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方

世上最好吃的菜是什么菜？

大家散座在藤椅上，一致地回答：是妈妈做的菜！

此时在茶座。桌上摆有六式点心、油酥大虾、水果拼盘，光泽艳丽、晶莹诱人，可这并不妨碍我们齐声喊出对妈妈菜的热烈向往。

大芹的话篓子最先捅开：你们知道我回家是怎样吃相的吗？

我先是狼吞虎咽然后细嚼慢咽，直至肚子撑得站不起来，喊我妈拿消食片！我哥到家也如此，他每次从无锡回来，都先有意识地饿几天呢！好在我们一年只回家一两次，否则，嘿嘿……我妈烧得最好吃的是鱼，连我那不吃鱼的侄女也爱吃。

我妈的鱼是这样烧的，掐定我们回家的日期，妈妈到菜场买七八斤的大青鱼，再买碳球，再翻出角落里的碳炉……然后生火、净鱼，放上葱姜调料，把锅坐在炉上慢慢炖，炖到我们踏进家门为止，起码炖七八个小时。那样，端上桌的鱼肉和鱼汤已混为一体，而鱼刺已整个地掉下来，挑挑拣拣就淘出去了。

你们说，不需吐鱼刺的鱼，谁不爱吃啊？饭店有这样耐心的鱼吗？有这样充满爱意的鱼吗？

明慧抢过话头：我妈包的饺子最好吃！

我妈包饺子也没什么特殊材料，就是白菜芹菜猪肉之类的，但就是鲜啊！每次回家，我呼哧呼哧地就着热乎劲吃，嘴皮烫疼了也不舍得丢……

文静的沙莉也忍不住抢嘴了：打住，打住！我妈做的菜那才叫好吃！

小时候，我放学一到家，妈妈就从冰箱里端出凉粉、黄瓜、鸭蛋，凉粉上淋着香油，黄瓜上拍着蒜泥，鸭蛋黄橙橙冒着油，锅里有凉好的菜粥。等我吃过，妈又从冰箱里拿出镇好的芒果。

我们南方热，但无论多热，妈妈的这几样吃下肚，我所有的神经细胞都警觉起来，都抢着问怎么啦怎么啦怎么这么清凉！

我们一齐笑沙莉生动的比喻，沙莉却在一旁兀自红了眼：我已经有五年夏天不在妈妈身边了……

张眉过来搂沙莉的肩：看来，我是最幸福的人，因为我就跟妈住在一块儿。

从小，我们家都是奶奶烧菜。妈整天上班，也没见她弄过菜。偶尔一次两次，妈也喜欢一锅炖，吃惯奶奶烧菜的我们总是嚷嚷难吃。

后来，妈妈退休了，奶奶也过逝了。妈接过奶奶的锅铲，还是图省事擅长“一锅端”。

我工作了，经常在外，也就不必天天回家忍受妈妈的“一锅端”了。

前两天我胃不好，去医院检查说要饮食规律。我六十多岁的妈妈抛开社区所有的集体活动，开始逛书店买各种菜谱。没事，她就坐太阳底下，戴着老花镜研究。

然后我一回家，她就一样一样地端出来。到底是看了菜谱的人，做得青是青白是白，看着舒服，可咸淡总不那么可人。后来，妈干脆买了天平、量杯，书上说放多少就称着放多少。你们说这样精致细心的菜能不好吃吗？

大家点头，一直沉默的素华也叹一口气：我妈烧的菜，是真不好吃！不光咸淡控制不住，还不懂搭配。小时候，我和姐总懒得伸筷子，爸也常常蹙眉头，但在妈脱掉围裙过来之前，爸总悄悄对我们说，你妈的菜只能夸呀。

我们实在夸不出口，匆匆吃完就离座。而爸却能慢悠悠地来一句：不错啊，厨艺长进了。

可一次，爸却夸漏了嘴。那次，爸在鱼塘里捕了一些鱼。妈挑着煮了两条。吃饭时，爸指着盘子里的鱼说，你妈可疼这鱼了，鱼鳃没挖，鱼鳞也没刮净，这鱼一定少受了很多苦。还有，盐厂要高兴了，因为有你妈烧鱼，他们销量大呀……

我们一齐乐，妈生气了，筷子一拍，有本事你自己烧。

那天晚上，爸真的上灶锅。你别说，爸烧得鱼还真有味，我们姐妹扫光鱼不说还多吃了好多饭。

妈吃过爸的鱼后，也不自卑也不计较，以后的饭菜还是她一人在厨房里张罗。爸还是对我们说，你妈只能夸啊。他夸的还是那句“厨艺长进了”。

现在，爸老了。前两天我打电话回家问他吃什么了，他说还不就是一块酱豆腐吃两天嘛。

我急，我说你不能去姐家吃吗，姐姐好歹也能弄得有汤有水的，不比你一人吃豆腐强。

爸在那边叹气，他说：你姐哪有你妈烧得菜好吃啊。

我听了眼泪立马就蹦出来了：我们再也吃不到妈烧的菜了，妈都去了两年了……现在，我也和爸的感觉一样，越来越觉得我妈咸淡不匀的菜、其实是世上最好吃的菜……

……

大家沉默了，都跟着素华汪起了满眼的泪水。

原来，之所以觉得妈妈的菜好，是因为对于每个家庭来说，我们的妈妈都是我们的唯一啊。原料可以复制，技法可以复制，耐心也可以复制，可我们的妈妈又到哪里去复制呢？

那次茶聚后，我们忽然取消了暑期集体出行的计划，大家一致决定：分别赶回家，好好吃吃妈妈煮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