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寂余年》17.悲剧的诞生

余韧杉再失眠的话,他还是会在庭院里的冷杉树前游荡。但最近他会注意草坪里有没有三层窗帘缝隙里洒出来的灯光。

“景澄!”他站在庭院里冲着她的窗子喊她的名字。

她拉开薄荷绿色的窗帘,看到他充满期待地扬头望着她,不禁皱了皱眉。他却得意地冲她招手,要她下来。

“把你在看的书也带下来。”他还是大声喊。

景澄略感尴尬,毕竟配楼里还有陆家爸妈住着,他这样胡闹,怕被老人误会。

她没好气地下了楼,他却完全不理会她的小情绪。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五敞八叉地躺在长椅上,大方地聊起了天。

“你睡不着就看书吗?不是更容易失眠。”

景澄把另一把之前被他挪近的长椅再次拉远,忍着怒火保持仪态坐下,但心里其实一直在盘算以后熬夜看书时,要买个台灯窝在衣柜里不用再被他抓出来。

但见他仍盯着她,等着答案,她还是向他做出了解释:

“看书里的故事,感受别人的人生和视角,可以当作自己人生里一个偶尔会利用的逃生出口。也许有些自己的痛苦,放在历史的长河里很微小;也许有些自己的抛弃的,放在别人的生命里很贵重。”

“嗯,对,真羡慕你能有这样的想法。”

他的话像在给她的思想打评语,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反正她有点不喜欢。

余韧杉枕着手臂,仰望着满天繁星,对她说:“你知道吗?自从你来这里后,我的失眠症状居然减轻了。尤其是上次听到你念诗,我回去后竟然倒头就睡了。所以我现在再有失眠的时候,就想下来找你,让你陪我说说话,真的有神奇的治愈效果。”

“好啊,以后这种时候我都会计加班的。我也是为了公司的长远发展为总裁的身心健康做了贡献。你一直付钱我没障碍。”景澄冷漠地回应。

“也好,至少我还有钱可以给你。”余韧杉这话说得很小声,只有他自己听得到。景澄只是单纯地以为他在嘟哝,没兴趣搞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刚才在看什么书?”他扫了一眼她手上抓着的一本灰白色的书的封面。

“悲剧的诞生。”

“尼采的?”

“嗯。”

“那找你喜欢的章节给我读读吧,如果能这么睡下就好了。”

景澄叹了口气,把手机的手电筒调亮,翻开书里她读得触动的那几段,平静地念给他听:

“悲剧端坐在这洋溢的生命、痛苦和快乐之中,在庄严的欢欣之中,谛听一支遥远的忧郁的歌,它歌唱着万有之母,她们的名字是:幻觉,意志,痛苦。

他们认为,艺术不过是一种娱乐的闲事,一种系于“生命之严肃”的可有可无的闹铃。好像没有人知道,同这种“生命之严肃”形成如此对照的东西本身有什么意义。

他为了生活而演习梦的过程。他清楚地经验到的,决非只有愉快亲切的景象,还有严肃、忧愁、悲怆、阴暗的景象,突然的压抑,命运的捉弄,焦虑的期待,简言之,生活的整部“神曲”,连同“地狱篇”一起,都被招来从他身上通过。

痛极生乐,发自肺腑的欢喊夺走哀音;乐极而惶恐惊呼,为悠悠千古之恨悲鸣。

直到最后,在国王强逼下,他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说道:“可怜的浮生呵,无常与苦难之子,你为什么逼我说出你最好不要听到的话呢?那最好的东西是你根本得不到的,这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为虚无。不过对于你还有次好的东西——立刻就死。”

……”

“余总?余总!——余韧杉!”景澄叫了他几声,他居然真的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她最后踢起了他的长椅腿,都没把他叫醒。她是不可能触碰他的身体把他摇醒的。

她本想把他丢在这里算了,半夜被冻醒就知道自己回房间了。但如果他感冒了怎么办?会不会怪自己办事不力扣薪?

她只能跑到他房间,抱来一床被子给他盖好。

这样总可以圆满地离开了吧?但她走出两步后,回头看着他一个人孤伶伶地窝在幽黑的庭院里,仿佛一个被徒步者遗弃在山坳里的睡袋。几乎他身边的人都把他当一个只会赚钱的机器,但她想,他应该也是一个会有痛感的正常人吧。她莫名觉得很悲哀。

她踟蹰了一下,然后果断地从自己房间也抱下来被子,陪他一起睡在了长椅上。

清晨的树上,布谷鸟在新鲜的阳光里没来由地唱。

余韧杉被吵得睁开了眼睛,发现景澄睡在旁边的长椅上,他很惊讶,也很欣喜。

他注视着她,她洁白的睡相宛若清晨在娇嫩的叶尖盘桓的一颗露珠,偶尔的一颦一笑,是露珠滚落下叶尖时,被明媚的太阳照耀出的一缕莹光。

她似乎也被布谷鸟的叫声吵到了,蹙着眉睁开了眼睛。她发现余韧杉已经醒了,好心情地观赏着他的冷杉。

她起身收拾起自己的被子。

“你怎么也陪我睡在院子里?不怕黑吗?也挺冷的吧?”他主动跟她找话。

“比起个人的情感障碍,在工作中我还是更注重职业道德。把老板丢在户外不大好。”

“嗯,职业道德标准挺高,继续保持。”

余韧杉惹人讨厌地冲她竖起了大拇指,景澄根本懒得理她,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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