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木记

爱情,从来不问浓烈还是清淡。有时那些淡到如水一般无味的,其实更能勾起过往,温暖人心。

而那些早已与你相约白首的人,哪怕跨越长达千年的历史长河,哪怕到了时间尽头,也还是会找到你,拉起你的手。

相顾无言,已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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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云呐,给爷爷拿躺椅来,唉……人老咯,就要多晒晒太阳~”

“哎,爷爷,就来。”稚嫩的童声清脆回应着。

说话的老头微微佝偻着身子,眯着眼睛看了看天,“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哟……”

只见一个半大的少女抬出躺椅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架好,扶爷爷坐下。自个儿也不消停,拿了个小木凳,在那儿坐着,给爷爷摇扇。

“我们婉云最孝顺了,有好报哟~前世缘,前世因,今世续,今世果……”老人安逸地躺在椅子上,双眼微闭,有一搭没一搭地自顾自话,恍然若梦中,又开始讲那个尘封的故事。

“每一把古伞,都有灵魂,那些灵魂寄伞而生,寻找一任又一任主人,开始一段又一段美丽的邂逅,给予人们温暖入心的陪伴。

它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叫“伞神”。

它们不是神,也无所谓轮回转世之说,它们因缘而至,只为了那一段未完结的缘分而来到世间。

传说古法制伞九十六道工序,其中现在鲜有人掌握的那十四道工序为古伞的奥秘所在。

古伞可遮风,挡雨,辟邪,消灾……是因为每一把古伞都有伞神。伞神会日夜守护在主人身边,拥抱他们所有的不安。”

“那爷爷,婉云的梨木伞也有伞神么?”少女单手脱腮,另一只手轻轻摇着小扇,偏了偏圆圆的小脑瓜,问道。

老人没有回答,似乎已经进入梦乡,少女也不再问,只是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堂屋——那里,有她心爱的梨木伞。

晚霞拉长了树影,也拉长了时间,凉丝丝的晚风叫醒了树下的人儿。婉云的思绪还未从梦境中拉扯回来,还记得梦里的那个哥哥一袭白衣胜雪,对她说,“我是你的伞神啊。”

她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只听见爷爷叹息般的声音:“有啊……”沧桑而厚重,里面似乎藏着许多过往与说不尽的话语。

“婉云,日子过得真快哟,爷爷该走咯。”老人站起身来,一双浑浊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远方的最后一丝余晖。

“爷爷,你要去哪儿呀?”婉云也看了看那余晖,可有些事,终究不明白。

“人到最后不就是那一抔土?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空借一副皮囊罢了……”

“死?那婉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娘说过,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不想爷爷离开。”

老人留下一个空洞枯朽的背影,如同九月的落叶一般肃杀悲凉,却又带着流云一般的洒脱,“婉云呐,爷爷终究要走的,爷爷走了,还有人陪着你呀。”

“是谁呀?”少女的注意力很快转移,眼里透露着迷茫。

老人不再搭话,独自走进屋子。少倾,方才听见屋子里飘出一句话“婉云,叫娘亲和爹回来咯,天黑了。”

……

爷爷走了,就在那天晚上,娘急急地唤醒婉云:“快去,爷爷有话留给你。”

爷爷支撑到天明,笑了。

他只让婉云护好那把梨木伞:“万事需听从自己内心,看人,看的是人心。”

那把梨木伞,是她娘产下她那天爷爷送给她的,由家传的一块上好的梨花木制成。做工精细却朴实,没有什么浮夸的纹饰,只是打磨得十分光滑。伞面上有一簇洁白的梨花,是她和娘亲极爱的。

爷爷生平不问世事,什么都平平淡淡,凡事都如不了他的眼。唯有制伞,是太爷爷传给他的,他从不含糊。只是可惜这门手艺,没能再传下去。

冬冬去春来,和煦的阳光,让万物都散发出光芒,明媚不忧伤。不知不觉已至梅雨时节,婉云撑起梨木伞,前往山上去唤砍柴的爹娘回家。

热了雨水的泥土,又湿又滑,像个调皮的孩子,总想绊倒行人,婉云一直小心翼翼,无奈还是一脚踩滑,跌倒在地,梨木伞也扔出去,落在松软的草地上。

她站起身来,不敢拍打那些泥渍,唯恐脏得更加厉害,如今她满手是泥,若是脏了梨木伞怎么办?但更不能将伞留在那里,一时两难,正纠结着。

忽然灵光乍现,鞠了一捧雨水,净了手,沁人心脾的凉意上了心头。她正欲捡起木伞,只见,一位白衣胜雪的翩翩少年,走到梨木伞旁,拿起木伞,又走到婉云身旁,“自己的伞要护好。”

这声音温暖平稳,有定人心神的力量,仿佛听到这样的声音,再慌乱的人也能安心。

婉云上下打量着那个少年,约莫大自己几岁,估计也就十七八岁光景,肤如凝脂,整张脸棱角分明,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眸如星辰般灿烂神秘,看不穿,看不透,看不够。

婉云迟疑了一会儿,说:“谢谢,你是?”她一面接过伞,一面询问着。

少年松开白皙修长的手,也不答,他们就这么站着,望着彼此,温馨而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红了脸,微微别过头,“山上没有你这么好看的人,你是神仙还是妖怪呀?”

少年弯了弯眉眼:“我看着你长大的,爷爷拜托我陪你长大,永远护着你。”

“嗯?”少女睁大双眸,满脸错愕,“难不成,你是爷爷故事里说的伞神吗?”

“是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少年沉默了。忽而又道:“我送你回家吧,天色晚了,你爹娘应该已经回去了。”

他们并肩走在伞下,在朦胧的雨雾里留下一白一红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婉云比他矮了一个头,只到他肩膀的位置。

回家的路,第一次显得漫长又短暂。他们一路上聊着聊着,婉云也就不惧生了,大胆的问出了她想知晓的一切问题。他们渐渐的熟络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婉云好奇的问道。她想,这么好看的伞神,应当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才配得上。

“我没有名字。”少年淡漠得好像有没有名字与自己无关一样,冷若冰霜,无比平静。

这平静却惊起婉云心中的一层波澜。不知为何,她替他感到不平,更有一丝苦涩的难过,这种苦与家里的粗茶相比是不一样的苦,她以前从未有过。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她失了神,不觉间给出提议。

“好。”他仿佛惜字如金,从来不肯多说一句话,但那孤单的一个“好”字却饱含欣喜。

“嗯……那就叫木锦吧,既然是梨木伞,就取一“木”字,你看起来那么高贵耀眼,也许就像锦缎一样吧。娘说,这世上最好的料子是锦缎的,好看极了,我想你一定是这全天下最好的。”

少女思索片刻,认真的回答,却难免带着孩子气。他温柔的看着她,笑了。

木锦,这是上天早已想好的名字,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就如同你我。

你陪我锦瑟华年,我还你云木缘分。

人生就像一场戏,结局早已注定,我们不过照着各自的剧本参演,直到散场。

转眼又是七载,婉云长成了个大姑娘,早已过了出嫁的年龄,木锦却容貌不改半分,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如同当年初见她,唯一变了的,只是一些细枝末节。

比如婉云现在知道:木锦身上带着一缕淡淡的梨花清香。他说,是爷爷给了他一缕花的精魂——只因为她和她娘最喜欢梨花。

后来每当木锦靠近,她便能凭直觉感知到他,更能闻到那一抹淡淡的梨花香。

她还知道木锦只穿白衣白袍,因为那是梨花的颜色……木锦束发的木簪,也是一只简单到极致的簪,只有簪尾有一个小小的流云图案,这是婉云观察了很久才发现的。

不知不觉间,他们相陪已久,无需多言,就知道再也离不开彼此,除了她,谁也看不见他,他只属于她。

只是娘又一次催促她嫁人,再不嫁便嫁不出去了,成了老姑娘就没有人会要了。她又一次闪烁其词,给含糊过去了。

“为什么不嫁?你娘替你选的人都很好。”他曾这样问她。

“是很好,但我不需要任何人了啊。难不成,你也希望我嫁人吗?”她的话语中带着落寞与不确定。

“遇到人好的就嫁了吧,也有人照顾着你,我也放心。”木锦的语气还是如以往一样冷淡,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他的话语与态度如同一把刀,捅上了婉云的心口。

“……既是你这样说了,那我嫁了便是。”无力的说完这句话,婉云转过身跑远了,怕他看见自己的泪。

为什么,他们就不可能呢?不公平……

大嫁当天红红火火,她穿着喜袍,坐在轿辇上,却发现自己,不快乐。

“我希望你快乐”,这是木锦说的。如今木锦却因她一时赌气,被扔在家里。

她忽然清醒过来,自己怎么就糊糊涂涂的答应了这门亲事,如今可如何是好?爷爷也说过,“万事须听从自己的内心。”怎么这么大了还这么孩子气?她自己也是懊恼万分。

可是如今事无转圜之地,该怎么办呢?她在心里仔细盘算着。

……

“吱呀”,少女推开窗,钻进去,小心的拿出梨木伞,跑上了山,进了传说中山神住的一个山洞。

“婉云,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被关在伞中的这段日子,他早就已经后悔,也已经想明白了。此时语气中透露着欣喜,一如初见。

“我并不是不需要人陪,只是除了你,再也不需要任何人”,关于如今身着喜袍,这番话一说完,脸已经红了大半,稍稍低下头去,更加惹人爱惜。

他没有作答,只伸手拥她入怀,“傻瓜,我什么也不是,也就只能陪着你呀”。

“已经足够了啊。”她靠在他怀里,闷闷地说。

“云儿……”

他第一次如此亲昵的唤她,如春风般融化了她的心。

“送你的。”他将一根雕着流云的木簪,笨拙的插入她乌黑柔顺的发间。

婉云伸手轻轻碰了碰发簪,笑得如沐春风,一时间吹散了所有的阴霾,这根木簪和他的好像啊,似乎又更加精致一些。

“为什么,是云?”她一直很疑惑,他的发针为何不是梨花的花样?

“我想我最喜欢的大抵也能讨你几分欢欣罢”,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笑着说。

是的,和这世间的一切事物相比,什么都显得黯淡无光,只有你,只有我最喜欢的你,才是世间唯一的光芒。

“我想和你虚度光阴,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这是多少人的心愿,很多人无法走到最后,只是因为他们心中有杂念,坏了他们天赐的缘分。

谁说神只能与神在一起,人只能与人相连,谁说妖与神之间水火不容,不允许有爱情?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这世上本没有童话,只是你将它活成了童话,就一定会有一个命中注定的人出现,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惧生离,不怕死别,不念过去,不畏将来。

传说每一把古伞都有一个灵魂叫“伞神”,它们会永远陪伴自己的主人,了结前世的姻缘。可没有人知道,选择了这条路,却无法轮回,他们只能化为一把伞,辗转到有有缘人手中,直到,彼此克服世上一切诱惑,方能修成正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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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木锦,你的伞神。”

少年看着女孩头上那支有流云图样的木簪,笑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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