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个人，自始至终，也只能是你。

重新坐回桌前处理药草的长生表面未动声色，可心里却终究是有些苦涩的，那个小姑娘对他说“曾经年少，万般情愫，如今已不在。”

他并不相信这句话，可是看着落落决绝的眉眼，还是忍不住难过。

念及曾经，他与有容婚约在身，他又有意让落落误会，那个时候，他的小姑娘到底掩饰了多少伤心，隐藏了多少失落，还依然在他面前笑靥如花，不让他为难。

他处理完最后一株药草后走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除了难过和苦涩，更生出了对落落的心疼和对自己的责备。他到底做过什么？

窗外，天地苍茫，初冬已至。长生的眼眶泛红，却是笑了笑，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已认定，况且，他陈长生太贪心，贪心到除了一生一世，还想要生生世世。

快到午饭时分，长生去找落落。这次见她，总觉得她清瘦太多。到了屋前，却是房门紧闭，长生抬手欲敲门时发现了门上的字条——不用午饭，勿扰。

长生站在门前，把手里的字条反复看了好多遍，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字条握在掌心转身离开。

如果她只是不能相信他时至今日才表白的心意，那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她信任他。

如果她只是不能谅解过往种种的隐瞒和亏欠，那他愿意伴她每个日升日落，四季轮转，年华往复，不弃不离。

如果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和隐瞒，那他随时都准备好倾尽全力，护她周全。

不管如何，终究还是没法完全狠下心逼迫她。

长生握着字条回到房间时突然想起一事，昔时，在他一心顾全大局的时候，落落为他做的事，他全然不知；落落想和他一起做的事，他终究辜负。

那现在，换他来为她做。

那时，落落怕忘记他，曾一笔一划写下了两人之间的所有点滴和自己无法说出口的心意。

今日，长生一字一句，是他藏于心间太久的珍之重之。研墨，执笔，白纸之上，每一笔都是他藏于心底太久的情意。

而此时的落落又进入了“虚幻之境”。自从来到神庙后，每隔三日，她必定要来一次。

幻境中，神女仍在沉睡。落落如之前每次来一样与神女相对而坐。她闭上眼睛运功，命星自体内而出悬在上空。很快，整个幻境内就变成了一片蓝色。

日渐西斜时，长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整张桌子上铺满了字条，他小心地一张张收进盒子里，然后放到了落落的房门前。这才去准备晚饭。

落落从“虚幻之境”出来时整个人的脚步有些虚浮，在屋内待了好长时间才推门出去。刚踏出房门，脚下就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她蹲下身抱起盒子回屋打开，入目是无数张堆积在一起的字条，她一张张展开来看——

“神都街头，那是我第一见到她。她抓着我的手在神都的大街小巷穿梭，我当时在想，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可爱好看的小姑娘？她叫落落，是我来到神都后第一个问我名字的人。”

“那日，我在屋内练功，察觉到外面有杀气弥漫时，我走了出去。没想到，竟然是她！那一刻，我只想好好保护她，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万幸，从魔族手中救了她。”

“她竟跑来国教学院吵着要拜我为师。其实，我真地很想留她在身边，因为看着她的笑，我便觉得这偌大的冰冷的神都，还有一些温暖。只是，还是狠心拒绝了她。”

“我觉得庆幸，这个小姑娘竟然那么锲而不舍。每次看到她，我都会觉得有种幸福感。”

“没想到，她竟然会伤得那么重。全然没了往日的活泼。那一刻，我有种正在失去的恐慌和疼痛。我想，治好了她后，我有一定会收她为徒，日后拼尽全力也要护她周全。”

“落落原来是妖族公主，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在我心里，她就是那个会撒娇耍赖叫我‘先生’的落落。”

“我不愿她离开神都，离开我。可是，我必须保证她的安全，决不能让她身处险境。”

……

落落合上了最后一张字条——“落落，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春花秋月，夏荷冬雪，我都陪你一起。看完后，记得要出来吃晚饭。”

落落看着面前的字条半晌无声，后来，上面的字迹慢慢晕开，仿佛是水墨丹青的画卷，留白处，是谁的温情脉脉？

晚饭后，长生将香薰递给落落，“睡前记得在房里点燃。”

落落伸手接了过来，目光里带着询问。

长生温声解释，“能帮助安神。”

落落放到了身边，“多谢先生费心。”

烛光下，落落的脸色有些苍白，说话时明显有些气力不足。长生心下担忧，想替她诊脉，但也能料到她必定不依，于是只能在心里盘算着其他办法。

落落从大殿采摘了一大束花，此时正坐在桌前修剪。长生坐在旁边看着，没忘了提醒她，“小心手里的伤口。”

“落落，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成为神女？”长生把手里的花瓶递给她时问道。

落落把手里的几枝花插进花瓶后才开口，“并不突然，我和神女早已有约。”

“那个约定早就作废了，这也是我和神女后来约好的。”

落落不再说话，专心地修剪着手里的花束。

“落落，你曾答应过我，会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落落放下手里的剪刀，“先生什么都不用解释。我明白先生当日身为国教学院院长和教宗大人身上所背负的职责。”

长生只能苦笑，是啊，天下苍生，大局为重。而那时，其实他不敢表露心意的最大的原因是他的生死未卜。只是，这件事，他永远不打算让落落知晓。

于是，他也只能说道，“我现在既不是国教学院院长，也不是教宗大人。”

落落看着他，“我知道。可我仍是妖族公主，而且是神山神女。”

“那也还是我的徒弟落落吧？”

落落又低下头，半晌才回答，“是。时候不早了，先生早些休息。”

这摆明了是不想再给他说话的机会。长生无法，一天之内，两次不欢而散。看来，很多事，他不能再继续追问了。否则，只怕落落会愈加疏远他。

目光转到桌子上的花束，长生想了想，这里应该能找得到他想要的花吧。

落落回到屋里后把香薰放在了盒子旁边，并不打算点燃。倒是拿起了旁边的白玉瓶数了数里面的药丸，“一二三四五六。神女，你应该多给我几颗的。”

窗外，冬日的风声听得更加真切，寒意也更甚。落落就那样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深人静时，在这与世隔绝处，不知谁会入了谁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