边是一碗清蒸竹笋糊菜,一碗白菜。还有三个装着米饭冒着热气的瓦罐,
三双筷子在小方桌上的菜碗中交叉出现,听见了说话声。
“我吃饱了”“鱼真好吃!”
厨房里,黎洁和江凤丫,江沟时等人刚刚吃完午饭。
黎洁笑盈盈地起身收拾碗筷。
江凤丫抢着说:黎老师,我来洗碗。你歇歇吧。
江沟时忙着拿来扫把,清扫地上的鱼刺。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小黎。
黎洁走出厨房,只见张干事走进祠堂。
黎洁惊喜地说:张干事!吃饭了吗?
张干事:吃过了,石大伯家吃的。
张干事从挎包里掏出几本书递给黎洁:这是给你的。
黎洁搬过一条凳子急忙让坐,又倒来一杯热水。
张干事坐下,喝着水,关切地问:怎么样,习惯了吧!听说你已经开了一年级的课了。
黎洁说:人手太少忙不过来。下学年你还让我在这里吗?不是说是一个学年吗?
张干事说:安排的确有困难。目前老师很缺,等以后再分一个来就有伴啦。
黎洁发泄地说:人家都不肯来,为什么要让我来这里?我吃不消。
张干事说:慢慢的就会适应的。
黎洁说:我适应不了,语言不通又落后,现在不是插队落户那个年代了。
她的眼睛有点湿湿的。
张干事的声音:这里是很落后。这就需要我们努力工作。对于教师来说,重要的不在于什么地方,而在于发挥什么作用。
松泉拿着一把香椿兴冲冲地走到门口,听见对话停住了。
张干事说:这学期期末,全乡要进行一次语文,数学竞赛。这是对我们教学能力的检验。同时……
教室里。白天。
黎洁在上课。她拿着教鞭指着黑板:5+7=12 7+5=12
孩子们跟着念。黎洁擦掉数字写上。5+7=? ?+5=12
牛仔起立:五加七等于,等于十二。十二加五等于…十五。
隔壁教室里有学生,有人笑了。
黎洁皱起眉头脸上现出愠怒的神色。
松泉透过门缝看着,他似乎看见:
(闪回)顾云莲耐心地给孩子们讲解。
树林里的草坪。
松泉像个大人似的,手里拿着十二个野板栗。然后拿去五个,问牛仔:现在还有几个。
牛仔瞅了瞅,说:还有七个。
松泉又放回五个还有几个,牛仔眼睛扫视着板栗,很快就回答:十二。
松泉嘿嘿地笑了,他眨了眨眼睛。
一名邮递员走进清溪小学校内,从邮包里拿出一封信,喊了声:黎洁——
黎洁从教室里走出,接过信,瞥了一眼,没有急于打开,继续上课。
山道上。
放学了,黎洁送江凤丫,江沟时回家。
她们走过木板桥;
她们走到了那名叫野猪坞的小村落,已经可以看见晒谷坪了。
晒谷坪,有人在竹垫子上整理草药,他起身了,转过身来,原来是蔡竹生,他注意到了黎洁。
黎洁和孩子们挥手,也看见了蔡竹生。
黎洁礼貌性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黎洁走在木板桥上,是回村的路上。
蔡竹生对走来的江凤丫说:你们的老师真好,每天送你们回来,好辛苦的!
江凤丫点点头:黎老师可好了!她每天要上好多节课,上完高年级,又上低年级,还要为我们蒸饭......
蔡竹生: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夜,黎洁房间内。她在灯下读信。
小玉的画外音:小洁,看来我们想调到山镇小学的梦想是难以实现了。镇上的小学老师人满为患。要想离开这个山沟沟,唯一的希望,只能在自己身上。我们去参加高考吧。困难是很多很多,但是一想到我们的青春,我们的一生将会消失在这里,我们就会有勇气有力量。对于我们来说,在这里唯一的需要就是一条好的鉴定,好的评语……
黎洁整理书架,找出一本《高中数学复习资料》。目光凝住了。
闪回:
小镇上遇见小玉的情景。
黎洁说:读大学?
小玉说,我想好了,混两年抽空复习。将来对口考大学。至少要到县城去。省得钻山沟。
黎洁的眼睛一闪。
现实:黎洁翻开了课本,翻了几页,但又烦躁地放下了书本。
张干事的声音:这个学期,要进行一次小学语文数学竞赛,是对我们教学成绩的一次检验。
小玉的声音:我们需要一个好的鉴定,一条好的评语。
野猪坞,早晨。
江凤丫背着书包走出家门,蔡竹生背着药箱,出门。喊住了她:“凤丫,把这两包草药给你黎老师带去。”
清溪小学内。
江凤丫走进厨房,黎洁正在洗米。
江凤丫从书包里拿出两包草药,递给黎洁,说:黎老师,这是蔡叔叔叫我给你的。说你嗓子...每天上那么多课,给你泡茶喝的。
黎洁不解地接过,只见外包装上夹着一张纸条。
黎洁展开纸条,映入眼帘的是两行工整的楷书,上面写着:清喉舒咽茶,用热开水泡开。
江凤丫说:蔡叔叔说,是他自己采的草药。
黎洁感动了:凤丫,回头替我谢谢蔡医生。
教室里,白天。
所有的学生都在一个教室里。
黎洁:今天这节唱歌课,我来教大家唱支新歌《小小溪流》,还是同原先一样,我唱一句,大家跟一句,小小溪流,唱……
众:小小溪流
黎洁:叮咚叮咚
众:叮咚叮咚
黎洁的眼睛闪亮闪亮,孩子们的眼睛闪亮闪亮。
天蓝蓝,水清清
山野里回荡着孩子们的歌声。
歌声又转为读书声。
黎洁给三、四年级的学生上完课,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茶水,又走进一、二年级教室。狗狗在认真地练字,萝卜头似的脑壳后面麦穗似的小辫子垂着。
黎洁的眼睛扑闪着。
黎洁说:戴春根,到我房里来一下。
狗狗怯怯地站起来。
房间里。
黎洁说,戴春根,我们是新时代的少年,应该要有新的思想,不能再受封建迷信的毒害。
狗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黎洁继续说:你头上那根辫子,如果上面的人来检查,看到了会说我什么呢?老师帮你剪了吧。
狗狗不安地站起来,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辫子。他低下头说:阿娘说这是命根,剪了,就不好……
黎洁亲切地说:老师不是给你讲过吗,不能相信迷信吗,你不相信老师吗?
狗狗茫然。
铃响了,放学了。
孩子们三三两两地回家。
黎洁叫住了松泉:你陪春根回家吧。
松泉走到了黎洁的房门口,惊呆了。
狗狗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支麦穗似的辫子,呆呆地立着。
黎洁说:松泉,你和春根一道走,鼓励鼓励他。
狗狗突然嘤嘤地哭泣:阿叔要骂的,阿娘也要骂的。我不敢回家。
黎洁说:你就说老师让剪的。
狗狗不说话。
松泉想了想说:老师把辫子给狗狗接上吧。
黎洁一惊:松泉?
松泉说:先接上,过些日子。再对婶婶说没有辫子照样没有事情。狗狗就不会挨骂了。
黎洁赞许地点点头。
狗狗破涕为笑,但又马上想到了什么,说:那如果阿娘要给我梳辫子呢?
黎洁说:那你就说老师给你梳!
狗狗笑了。
狗狗家。
狗狗回到家中,母亲正在堂屋用细线穿辣椒。
狗狗喊了声:阿娘!
他转身欲走开。
母亲看着他说:狗狗,你过来。
狗狗脸色大变,不敢回应。
母亲说:你怎么了?这里有个红薯,刚热的你吃吧。
狗狗看母亲并没有发现什么。于是才放心地拿起了红薯。他啃了一口红薯。笑了。
第二天一早,要上学了。母亲张罗儿子吃饭,说:一边吃饭,我给你梳辫子...
狗狗有点不自在地说:不要,我来不及了,我到学校里让老师梳……
母亲奇怪地:老师梳?
狗狗:班上女生有人叫老师梳,我也叫她梳。
母亲“扑哧”一声笑了:这仔俚。
下午,溪水里。
牛仔和虎仔等一班小鬼在水中打水仗。
狗狗站在岸边。
牛仔招呼他:狗狗,快下来。
狗狗摇摇头:我不会。
牛仔说:我教你。
狗狗望着对岸。远处水车没有转动,他迅速的脱掉裤子跳进了水里,溪水里溅起了一片水花。
早晨。
山村小学,书声朗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教室里。
小辫子的座位空着。
黎洁皱了皱眉头。
青石板路上。
黎洁和松泉一起走着。黎洁说:春根妈妈是不是不肯他来读书了。
松泉摇摇头,突然他喊道:狗狗的阿爷来了。
村道上。狗狗的父亲挑着一担米走来,满身糠灰的他停下了。突然,看见了黎洁,放下担子,迎面走来。
黎洁迎上去:大叔,春根怎么不来上学呢?
狗狗的父亲一声不吭,走近来,他的脸色阴沉沉的,像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天空。猛地,他粗蛮地抓起了黎洁的手臂,举起青筋暴突的手掌,“叭”的一声,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黎洁脸上顿时出现了几个红红的手印。她下意识地捂住脸,委屈和莫名的泪水充满眼睛。
松泉像一条小牛犊猛地一窜,抱住狗狗父亲的双手,凶狠地说:不准打老师!不准打……
他的眼睛里顿时涌出了泪水。
长长的山道上,一双急速迈动的双脚。
黎洁背着行包,急急地走着,她的眼睛里依然满含委屈,怨恨。
遥远的山村传来了一阵阵呼唤:“黎老师!”
十几个孩子飞也似地赶过来。
山村里,石大伯挑着一担柴走来。
石大伯说:黎老师,你怎么就走啦?
黎洁转身放下背包,手里依然提着背包带,爆发地说:你们干什么要留我,我吃不消,我受不了……
她停住了。
江凤丫眼泪汪汪地抱住她。
松泉,牛仔等一班孩子转身在用手抹着眼角。
松泉的泪目,牛仔的泪目,
石大伯看着孩子们,很理解地点点头:黎老师,真是难为你了。
石大伯叹了一口气:我去狗狗家看看......
黎洁望着石大伯的背影,扫视着孩子们的泪眼,手上的背包带缓缓地松了下来......
夜色沉沉的溪水旁边。
一灯如豆,映在溪水里。水光隐隐,昏暗中,狗狗的母亲站在水边,像在寻找和等待着什么。
山野里弥漫着白色的雾气。
一声声凄凉的呼唤:狗狗,来归噢,狗狗,来归哟……
一声声呼唤,回荡着,是那样让人忧伤……
远远地,松泉呆呆地望着。
(闪回)教室里,一个孩子伏在课桌上。顾云莲见状,摸了摸她的额头。眼神一闪,探身抱起孩子走出学校,大元走来询问。
妈妈的声音:快请医生。
松泉的眼睛一闪。
满香悄悄地走来。
松泉回过头来说:狗狗它会好吗?爸爸为什么不回来呢。
满香突然一震,她疼爱地抚着他的肩头。说:你爸爸去镇上有事了,会回来的。
松泉说:阿…娘…,你想想办法吧,我叫你妈妈,我一定叫……
满香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远远地,那一豆小小的灯光,像游魂似地伴着凄凉的呼唤。
远远地,黎洁走出了学校的大门。
狗狗家的堂屋。香烟缭绕,一顶夏布蚊帐,掀起了一角。
狗狗昏昏沉沉的躺着,母亲紧紧的捏着那根细细的小辫子。
狗狗的梦呓:老师,我不迷信……老师…
堂屋正中。
一个巫婆正在跳假神,她振振有词的念着什么。
狗狗母亲哀伤的眼睛闪动着香火的光亮,泪水盈满了眼角。
房屋的一角。狗狗父亲依然在门口吸着竹烟筒,不时地喷出团团的烟雾。
这时候走进来石大伯,大元,他们瞥了一眼巫婆,走到床边摸了摸狗狗的额头。
石大伯说:老兄弟,伢仔发烧得不轻啊,要赶快请医生。
巫婆忽地一声:何方妖人,敢冲撞娘娘的仙气?……
狗狗父亲不搭理他们,转过头。
篱笆外。
黎洁站着,痛苦的眼睛。
山风摇动着门前的苦楝树,树上的枝叶发出的声音如泣如诉。
夜色沉沉。
长长的山道上,大元,黎洁拿着手电筒走着。
夜空里,一闪一闪的星星,好像是孩子的眼睛。
突然大元发现了什么。
远处的山道尽头,一支火把燃烧着,渐渐地越来越近。
黎洁的眼睛:惊讶,疑惑。
松明火把渐渐地走近了,原来是松泉举着火把,在火把的映照下,只见满香领着身背药箱的蔡竹生。
大元激动地说:蔡医生,谢谢你!亏得你,连夜赶来。
蔡竹生:是松泉,满香来请的,还是这孩子有情义啊。
松泉看到了黎洁,走上前说:黎老师。
黎洁回应:松泉!
黎洁望着蔡竹生,激动地说:蔡医生,辛苦你了,谢谢你!
她的眼睛里有两点光亮,那是感动的泪珠啊!
狗狗家
火苗四窜,煎药的瓦罐丝丝地冒着热气。
一双手把药汤碗端在手里。
狗狗母亲的脸容:紧张但渐渐透出舒缓。
黎洁的眼睛:似乎还看到了山道中的火把光亮。火把映照着松泉和蔡医生的脸,松泉的眼睛里有火把的光亮。
光亮燃烧着,变成了燃烧的朝阳,从山峦背后喷薄而出,霞光束束。
霞光映红了溪水。
青溪小学。
黎洁把孩子们集中在一起,说:同学们,今天我们学校的四位同学要去乡里参加知识竞赛,出发之前,我们唱支歌,鼓鼓劲吧。我起个开头,小小溪流…
孩子们的歌声:
小小溪流,叮咚叮咚。
穿过丛林,跃下山岗。
汇入江河,拥抱阳光。
一路欢歌,奔向远方……
歌声中:
溪岸上,黎洁带着松泉、戴春根、牛仔、江凤丫等走着。
长长的山道……
长长的溪流……
山区小镇的考场外。
松泉望了望操场上的黎洁,走进了考场。
戴春根,牛仔,江凤丫怯生生地走到了教室门口,回过头来。
松泉说:黎老师在看着我们呢!
远处,黎洁老师鼓励地点点头。
戴春根,牛仔,江凤丫的眼睛一亮,松泉向黎老师挥挥手,满怀信心走进了教室。
考场外。
小玉急急忙忙地走到了黎洁的身旁,问:你带来的那几个孩子还行吗?
黎洁说:我心里也没有底。
小玉说:我真担心,考得不好,人家会说,喏,普通小学都教不了。还想到县城教重点小学。还有要考师范学院,教学成绩的好坏是鉴定的本钱啊。
黎洁问:你复习的怎么样?
小玉说:看了一些书,希望如愿!你呢?
黎洁说:我怕考不上,记得那年考大学,不是这样的吗?后来改考中师才成功的……再说又没有时间复习。
小玉说:考大学是难考,可是不努力就没有任何希望。你不会动脑筋吗?只要有一种信念,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
黎洁说:我心里很矛盾。
小玉:人家现在瞧不起我们,把我们甩在山沟沟。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你知道吗?下学期还有人调到镇里的小学来呢!
黎洁的眼睛里露出怅然的神色。
青溪小学。
石大伯手拿一个小红纸包,走进教室,孩子们在翻书,黎洁在黑板上写字。
石大伯说:黎老师,听说咱们村里的伢崽考了前几名,大伙都很快活。这是村里发的,给学生买点奖品什么的。还有村里还准备给孩子们添置些打小球的桌子。
虎仔说:那叫乒乓球。
孩子们都欢呼起来。
石大伯说:对,乒...乓球。黎老师,这些年了,我们村没有出过一名秀才。就指望这班小鬼争气呀!
松泉的眼睛闪耀着喜悦。
黎洁也笑了,继而又收敛了笑意,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入夜,松泉家。
大元在堂屋里看书,满香在织草鞋。
屋内,松泉在看书。
满香说:你们爷俩要考状元啦。
大元嘿嘿一笑,说:听说老师也要考,如果考不好,都不让教书了!
一盏明亮的小煤油灯映着窗纸。松泉托着下巴,咬着铅笔,在想些什么。一会,他离开桌,房里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
村道里,走着松泉的身影。
松泉走近小学门外,窗棂里透出亮光。
明晃晃的灯光下,黎洁给松泉讲解着。
潺潺的流水声在暗夜里飘散。
黎洁端起搪瓷茶杯,喝了口水:明白了吗?
松泉点点头,脸上浮起笑容,无意中发现桌上的书——《高中语文复习资料》。
松泉问:黎老师,你也要考吗?
黎洁随口应道:嗯!
松泉说:考得不好,你就不能教我们了?
黎洁一怔,轻声说:...是的...
松泉默默地望了她一眼,懂事地说:黎老师,你看书吧。我以后不来问你了。黎洁一震,说:松泉,你有不懂的问题,一定要来问噢!
松泉无言地点点头,转身走出门去。
很远很远,他回过头来,似乎看见:
妈妈在灯下读书的情景。
黎洁在灯下读书的情景。
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窗棂里透出来的亮光……
秋天,片片落叶旋转着飘落在地上。
小学内,两个教室的孩子在静静地看书写字。
住房里,黎洁在写着什么,桌上摊开的书清晰可见《高中政治复习资料》,《高中历史复习资料》。
黎洁写着写着,发现钢笔没有墨水了,一边看着资料,一边习惯地用手摸索,碰到搪瓷茶杯,又意识到弄错了,笑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闪回:蔡竹生递过两包清喉舒咽茶的情景。
黎洁品着茶水味,陷入沉思。
低年级教室里,狗狗抬眼望着门外,不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到黎洁住房门口。
隔壁教室里,松泉在摇手止住他。
深秋的下午。
村道口,走来了松泉,他走到一家宅院的门口,喊了声:虎仔。
虎仔应声走出。不一会又见牛仔从村巷里走出,他们背着柴刀,担着畚箕,向山里走去。
山谷里,三人已经把一根根的杂树砍断,装在畚箕里。
松泉正拿着一根竹竿打着一棵野生板栗树。
青溪小学厨房里。
正在起身准备做饭的黎洁,听见了有人喊:黎老师!
黎洁探身向外张望。
松泉,牛仔,虎仔挑着柴担走近。
黎洁说:今天星期天,你们不在家看书,又砍柴啦?
松泉说:厨房里的柴火快用完了。
牛仔递过一只布包:黎老师,给!
黎洁打开布包:呦,毛栗子。山上打的?
牛仔说:是的。
黎洁拍着牛仔虎仔的肩膀说:真难为你们了。
松泉说:这些东西山上都有。
黎洁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以前张老师在的时候,你们也这样帮助她砍柴吗?
牛仔抢着说:村子里安排过家长帮她砍过柴。但张老师那时候没有同学在学校吃饭,也不像黎老师每天还要送同学回家。
虎仔说:石大伯说叫村子里的家长多照顾老师,说老师从城里来不容易,让老师一个人上山砍柴不安全,大家多分担一些,老师就会安心在这里教书了…..
牛仔说:可是,张老师还是离开我们村了…..
黎洁“噢”地一声,沉默了。
松泉说:砍柴都不算什么,这些东西都不值钱…..
黎洁喃喃地说:不,你们对老师的帮助是无价的。谢谢你们!
铃声响了,放学了。
黎洁要送江凤丫和江沟时回家。
松泉和虎仔迎上来说:老师,我来陪她们回去吧。节省时间,你可以多看看书。
黎洁感动,但随即又摇摇头说:这是我对家长的承诺,还是我来吧。
黎洁独自一人走过木桥,这是回村的路上。
夜幕降临。
在空旷的山野,无名的鸟叫声,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黎洁的眼睛里闪出不安的神色。
就在这时,山道里走来了两个人,喊着:黎老师!
黎洁的眼里闪出惊喜的光芒:松泉和他的父亲大元。
大元走近了,说:黎老师,以后放学别送学生回家了,这样不安全。
松泉说:让我来送吧!
黎洁说:不行,你还小。
大元说:这样吧,明天我跟他们的家长联系一下,叫他们提早在半路接一下,省得太晚不好走。
黎洁思索了一会,说:试试吧。
祠堂门外,已经有了乒乓球台,双杠,单杠这些基本的体育设施。
画外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随着镜头移动,只见孩子们在玩击鼓传花的游戏,一束用红绸带扎成的花结在孩子们的手中不停移动,鼓声停止。
花结停在江沟时手上,他站起来说:我长大了,要当解放军,我还想开飞机呢。
大家一起鼓掌:”讲故事!”
江沟时脸红了。说:我没故事,我讲不来!
原来这是黎洁在培养孩子敢于当众说话的能力。
花结停在江凤丫的手上,她站起来,大胆地说:我长大了,要当一个医生。我想给阿娘治病,让她能在夜里也能听见我喊她,我…还想…让阿娘能开口说话……
黎洁激动地点点头,不由自主鼓起掌来。
鼓声又响起来了,花结停在松泉的手上。
松泉站起来,说:我长大了,要走出山外,上大学,去学很多很多知识。还有要去看大海......
他走到场地中间,老练地说:我来讲个故事。
黎洁的眼睛:满意和赞赏。
“在海的深处。水是那样蓝,像最美丽的菊花;同时又是那样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又是那样深……
一张张凝神结想的脸。
黎洁的眼睛:惊讶,还有疑惑。
松泉的耳边,仿佛是妈妈的声音:"美丽的小海公主。就住在那深深的大海里……
幻觉:连绵的群山涌起了波涛,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蓝色的大海。……有一天,小海公主的老祖母说,等你们十五岁的时候我就允许你们浮到海面上去……
一条小小的溪流。
又一条小小的溪流,流过山涧,流过崇山峻岭……
掌声,孩子们的掌声。
狗狗说:黎老师,大海很好看吗?
黎洁说:是的,大海很美!
狗狗说:我十五岁的时候能看见大海吗?
他的眼睛里充满着美丽的憧憬!
村道上。
黎洁与松泉一起走着。
松泉说:我妈妈讲给我听的,讲了好多好多遍,还记下来了。
他从书包里抽出了一个蓝布包,打开一本蓝色的日记本。
黎洁翻开第一页:《海的女儿》映入眼帘。
一页页秀丽的笔记。
这是顾云莲亲手抄写的安徒生的童话故事。
突然 黎洁看到了什么。
日记本上的绿色的横线显现出绿色的秧苗线条。
画面:顾云莲的一手分秧,一手插秧,她的眼睛望着那纵横交错的田野。(定格。)
顾云莲在田里插秧,晕倒在水田里,山民关切地扶她上田塍边休息。(定格)
病中的顾云莲,一个村妇端着一碗面条走进房内。(定格)
石大伯抽着竹烟筒,在跟大家建议什么。(定格)
顾云莲走进课堂,激动地望着孩子们。(定格)
黎洁轻轻地读着:我要让山里人的孩子心灵充实……
她抬起头来,望着深远的天空,蓝天里飘着洁白的云朵。
松泉说:黎老师,我爸爸说,妈妈那个时候也想去看大海,可是......
松泉没有再说下去。
黎洁说:你妈妈是个好妈妈,也是一个好老师。
松泉说:我爸爸也是这样说的。
黎洁问:后来你妈妈怎么了?
松泉扭过头去看着遥远的山峰,很久很久……
早晨,黎洁走到厕所旁边,要去挑便桶浇菜,她呆住了。
两只便桶不见了。
黎洁四周看看,正待寻找,就见松泉挑着便桶进来,他的后面跟着牛仔。
黎洁不解地问:是你们?
松泉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情,说:老师,你的菜地我们已经浇过了。你可以有更多时间去看书了。
黎洁有点埋怨地说:你这孩子,老师有三天没有去菜地了,我也想看看青菜长得怎样了?
松泉笑了,解释说:我们想让老师有更多时间看书休息。
黎洁感动了,嘴唇翕动。
连绵大雨,山野笼罩在雨幕里。
山道上,打着雨伞送孩子的黎洁。
她们走到木板桥前,惊呆了,不知什么时候,木板被水冲走了,山涧里水流湍急,虽然不深,孩子们毕竟个子太小。
水势似乎在加大。
黎洁看看四周,雨幕中山野里空无一人。
她脱下雨鞋,卷起裤脚说:来,我来背你们过去。
江凤丫趴在黎洁的背上,黎洁小心翼翼迈下沟渠,水流不停地冲击膝盖,让人站立不稳。黎洁安慰地说:别怕,有我呢!
轮到江沟时了,他执意要自己走,被黎洁一把抓住。说:别不好意思,我是老师!
黎洁背起他,迈向溪水里。
雨似乎更大了。
江沟时举着伞,黎洁踩在水里的一块石头一滑,一个重心不稳,两人一起摔在水里,顿时,伞在水面飘,江沟时被急流冲向下游,黎洁不顾全身湿透,就向他扑去,牢牢地抓住他的手。
岸上的江凤丫急得大喊:快来人啊!
黎洁抱住江沟时,踉踉跄跄地走向岸边,又摔倒了。
远远地,有人扛着一块木板大步赶来,看见溪水里的黎洁,连忙丢下木板,跳下湍急的溪流,他是蔡竹生。他抓住了江沟时,回头喊:黎老师,我来了!
蔡竹生再次跳下水,抓住着黎洁的手......
雨幕……
青溪小学,屋内,黎洁躺在床上,她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了。
松泉在陪她,松泉的眼睛里透出担忧。
屋外。
大元和蔡竹生在交谈。
蔡竹生:浸了水,惹了寒气,驱驱寒气就好的。
满香煮了一碗生姜艾叶茶,从厨房走出,进屋,递给黎洁。
黎洁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满香说:说什么呢?你为孩子们这样辛苦!我做点这样的小事算什么?
你受到风寒了,明天休息一天吧。
黎洁摇摇头,声音沙哑地轻声说:不能停课的。
松泉说:我有办法。
雨过天晴,青溪小学。
两个班的孩子都在教室里,三、四年级的一个班在自习。
一、二年级班教室里,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松泉拿着课本在带读课文,俨然是个小老师,孩子们特别认真。因为他们要让老师放心。
而隔壁三、四年级班,黎洁在黑板上写着什么。然后她比划着,示意大家做练习。
手铃声响了,放学了。
青溪小学门口,黎洁与孩子们道别。江凤丫,江沟时立在一旁、
背着药箱出诊归来的蔡竹生走到黎洁身旁。
蔡竹生主动地招呼:黎老师,我正好顺道回去,你就别去了。
黎洁:我正要向你道谢呢!那天不是遇着你,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蔡竹生想起了什么,从药箱里掏出两包草药,递给黎洁。
黎洁不知说什么好:蔡医生,老是给你添麻烦,真不好意思。
“不客气,这些都是山上地里都有的,“蔡竹生指指一旁的江凤丫她俩,“你教学很忙,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黎洁:我送到山道口吧。
暮霭绕缭的山野。两人的说话声渐渐传来。
黎洁:这清喉舒咽茶,还真是好喝,嗓子舒服多了......
蔡竹生:胖大海,蒲公英根,麦冬......这些都是山里地里有的。
黎洁瞥了他一眼,忽然问:蔡医生,你是外乡人吧?
蔡竹生: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黎洁奇怪地问:好像我们这个村里和其他邻村,江姓,石姓,戴姓居多,蔡姓很少见到。
蔡竹生:是的,我的祖籍是外乡人,我父亲说,还是我曾祖父那一辈时逃难流落到这里,被当地人收留。最后就没有再走了。这里也缺少医生,我父亲说人是要懂得感恩的。
黎洁点点头,她的画外音(心声):山里人的确是淳朴的。
蔡竹生领着两个孩子离去,黎洁与他们挥手道别。
夕阳的余晖映照,是一幅美妙的霞晖图。
田野里,早稻长势喜人,稻穗沉甸甸的。
长长的溪流,淙淙歌唱。
早晨,上学的江凤丫提着一只小竹篮,走进学校。
黎洁从厨房里走出。
江凤丫把竹篮递给黎洁:这是我妈妈昨天到山上采摘的。
黎洁掀开上面的树叶,鲜红的杨梅让人垂涎欲滴。
黎洁:你妈妈真好,代我谢谢她。
江凤丫说:我妈妈不会说话,但是她知道你每天为我准备中饭,还要送我们回去。老师,你跟我妈妈一样亲!
江凤丫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两包草药,说:这里还有蔡叔叔给你的清咽茶。
黎洁似乎已经习惯了,含着笑,嘴唇嚅动着,想要说什么。
松泉家。
满香在料理家务,松泉在劈柴,突然,他举起了柴刀停在半空,看见了什么。
天空中飞来两只花喜鹊。
松泉的眼睛一亮,脸上流露出某种喜悦的神色。心里在默默的念着什么。
走出灶房的满香见状,奇怪地问:松泉,你怎么了?
松泉迅捷的回头,“嘘"的一声,手指着嘴唇,连忙止住。
两只花喜鹊盘旋着。慢慢地,最后落在门前的一棵树丫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松泉快乐地直往屋子里跑。
满香不解地问:你中什么邪了。
松泉说:喜鹊报喜啦,黎老师一定考得好,黎老师不会离开我们咯!
喜鹊登上了枝头,欢快的鸣声是多么悦耳……
县城某中学考场。
考生走出教室了,黎洁从校门口走出来。
她望着大街,鳞次栉比的楼房,微笑的人流。
黎洁的眼睛流露出轻松愉快的神色。
街上。
黎洁走出一家商店门口,正在把一大包东西放进挎包。
有人在喊她,黎洁扭过头。瞥见小玉迎面跑来,下意识地把挎包悄悄移到背后。
小玉走近,眼瞅着黎洁的身后:买什么啦?这么急!一出考场,就不见你的人影了。
黎洁一时搭不上话,有点不自然地要把挎包带扣好。
小玉眼尖,拽过挎包,就要翻包,嘴上嚷着:背着人,嗬,有隐私了?
黎洁见状,只好认命,笑着说:你就是个拦路打劫的,还敢背着你?
小玉解开挎包带,翻看着一大包毛线,夸张地又嚷道:银灰的哟,不是你平时的做派,那么多…乖乖,12支,呵呵,大男人呦,个子蛮高的嘛!给谁买的?从实招来!
黎洁微笑,面露羞涩,一边理着毛线团,排齐,塞紧,迟疑了一下:嗯...是一个熟人。别闹了,我还要…..
小玉不容黎洁再张口,说:走,到我家玩去,慢慢聊。
黎洁说:不了,我还要赶回去。
小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是放假了吗。
黎洁说:我还有事要办。
小玉有点失望:那么急?
黎洁:嗯。
小玉说:你好像变了一点。
黎洁说:我忽然感觉到山村也有可爱的一面。
小玉不敢相信地看了她一眼:你不会真是恋爱了吧!
黎洁的眼睛里闪过了什么,知道难以回避,点点头:是有那么一个人,不过......
小玉大吃一惊:你居然会找乡下人?
黎洁坦诚地说:他是乡下人,是一个好村医,也读过高中,字写得很漂亮的。不过,我还没有表态呢!
小玉:千万别做傻事。唔,他如果是高中生,叫他也去参加高考嘛!如果考上了,读书和生活会教你如何回答......
黎洁一脸真诚地点点头:我会的......
层层石级的山岭。
身背挎包的黎洁一步一级,轻松自如。
天是这样蓝,山林是这样美!
黎洁的眼睛一闪。
远处的山峰,浓云弥漫。
这是下雨前的预兆......
雨急骤地敲打地面,雨帘笼罩大山。
山中凉亭里。
身背挎包的黎洁眉头紧皱,望着蒙蒙的雨幕。
雨似乎有点小了。
黎洁正欲冲出凉亭,蓦地,她看见了什么。
一个披着蓑衣,赤着双脚的孩子,手里别着一把雨伞,急急忙忙地跑来。
她看清楚了,惊喜地喊起来:松泉!
松泉快乐地:黎老师!
黎洁疑惑地:你怎么知道我会今天回来?
松泉:妈妈让我到路上碰碰。她说,黎老师兴许会回来。真的就遇上了,给你伞。
黎洁感动的眼睛。
松泉:老师考过了吗?
黎洁下意识地点点头。
松泉:我做了好多好多的梦,我梦见老师考得最好。黎老师,你不会走了吧。上头不会调你走了吧。
黎洁一怔,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有点怅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雨似乎小了,零零星星的雨点声。
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在山道里走着。
松泉:老师,什么样的梦最好?
黎洁深有感触地说:能给人幸福和愉快的梦最好,最美!
松泉站住了,他问:黎老师,你经常做好梦吗?
黎洁不解地看着松泉。
松泉说:自从你来了以后我尽做好梦,我妈妈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黎洁的眼睛闪动着。
松泉说:老师,我多么想把我的好梦都给你呀。
黎洁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松泉说:老师,你怎么了?
树叶上的雨水滴着,滴着……
松泉家。大元提着一篮子菜回来。
松泉在院子里剖竹子。接过大元的竹篮,高兴的说:红蘑菇!爸爸,你在哪儿采的?
大元掏出纸烟说:叫你妈妈晚上炒一盘。
松泉说:给老师也端一碗去吧。
大元奇怪地问:黎老师放假了,她不是回县城去了吗?
松泉说:老师说我下半年要读五年级了。明年要考中学。她要帮我们复习功课。
大元:哦。
松泉端着一碗蘑菇菜。走进了小学,走近了黎洁的住处,他喊道:黎老师。
黎洁正在用竹针织毛衣,已经织了一小部分了,听见声音,停住了,走出房门。
松泉说:黎老师,尝尝山里的蘑菇。
黎老师说:松泉,这蘑菇怎么是红色的呢?能吃吗?
松泉:能,可鲜美了!我爸说,这是我们这里的特产。
黎洁:真的?!你们老是端好吃的给我,对我真是太好了......
松泉说:黎老师,你看过红蘑菇长在哪儿吗?一到夏天,下过雨,紫竹林里,就有一只只小蘑菇冒出地面,像一把把小红伞,可好看了......
黎洁听松泉眉飞色舞地叙述,微笑地说:是吗,那太美了!你改变了我在书本上读到的彩色蘑菇的看法.....
又是一个早晨,黎洁把毛衣快织好了,她把毛绒衣放在自己身上比划着,想象着穿者的高度,抿着嘴露出了笑意。
门外,松泉走了进来:黎老师。
黎洁应声说:走吧!
早稻收割的田里,沉甸甸的稻穗,镰刀闪过,一排排割下的堆放整齐的稻禾,一个山民站在禾桶沿角,扬着稻谷,用竹筛子筛着谷子,他嘴里吹出悠扬的口哨。一会儿,如同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操控着,山风呼呼地迎面而来,禾衣秕谷纷纷地吹落在地上。
松泉带着黎洁在田野上走着。
松泉说:老师,如果我写作文,可以写割稻子,打谷子,筛谷子吗?
黎洁点头,说:当然可以,这样写,更说明你爱劳动,这样的作文更有看头。
她的眼睛里也好像第一次有这种特别的新鲜感。
松泉说:老师,用口哨真能把风呼唤来吗?
黎洁说:你知道风是怎样形成的吗?
她低下头讲述着。
松泉认真地听着,是那样专注。
摇曳的山林,传来沙沙声;
山野里的小草,探出身子,仿佛也在聆听。
松泉的眼睛里出现了幻觉:
妈妈带着他走进竹林;
黎洁带着他走在溪水边……
妈妈的形象和黎洁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青溪小学校内,阳光明媚,黎洁正在竹竿上收衣服。
邮递员走进来,举着一封信:黎洁老师——
黎洁惊讶,接过信,脸上顿时飞起一片红晕。
她读着信,顿时涌出了泪水。
蓝蓝的天上,洁白的云朵……
长长的山道,层层的石级……
欢歌的溪水,美丽的远山……
黎洁走进山镇新华书店,在书架上选书。
她背着鼓鼓的挎包,走在回村的青石板路上。
长长的溪水岸边。
松泉兴冲冲地走着。
远处村道。
狗狗飞奔而来,大喊:松——泉——!
松泉停住了。
狗狗喘粗气:松……泉……黎老师。
松泉不解:黎老师怎么了?
狗狗缓过气:黎老师……她要走了。
松泉奇怪地问:回县城?
狗狗说:黎老师考上大学了,不教我们了。
松泉忽地跳了起来:考大学,她考的是大学?你胡说。
狗狗说:骗人,天诛地灭。我听见石大伯和你爸爸说的……
松泉转身,就向学校跑去。狗狗紧紧跟上。
青溪小学门口。
突然,松泉站住了。
黎洁微笑着走来。
松泉回过头,拉着狗狗说:黎老师,他骗人,说你要走!这不是真的……是吗……他骗人……他……
松泉闭口了。
黎洁的笑容倏地消失了,她无言地点点头,又忽然感到伤害了一颗纯洁的童心,脸上显出了内疚的神色。
松泉像遭到雷击,木然地盯住了黎洁。
闪回:黎洁刚来山村时的愁容……
灯光下,松泉问,老师,如果你考得不好,就不让你教我们了,是吗?
黎洁的回答:是的。
山林里,松泉冒雨迎接黎洁的情景……
喜鹊登枝,叽叽喳喳的叫。
上下翻飞的喜鹊,旋转的喜鹊……
长长的山道。
松泉疯狂地跑着。
远处,黎洁隐隐的呼唤:松泉——
登枝报喜的喜鹊。
摇曳的竹林……
静静流动的溪水……
溪水岸边的小草低垂着,
凤一阵阵掠过水面。
渐渐低沉的夜幕。
山野里,传来阵阵呼唤:松泉——
大元焦急的脸……
满香焦急的目光……
黎洁痛苦的眼睛……
大元想起了什么,急急向山岭奔去……
顾云莲的墓前,呆呆的坐着松泉。
顾云莲的声音:等你上中学的时候,就能看见大海。
黎洁的声音:它是一条小溪,它也在日夜流淌,它与好多好多的小溪汇成一起,流向江河,向大海奔流……
层层山岭,像大海拥挤的波涛……
大元跑到墓前,发现靠着墓碑神志呆呆的松泉,后面是满香和黎洁。
大元抱着松泉,轻声呼唤:松泉…..
松泉睁开眼睛,流着泪,不发一言……
闪回:
花结停在江沟时手上,他说:我长大了,要当解放军,保家卫国。
花结停在江凤丫的手上,她站起来,大胆地说:我长大了,要当一个医生。为我的阿娘治病,让她能在夜里也能听见我喊她,我…还想…让阿娘能开口说话……
花结停在松泉的手上。松泉站起来,说:我长大了,要走出山外,上大学,去学很多很多知识。还要去看大海......
黎洁的眼睛里涌出了泪珠……
夜。
青溪小学内,黎洁住房。
一盏煤油灯下,黎洁支颐沉思,桌上摊开一张信笺纸,信笺纸上已经有了抬头:蔡医生
黎洁想了想,又换了一张信笺纸。写下:竹生
她的笔停住了,迟疑了一会,又加上“同志”。她的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又握着钢笔写了下去。
画外音:本想亲眼看着你试穿一下我织的这件毛线衣,看大小是否合身。可是,你去地区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班了,估计等你回来,我可能已经离开青溪村了。在山村的这些日子,你给了我不少帮助,我真心感谢你。我考上了地区师范专科学校,将要投入三年的学习时光。你也是一个高中生,如果有可能,也希望你能够进入中医大学继续深造。我想,只有通过各自的努力,我们才会有长长的美好的未来……
青溪小学,白天。
石大伯手里拿着一个红包,走进门。
黎洁正整理教室,抬头看见,招呼道:石大伯。
石大伯:黎老师,都放假了,还忙呢。
黎洁有点愧疚的神色:我想把教室还有架子上的书都整理好,让孩子们可以随时来看看。
石大伯递过红包:黎老师,这是给你的……
黎洁惊讶地:我,石大伯……这是?
石大伯说:这是我们村新立的规矩,考上大学,给两百元奖金,考上中考,给一百元。钱不多,是鼓励孩子们努力读书,将来为改变家乡面貌出点力!
黎洁:可我不是本地人呀!
石大伯:不论什么人,只要为我们村做过贡献的,都应该给。这也是我们村里人对你的肯定!
黎洁的眼眶湿润了。眼里涌出了感动的泪水……
牛仔家门内。
一本《十万个为什么1》递给牛仔。
牛仔懂事地接过书本。黎洁轻轻的拍着他的肩头,说着什么。
牛仔说:黎老师,我以后再也不淘气了。
狗狗家。
又是一本《十万个为什么2》递给狗狗,狗狗扑在黎洁的怀里,哽咽地说:黎老师,你再教我们几年吧,等我上了中学……。
黎洁的眼睛里含着怜悯,还有羞愧。
狗狗抬起头:老师,我娘说,老师是观音菩萨,能够管得住我。这回走啦。管不住我了。娘…又要我把辫子再梳上……
黎洁受到了深深的震动,她扭过头去,望着对岸。
水车吱吱。
流水哗哗。
碾谷坊内,沉重的石椎杵谷声。“叭嗒一叭嗒一"敲击着她的心,又像是她的心跳……
野猪坞。
黎洁走近晒谷坪里,凤丫的母亲和阿公在翻晒稻谷,黎洁和阿公交谈,阿公指着屋子。
黎洁走进凤丫家,凤丫和江沟时正在做作业,她把两本《十万个为什么》第3册和第4册递给她俩。
江凤丫舀了一竹筒凉开水。
黎洁接过喝了一口,说:这水真甜。两本书,你们可以互相交换着看。
两人懂事地点点头。
江凤丫流着泪,抱住黎洁:黎老师,你真的要离开我们了。你不在的时候,谁来送我们回家呢?新老师会像你一样吗?
江沟时:黎老师,我们下学期上学,学校里还会有老师为我们热菜热饭吗?
黎洁肯定地点点头。
黎洁又把一个挎包交给江凤丫,说:蔡医生去地区参加培训班了。等他回来的时候,你把这个书包亲手交给他。
隐隐的雷声。
松泉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
房屋的厅堂里。大元和满香在选种。
大元说:这孩子快要成书呆子了。
满香说:好不容易来了个黎老师。不到两年又要走了。唉,要是松泉上了中学就好了。
黎洁拿着书本走进门来。
大元忙招呼说:黎老师。这么晚了还让你累的。
黎洁苦笑着:我来看看松泉……
房内。
一本书放在松泉的枕边。书的特写:海的女儿。
松泉的眼睛紧闭,他的手上捧着一张照片。
大元轻轻地抽出照片。
照片上,顾云莲充满期待的眼睛。
黎洁心里一动,她感到与松泉的距离是那样的遥远。
大元想要喊醒松泉,黎洁摇手止住了他。
他们悄悄退出房间。
松泉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屋外。
三人对坐。
大元说:这孩子,云莲对他的影响太深了。
满香说:村里人谁不夸云莲姐?大家都记得她呢!我真恨自己读书太少,耽误了松泉。
大元止住她:说那么多干嘛呢?
黎洁问:顾老师是怎么回事......
满香叹了口气:她......
隔壁房内。
松泉的眼睛闪动了一下。
一道闪电掠过沉沉的夜空。
千万条银线交织的雨幕。
回忆:
傍晚的山道上。
顾云莲送两个学生回家。
暴雨过后的山野,青石板路泛着青光。
山溪水浑浊的翻滚奔涌,岸边的被雨淋过的野花低着头,滴着水珠。
山腰上的几间房屋。
顾云莲跟孩子们挥手告别。
山道的转弯口。
坡上树枝摇动。
顾玉莲低头走着思考着什么。
缓缓下移的岩土。
顾云莲的身影……
缓缓下倾的岩土。
顾玉莲抬起头。岩土轰然塌下。
长长的青石板路。
画外传来松泉的哭喊声:妈妈!妈_——妈——!
翻滚的溪水呜咽着向前流去,摇曳的野花在滴着水珠哭泣。
顾云莲的声音:海是那样蓝,那样深……
翠竹林里。
松泉的呼唤:妈——妈——
妈妈的声音:等你十五岁的时候,妈妈带你去看大海……
潺潺的溪水。
妈妈的声音久久地回荡着……
雨停了,但夜空里不时有闪电掠过。
闪电里,映着黎洁孤独的身影缓缓移动。
闪电里,古老的山村。
闪电里,停止转动的水车。
闪电里,古老的祠堂。
闪电消失,一切都随之隐去……
黎明走来了,雨后天晴。
树枝上碧绿的叶子。
草叶上晶莹的水珠,飘着洁白岚雾的山野。
黎洁拎着简单的行装,走出学校。
她停住了,深情地凝望着。
青山,溪水,竹林。
雨后的山村,是那样美……
松泉家。
大元走进松泉房内,轻轻地摇了摇还在熟睡的松泉手背。
松泉睁开了眼睛。
大元说:松泉,黎老师要走了,你不去送送?
松泉眨眨眼睛,突然像触电似地一动,坐了起来。
村道上。急速奔跑的双脚。
小学门口。
松泉呆住了,大门紧锁着。
摇曳的翠竹林。
长长的青石板路。
松泉跑着的背影。
松泉的声音:黎老师……
高高的山峰,参天的树林
深邃的蓝天,流动的白云。
山野里回响着松泉的声音:黎老师……
翠竹林里。
一束洁白的野花放在顾云莲的墓前。
黎洁抬起头来,好像听见了什么。
她回过头来。
长长的青石板路。
一个小小的身影跑来。
远处一个个小小的身影跟着跑来。
黎洁放下行装,迎面跑去。
溪水急速地流着。
终于黎洁和松泉走近了。
松泉忽然停住了,他定定地看着黎洁,不顾一切地扑在她的怀里。
止不住的泪水,在黎洁眼眶里滚落。
闪回:初来山村松泉等待的身影;
闪回:暗夜里举着松明火把请来蔡医生;
闪回:松泉挑着便桶在菜地里帮她浇菜;
闪回:雨天里蔡竹生出现在山涧里救起黎洁的画面……
松泉抬起头,哽咽着:黎老师。
一双双脚围拢过来。
黎洁轻轻地抚摸松泉的头发,望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动情地说:同学们,我会想着你们的,你们都是好孩子。
松泉说:黎老师,读了大学再来教我们吧。
黎洁说:我…一定回来……
黎洁的画外音:面对这班淳朴的孩子,我的承诺是这样的无力,我还能欺骗他们吗?
狗狗说:老师,你走了,还会有老师来吗?
黎洁肯定地点点头。
虎仔说:我再也不贪玩了,不会欺负同学了。
江凤丫说:新老师会讲故事吗?会教我们做游戏吗。
热泪又一次从黎洁的眼里淌出来。
音乐,深沉的音乐。
歌声:
有一条小小的溪流,
日夜不息奔流唱歌,
啊,这长长的溪水啊
依恋地触响着你的耳膜。
虽然你渐渐地离它远去。
它依然眷流在你的心窝……
层层向山顶延伸的石级,飘带似的山道。
黎洁的身影渐渐远去。
溪流边,松泉在挥手。
松泉期待的眼睛。(定格)
字幕:2011年,新世纪第二个十年掀开了新的一页。
一块醒目的公交路牌:青溪小学。上一站:清源 下一站 临山镇
一条宽阔的马路展现在我们眼前,不远处有一所学校。
“青溪小学”的校门,旧祠堂没有了,崭新的框架结构的三层的教学大楼,宽阔的操场,乒乓球台,篮球架,图书室映入我们的眼帘。
杰出校友栏里,一张张照片。第一张是一位英俊的飞行员,照片晃动着,闪现出当年在雨中山涧里的江沟时......
学校校务公开栏:二十六七位教师照片的特写。一张张青年教师的照片,似乎又让人看到了一张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叠印:照片里的人物与戴春根,牛仔,虎仔等在溪水里嬉戏的画面交替出现……
校长室里走出了松泉,他四十岁模样。
教导处里走出了架着眼镜的黎洁,岁月的风霜不可避免地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些许细细的折痕,但她依旧年轻,依旧美丽动人。(她青春常驻的秘密是什么呢?)
校医务室里,一位美丽的女医生在给学生打针,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我们可以辨别出她就是江凤丫。
放学了,村道里,并肩漫步的是黎洁和蔡竹生,脸上映着美丽的霞晖。
伴随着深沉的音乐,传来了松泉的画外音:振兴乡村教育需要更多的本土青年,师范大学毕业以后,我在省城重点中学工作了几年,我忘不了家乡,又回到了妈妈的身边。
美丽的青山绿水,清澈的溪水在山涧里淙淙流淌,溪水汇入小河不息奔流,奔流……
1983年3月28日草
1983年4月誊写在稿纸上,寄出后失踪。
2018年6月找到草稿,8月整理成电子稿
2019年10月再回那个梦里常见的山村,触发修改灵感
2020.5.18日改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