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夏天还会回来的

那年夏天她17岁,躺在铺满阳光的病床上,还是觉得有点冷。长长的睫毛微动,眉头拧稍拧在一起,苍白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医生在病房外跟老父亲说,再等不到合适的心脏,小然怕是熬不过这个夏天了。然后摇摇头叹了声,转身走了。

        在寂静的走廊里只剩脚步声回荡,窗外知了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小然坐在床上画着着准备参加高考的同学在课室里埋头苦读的样子。这一年里她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医院里,还有100天就高考了,即使她考了也未必还有机会念书。可是她不舍得放下书,教师父亲也不舍得小然失去活下去的信念。这个夏天对小然来说一切都是白色的,甚至是透明的,她不敢去想,只能一天天地等。梦里梦见自己回到学校坐在教室里写作业,左边是暗恋已经的班长蒋浩,右边是闺蜜乐欣。只是醒来之后只有淡蓝色的窗帘在随风飘动,手上的吊瓶还没打完。父亲坐在床边为她摆弄每天照例摆放的一支鲜红玫瑰,她望着玫瑰呆呆地问了一句,还会不会有下一个夏天呢?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赶紧对父亲展开笑脸,问这玫瑰下一个夏天会不会还是这么好看。小然住院之后才喜欢上的玫瑰的,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象征着热烈奔放的生命里,这是以前的小然,也是现在的小然无法做到的和又渴望着的未来。

      要说小然每天的期盼,大概就是父亲的一支红玫瑰,还有父亲带来的那一封淡蓝色的书信吧。落款是他——蒋浩,在信里,他讲述着学校里发生的所有新鲜事儿,比如小胖上次数学考试考了全班倒数第一,被他妈妈罚了不准吃晚饭;四眼晚自习后不小心走进了女厕所,惹得女生大叫把他吓得眼镜都掉女厕所了;阿芬通过了艺术生考试,九月准备去北京念书,凯仔已经很少来自习,他高考后可能要跟着他爸做生意……唯独没有讲过他高考后要出国留学。小然这一年的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来自于这一沓淡蓝色的书信,她想象着夏天他穿白色衬衣载她在大学里骑单车的样子,这是她想了无数次的画面。

高考临近,小然写信给蒋浩,自己心里没底,很害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未来。果不其然,她收到他的回信,告诉她好好加油,他在大学等她。她看到后小脸显现出几个月以来最红的一次,即使是不细看看不出来的红。

高考那两天,小然在父亲的陪同下勉强参加了高考,看到蒋浩的那一刻,她心跳加速,手心攥汗。蒋浩看到她那一刻先是意外,后是一笑,伸出左手拇指向她加油打气。她心里默念,大学等我,蒋浩,等我。

两天的高考顺利结束,对于所有高考党来说都是解放的时刻,然而对于小然来说却是更艰难。蒋浩跟她说他高考结束之后要去旅游,会给她寄明信片的,她小心翼翼地期待着。每天的玫瑰花照常更换,只是不是父亲,而是母亲。

        高考结束之后没多久,父亲说要去省里参加高考讨研大会,这是每年各大高校的高三优秀教师都会参加的大会,小然的父亲就是每年都会去参加的其中一个优秀老教师。父亲临走之前把玫瑰花换成新的了,还把第N封蓝色信封转交给她。像小时候那样,为小然梳了麻花辫,及腰长发细细长长,放在手心很是柔软。小时候秋天要来的时候,风吹一下,树叶就开始泛黄掉落,小然心疼地问:爸爸,树叶掉了,大树会疼吗?父亲就搬来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拉着小然的小手说,傻丫头,夏天来的时候它又会长出来啦。小然眨巴着大眼睛说,那夏天不是走了吗?它还会回来吗?父亲温和地笑语,傻丫头,夏天还会回来的。小然笑着跟父亲说不用担心她,然后挥手告别。

        自从小然病危之后,她偶尔也会想象着另一个世界,或许那里不会有悲伤和痛苦,这样她也就能偶尔坦然地舒舒眉,可是看到父母的头发这一年里突然发白了许多,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小然就会很自责心痛。为了不让爸妈担心,小然总是静静地不哭不闹,即使连呼吸都让她痛的渗出了汗,她还是保持着嘴角上扬。人生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只是没有想到那一别竟是永别……

小然收到蒋浩从德国寄回来的明信片,那是柏林大学的风景图。他告诉她这里的大学很漂亮,他喜欢那里的一切,并希望有一天她会和他一起漫步在柏林的街道。她欣喜不已,更让她欣喜若狂的是同一天父亲寄信回来说,在省医院排队排了了三年多,终于等到了一个很有可能可以为她延续生命的心脏。医生说只要各方面合格了立马为她换心脏这是她这三年多来最开心的一天。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吸引她的了。

        高考成绩出来了,她考的不理想,但她并不知道。她不知道的还有她父亲在德国为她申请了一所大学,虽然不是名校,但还算人文气息浓厚;蒋浩去了美国留学,全家移民了;假小子乐欣高考没考上选择去北方当兵了;小胖没考上大学重读高三;阿芬上艺校没多久就去横店当群演去了;四眼如愿考上了医科大;凯仔跟他老爸做生意做到印度去了。所有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好朋友全部考上了不同的大学,并从不同的地方寄来明信片为她加油打气,还有她的父因为优秀被学校派调北京一所高校任教一年。

去省里的医院换心脏的路上,父亲提前录好的一个视频,一路上为她加油解闷,跟她说北京的各种新鲜事儿。

      心脏移植很顺利,恢复的过程中父亲不断地寄发视频和书信给她鼓劲,很快小然恢复地差不多,也知道了自己高考没有出现奇迹。在母亲的的建议和陪同下来到德国尝试着申请那所父亲之前偷偷申请好的大学深造。好像一切都出奇地顺利,她终于踏进了德国大学的大门,对于她来说,世界从白色又恢复了彩色,生命又开始有了希望。在大学的半年里,还是会收到蒋浩的书信,只是不在同一个大学,还没见过面。小然知道自己高考没考好,没有资格跟他在同一个大学,虽然遗憾却也认命,终于可以活下去,她也就心满意足不敢奢望太多。一年以来,她渐渐地适应新的心脏,也不再苦苦地等待蓝色信封。她变得比以前淡定从容,因为母亲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定期做检查,身体已无大碍。

那年夏天她18岁,她终于等来假期回自己家乡。只是这一次回来,此生再也没有人为她梳麻花辫子了……

      当她被母亲领到父亲墓前,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父亲一年前因为胃癌去世,谎称是去北京任教,其实是为把他的心脏捐给她做准备,她现在体内跳动着父亲的心脏。这一年以来所有的视频和书信都是父亲提前制作好的,包括落款是蒋浩,时间是未来日期的蓝色信封。虽然对于她来说仿佛世界崩塌了,但因为现在她体内是父亲的心脏,她要好好保存父亲唯一留下给她的东西,所以她压抑着悲伤紧紧地抱住母亲,傍晚夕阳西下,她牵着母亲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悄悄地告诉她,此生请好好爱她眼前的女人,那是父亲的爱,她要好好延续下去……

十年以后的这个夏夜,依然含泪抬头寻找一颗叫“你”的星星,老头你看到了吗?这个夏天,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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