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的那段日子
天刚蒙蒙亮,老方就从家里出来了,顺便带着趴在门后的叫赛狼的一只吉娃娃。已经进入深秋,早晨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凉,老方从楼下胡同走出来,绕过圆形的喷水池就走进了杨树林,然后又习惯性的坐在林中的石桌旁,赛狼却左嗅嗅又嗅嗅的找它伙伴的踪迹。这个学校他待了二十年了,从研究生毕业后就同妻子一起就来到这里。这个树林她和妻子带着女儿影影常来,可是自从妻子春天去世后他不敢到这里坐坐了,到处都有妻子的音容笑貌,到处都是妻子的气息,更何况远在英国的女儿那甜甜的笑容也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不敢想她们,在夜里即使睡不着他宁肯带着耳机听音乐,把声音放到最大他也不能想她们,那样心不会痛。可是就是在昨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感觉到委屈和憋闷,他想和妻子说说话,而这个地方就是他和妻子最好的谈话去处。
这个树林是鲁中大学中最大的一处树林,高高大大的白杨几乎没有分叉,威武而又不失韧性,已是深秋,枝干上的树叶已经不多了,地上落下一层,有的干瘪,有的青黄,叶柄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如同打吊瓶的正发着烧的女孩裸露的胳膊。可能是来的太早的缘故,清洁工王师傅还没有来得及清扫,这反而给这片树林带来了宁静。几只乌鸦站在高高的树杈上嘎嘎的叫着,它是留鸟,地面是属于人类的,空中是它们的家园,彼此互相观看却不打扰,偶尔打扰了谈恋爱的小伙子,也只是被挥一挥手作势要赶它们走的样子。老方就不明白了,我们和乌鸦都可以和平共处为什么校长就这么难伺候呢?他就是来这里想和妻子念叨念叨这些事情,本不想打扰她的,在地下也不让她省心。可是原来的时候有什么心结妻子总能给他打开,他离不开她。现在环顾一周哪有她的影子呢?石桌、石凳、白杨甚至乌鸦还是那么熟悉,可是物是人非,他心里不免有些凄凉起来。
王师傅扛着一把大扫帚从林中的那一头开始清扫了,好像要把所有的落叶聚拢成堆。老方想若是在原来的乡下,这些叶子一定会成为做饭的好材料,被烧成了灰烬,化作了一缕缕的青烟,那样倒是干净了。而心事却不是那样容易去除的,犹如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搬不动移不开。勉强搬起来一阵颤栗又重重的砸了下来,生疼!即使如树叶一样烧成灰那也是石灰啊,被水一样的心绪一浇更是烧心。他想绕开王师傅走向另一条小径去。王师傅却已经看到了他,远远的冲着他挥手并走了过来。边走边说:“方教授,您有些日子没来这里了,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早?”
“ 没事,这不出来遛遛狗,自从孩子她妈走了,这狗我都不愿意出门遛了呢!”老方回道。
“是啊,自从弟妹过世,你都不常来这里了,唉,也是的,多好的嫂子啊!生死由命,别再难过了,哪天我再陪你杀两盘棋,解解闷!”徐师傅说道。
“好啊,我一定好好和你杀几盘,杀他个翻天覆地才过瘾,比我干这个教授来得痛快。”老方说。
“哈哈,那感情好,老伴常说我永远赢不了你的,你是大教授学问深得很,可我这人属叫驴的,犟得很!”徐师傅回道。
“那好,你先忙,下午若有空就来和你较量较量。”
老方不想多说话了,他想赶紧走开,他喊了一声“赛狼,”那只吉娃娃就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他的前面,原来和妻子一起出来散步的时候,他们都是这样教育的,从赛狼还是小不点的时候就这样训练的,当然赛狼现在毕竟是只吉娃娃,仍然很小巧的。所以周围的人都很纳闷为啥给狗狗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徐师傅点头答应着,觉得怪怪的,原来老方一提到下棋都是愿意聊半天的,今天有点反常呢,如同老方身边的赛狼,主人过世了,它却肥地不成样子,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的。
东方的天空渐渐的有灰变成浓黄,又有浓黄变成浅橙色,最终亮了起来。开学都快两个多月了,校园里年轻的情侣们好没有度过刚放假回来的新鲜劲儿,一对对的在树林里说着悄悄话,或者碰碰嘴唇儿亲吻一下,学校门口的大教堂的钟声响了,惊起了在几只在瓦房顶上唧唧我我的鸽子。赛狼冲着飞起鸽子大叫了几声,却又撒着欢的跑向迎面而来的妞妞,一只比它稍微矮一点的吉娃娃,那是它的最爱。久别胜新婚,两只狗狗也懂得抓紧时间来亲热一番。妞妞的主人杜教授正跟在它的身后。杜教授和老方几乎是一年来到鲁中大学。只不过他是名牌复旦大学出身,平时斯斯文文的样子。无论春夏秋冬都是把西服穿得板板整整的,鼻梁上架着眼镜,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再加上他那高挑的身材简直就是民国时期归国的才子。妻子就常和老方讲:杜教授绝对算得上是博学之人,人性还好,活的有品位。比他这个从部队转业又进修得来的研究生强的多,人家骨子里都带着文气,而老方骨子里还是武气多一些,需要多一些韧劲忍耐性才好的。老方也对他这个文学院的同事也很是敬佩,杜教授写得一手好文章,烧得一手好菜,他家的媳妇几乎不下厨房,只用那白白净净的修长的手指拨弄钢琴就行了。杜教授家就住在老方家隔壁的单元,女儿从小就跟着杜夫人学习钢琴,进步神速,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学校乐团的佼佼者,直到自己妻子去世,孩子被她在英国的小姨接走读书。杜教授和夫人很是惋惜,因为他们一直没有要孩子,把自己的女儿影影当作宝贝宠着,女儿走后还单独给杜夫人写邮件呢!
杜教授夫妻俩一看到方教授就赶忙迎了上来,差点踩到亲热的一对狗狗。杜教授用手紧紧抓住老方的手使劲的摇了摇说:“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听你机械学院的朋友说,你和李校长吵起来了?为什么啊?你看,嫂子刚走不到一年,你精神还没有缓过来,咱可不能再出差错了啊!”杜夫人也随声附和担心的看着老方的脸,仿佛那里刻着昨天的历史,李校长昨天大怒的场面还在脸上上演似的。躲开了徐师傅又碰到杜教授这是老方没有想到的,其实一早坐在石凳子上的时候他就留意观察了一下,没有杜教授夫妻俩也没有妞妞的踪影的,没有想到换个小路走却碰上了。因为老方不想解释昨天的事情,他的性格宁肯自己憋死也不会把委屈写在脸上,说在口中的。以前妻子在的时候他可以和妻子说,妻子知道他的脾气性格,把握好脉络,事情往往迎刃而解了。可是现在,就在这个早晨他没有得到这个答案,他也不想对任何人说起这事,他就等着暴风雨的到来,因为昨天李校长在他摔门而出的那一刻就在背后喊了一句:“别以为我不敢得罪你,我就非治治你这个刺头不可!”
老方冲杜教授夫妻笑了笑说:“没啥事,你还不知道我这脾气,就是太轴了,惹到李校长他老人家了呗!”
“别把事看得太清也别看得太重,悠着点,耐住性子,李校长过暑假才来,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的时候,有刚被部里调到这里来,正窝着火呢 ,你干嘛非要往枪口上撞呢?退一步海阔天空,撞到南墙咱搭个梯子就过去了,听弟弟一句吧劝吧!好不好?”杜教授着急的说。
“没事,放心吧,我有分寸,你们啊别为我担心。”老方回道。
“没事最好,知道你最近心情很不好,家里单位都不让你省心,晚上开会的时候我看看他到底怎么说。”
“反正会议我也参加,我来帮你解释解释,都是为了工作,应该没事的。”杜夫人也说道。
“好好好,放心,咱们要准备上课去了,别迟到了,要不又是事啊!”老方说道。
对对对,咱们也准备一下吃完饭去。”杜教授说着又冲着跑远的妞妞喊道:“,妞妞咱们回家了。”
望着走远的杜教授夫妇,老方心里真得不能平静下来,老知识分子的春天还能有多久,我还要忍耐到什么时候呢?他一边想着一边走,赛狼大概是和妞妞玩得兴奋劲还没有转过来,被叫回来一点也不高兴,走着走着差点失去平衡,一个趔趄又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