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叶烜

二

“虹心指挥官，全家享平安。”实在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指挥官系统的广告开始整日整夜地在中视播放。那时小爱上小学，父亲无业，在家里吃社保过活，多亏了十年前国家指定保险政策的落实。那时候每一次小爱家里做压缩排骨，都会真诚地感谢印安，印安那时就对自己很好的。这些都是因为十多年前国家爆发了一场危机，但小爱实在说不清也记不清，约定俗成下，三十年之内不是历史，不该被评论，不该被探究，这是一个定律，坚不可摧。

小爱记得的是，从那时候起，所有新生儿童、在世公民都要开始安装指挥官系统。中视新闻每天都要滚动告示，母亲在单位统一安装了，小爱用自己小小的手指选了可爱的系统界面安装过了，唯一的小小的不同是小爱的父亲。

后来小爱上中学，在图书室的小角落里找到了一本小册子《指挥官系统军转民的历史》，书脚折了一大半，厚厚灰尘蒙住了标题。粗糙的纸质感受，摸起来像上个世纪的产物，然而指挥官系统却确确实实是本世纪的伟大发明。小爱喜好读历史，这是装了指挥官系统之后她发觉自己拥有的“长板才能”，国家鼓励大家发展装系统之后显现出的的“长板才能”，后来大家就简称之为长才。

小爱受自己长才的指引，蹲在角落里读那本小册子，不知是好是坏，小爱的探究欲望被无限激起，心跳随着语句的进退变化不停。

                      前因章

        危难源头——双思症的爆发

小爱的思绪随着目光的移动渐渐集中，她隐约记得在自己幼年时期，国家曾爆发过一种传染性疾病，大众称之为沉思症，实际上官方认为这种病症较难定义，后来确定名称取缔了这种说法。她接着标题看下去。

第一节 群体性沉默现象

“双思症早期重要表现之一为集中爆发的群体性沉默，这种沉默现象在初期并不引人注意，甚至被戏称为开会抗拒症。这个名称来源于猫眼（全民社交平台）一名工作人员的个人日志，（日志发表日在后来的研究中被叫做元默日）他在日志中用幽默活泼的语气描述了当天包括他在内的全体员工在会议上突然的沉默场景（就像是上自习课突然有人大喊老师来了深刻在基因螺旋里的恐惧令你突然闭紧嘴巴全班迎来一天之内最安静的时刻）（接着爆发出更为激烈的讨论和更为快活的空气）之后的情景描述（第二个括号）来自于评论内容，实际情况根据当事人描述，持续的时间不短，但许多人在会议结束之后没有明显感受，这名当事人有不同于其他人的记忆，是由于其私人习惯，他记录了会议流程和时间安排，在回看时发现一长段空白时间。他发觉长段空白其实来自于集体沉默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在他本人的记忆中，明显要比记录短得多。由于他本人并不确定沉默时间是否和空白时间等长，在‘寒意和微妙的恐惧之下’敲下包含上文段中没有标点描述的一小段日志。沉默现象之后没有发生评论中所言的变化。

一天之后，这段日志被转发过万次，评论与转发中近九成网友表示最近在公司遭遇相同情况。万余名网友戏称现象为‘开会抗拒症’。猫眼上层管理人员并未轻易将事件翻篇，当日会议记录被提高机密等级登记，不供基层员工随意查看。公司某总监（已卸任）认为这是一条有挖掘价值的动态，因而越级私自查阅会议监控记录，试图扩大网民讨论范围，‘小题大做’。然而结果令他惊异，被公开的会议视频记录显示全体与会人员统一陷入沉思状，会议中断长达半小时，但在每个人的描述当中这段时间却极短，‘好像上学时经历过的那种感觉’。记录印证了日志写作者的推断。这段视频的公开使大众迅速陷入悚然和迷惑之中，紧接着数家垄断型公司内部群体性沉默现象朝集中事态发展，以至公司的正常运营大受影响。同时，在全国各地的各类工作岗位上，群体性沉默的疾发带来不小的后果。（于后果章介绍）在国家领导下，专家学者火速成立特殊工作小组，首先对此突发现象进行讨论研究。”

可公开的报告 原件（略）（可见附录）

“群体性沉默的表现并非仅仅是字面意思上不说话，安静的状态，更像是人类精神活动的短暂静止，甚至会扭曲大脑对时间的感受。但由于这一代成长起来的孩童记忆中的校园情景，这个名称自然而然地被沿用。”小爱只读了一点内容，图书室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灰尘慵懒地飘落，光透过灰尘的海洋照在小爱的脚上，当她发觉有两只脚的影子遮住了光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把书藏在身后。

小爱犯的是求知罪，全称是求取错误知识罪，“错误”这个定义来自于公正严明的少年审判法庭，小爱阅读早已被封禁的错误资料触犯了法律。她被学校开除，年纪轻轻就失去了在社会上继续安然做梦的权利，只得乖乖回家。回家之前她被扭送到青少年指挥官系统更正处。从更正处回来的小爱，已经将小册子里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她的长才也已经被修改。

在小爱的中学时代，历史课本上对指挥官系统只有寥寥数语的评价，但评价非常重要。“最伟大”“时代性”，指挥官系统对于青少年来说却是毫无可供探究的欲望，它在生活中已经太过普遍寻常，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引不起青少年的探究兴趣。更重要的是，指挥官系统核心技术尚未完全转入民用行业，技术的培养和基础教育脱钩，无法“从娃娃抓起”。

从此她忘记了自己是个对历史感兴趣的孩子。但由于她在更正处听了为期一周的再教育课程，比同龄人更了解指挥官系统和人脑之间的重要联系，她清晰地认识到指挥官系统的重要性，以及它和肉体生命一般的地位。在思维还清醒地告知自己私装系统违法时，她依然答应了记者帮她更换。

小爱慢慢清醒过来，被重塑的指挥官系统甚至修复了肉体的伤痕，她全身的疼痛已经消失。她起身缓缓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是望向窗外，是在新城，光是看那一角天空就知道。她很熟悉天空的颜色，阴沉的黑灰色。她来新城十年，新城的天空一年比一年阴沉。还是记者的家，记者家里的空气净化机发出很大的轰鸣声，果真是个老房子。

她起身下床，来到窗户边上，今日无雪，天空是灰蒙蒙的。从安海来到新城的十年里，她再也没见过蓝天是什么样的，童年的记忆涌上她的思绪，她想说“蓝色”这个词。

“luan——岚——暖”，喉咙依然几近失声一样，不同的是指挥官系统没有再向大脑输送曾经那些“当真废物”的激烈字眼。她努力着，忽然发觉身旁多了一个声音。

记者依然微笑着，他把手搭在小爱的肩膀上，跟我念，蓝，你现在可以说出来，只是因为你过于不信任自己而已。小爱轻轻吐出“蓝”，她欣喜而惊讶，因为自己失声后的恢复。她不知晓一件事，从新城第三年失去蓝天开始，全国的指挥官系统中有一个小小的命令被总服务器更改了，蓝已经被删除，国家范围内已经不存在蓝这个概念。听她说出这个字眼，记者的目光中也不知带着激动还是惊喜。

记者放下搭在小爱肩上的手，微笑着看她。她深吸一口气，很快恢复镇静。她要问他许多问题，许多她昏迷之前就想问的问题。

这是新城，小爱强调着，你的领导不可能允许你帮助我这样的人。互帮互助，共建新城，学习李峰好榜样嘛，记者快速说道。小爱还是问，你为什么帮助我。见记者没有作声，小爱转过身走向自己躺了一天一夜的床边上，小爱深呼吸一口，从下往上开始解自己的衬衫纽扣，解到肚脐眼那个扣子时，记者明白了小爱要干什么。

快住手！你怎么会认为要用这种方式回报呢，你我萍水相逢，怎么就这样看待我。记者急匆匆左转转右转转，从下往上，从上往下一直盯着小爱看着，他惊讶的目光在小爱身上不停打量。他的信子又吐了出来，嘶，这次长久而猛烈。小爱没有意识到，她的行为表现与先前的自己很不同。记者站定脚步，难掩欣喜的目光，看着小爱的脸，难道真的成功了吗。

小爱躺了一天一夜，马尾松散开来，两鬓的发丝贴在脸上，脸颊白皙圆润，眼睛灵动精巧，但最美的还是她的嘴唇，一旦张口说话，就很难让人把目光移开。记者看着小爱的整个脑袋时，应该是在想自己为小爱重装的指挥官系统，但他盯着小爱说话的时候，却和记忆中自己的想法很不一样。记者上大四时，中分长发，桀骜不驯，拒绝了所有学院里向他表示好感的文艺女生。当他无意识盯着小爱的嘴唇看时，不知道自己被吸引着。

小爱走到自己躺过的那一边，开始整理床单。我肯定得离开新城了，离开之前你一定得告诉我，为什么帮助我。不对，应该是我求求你告诉我，为什么帮助我呢。

记者点点头，当然，当然，还是要说的，帮助你也并不全是要学习李峰好榜样。只是有些复杂，不对，也不复杂。关于你现在的指挥官系统，你肯定得知道点什么。只是这还得牵扯我和我朋友的事，至于离开新城，你别着急。小爱直起身，看向记者，她忽然记起失去原先的指挥官之前记者问她的是，你在新城还有住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